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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真正的肇事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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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轩坐在302教室靠窗子的一个座位里昏昏欲睡。他摸出手机,对着空白的屏幕发了一会儿呆。每一次都是他放下架子主动求和,他开始厌倦这一点。尽管满腹牢骚,他还是皱着眉头发出了短讯。五分钟过去了,没有任何回音。他气恼起来,把手机塞回口袋,转头望向窗外。冬季还滞留在这座城市久久不愿离去,前一晚刚下了雪,气温降到了零度以下,教室的窗户上蒙着一层白雾。他拿手抹了抹,擦出一块巴掌大的地方,从那个空隙里朝外窥视。
天空还飘着小雪。抱着课本的学生在教学楼里进进出出。尹轩把目光投向更远一点的地方。雪地中,一个男生闯入了他的视线,那人跌跌撞撞跑了两步,脚底一滑,栽倒在路旁的积雪当中就再也不动弹了。
尹轩心里头咯噔一下,在玻璃上狠狠抹了两圈。摔倒的男生引来几名路过的学生,人群立即围拢过来,但一时间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尹轩趁老师在黑板上板书的机会,一猫腰就从后门溜了出去。他的时机把握得相当好,老师转过身来根本没发现教室里已经少了一个人。
尹轩冲到楼下,拨开越聚越多的人群。“谁帮我把他给弄到校医室!”他冲人群吼道。一个戴眼镜的男孩子走出来,把那个失去知觉的男生拉到尹轩的背上。
尹轩在医务室外给思琪发了一条消息,果然不出五分钟,她就出现了。尹轩看着在雪地里向自己走过来的思琪,心里像翻了五味瓶,不是滋味。
“安曈病了?”思琪走得太急,一边问,一边喘着气。尹轩没啃声,点点头,示意她跟自己来。安曈睡在最里面的一间病房,正躺在病床上输液。思琪走到床边,摸了摸安曈滚烫的额头,抬起头来对尹轩说,“去上课吧,这里有我。”
尹轩从鼻子里应了一声,掉头往外走。她没有提及昨晚的争吵和方才求和的短讯,令他无比失落。他越来越觉得思琪不够在意自己。她的冷静和从容让他有无尽的挫折感。那不是他想要的爱情。他回头张望了一眼,思琪安静地守在病床边,依然不忘翻开功课来念。他的嘴角下意识地抽动,一直在迷茫中挣扎的心生出一个模糊的念头……
安曈苏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每一根手指和脚趾都生疼。他不记得自己在雪地里走了多久,积雪淹没了他的双脚,融化的雪水从鞋面渗透进鞋子,浸湿了袜子,冻得他的双脚失去知觉。鸢在机场外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生生凿入了脑海中。安曈发出饱受折磨的呻吟,他已经受够了。尹轩坐在床边打瞌睡,这一声轻微的呻吟才让他注意到安曈已经醒了。
“喝水么?”尹轩抓住水杯。安曈摇了摇头。“饿么?”他又问。安曈依旧摇头。尹轩看着已经半空的输液瓶自言自语,“最起码还得一个小时,我去买点吃的回来。”说完,不等安曈发表意见,他已经起身离开了。
安曈躺在散发着消毒药水味的被褥下,试着动动自己的脚趾头。单是这一个小小的动作便牵动了全身的痛。他侧过脸,转向里侧,眼眶生涩。墙上的挂钟显示着两点五十分,飞往纽约的航班就快起飞了。安曈忍不住去想独自待在候机厅的宇文昼此刻正在做什么,事实上,思念已经不受控制地蔓延开来。可这不对,他告诉自己,他应该恨那个人……
“宇文。”
昼正等安曈等得心焦,冷不丁听到鸢的声音,心头立即燃起不好的预感。鸢空着手,细领带和黑色的休闲西服。昼略微愣了一下,想不出来为什么只有鸢一个人来这里。
“我没让豆豆来,”鸢看穿了他的疑惑,解释道,“她在家已经哭得不可开交,我怕她过来惹你更难受。”昼点了点头,眼圈微微泛红,极力忍住心底的悲痛,人来人往的机场大厅不是宣泄感情的地方。鸢拥抱他,在耳边低声说,“如果需要我做什么,给我电话。”
宇文昼露出悲戚之色,这个时候,一个拥抱比什么都有效。心中的戒备没那么强烈了,他同鸢来到机场的咖啡店坐下。鸢要了一杯热巧克力,可宇文昼连水也喝不下,只是不住地看时间。
“安曈还没到?”鸢不动声色地问道。昼应了一声,目光穿过穿梭不息的人流,希望那张脸下一秒钟就出现在视线中。得到奶奶病危的消息后,他匆忙回家收拾了几样东西就赶到机场,在路上他给安曈打了电话,已经过去了四五个小时,无论如何他也该到了。宇文昼无奈之下,又一次拨通安曈宿舍的电话,依旧没有人接听。他转而动念要打给尹轩,又觉得不妥,思前想后,愈加坐立不安。
鸢漫不经心地搅拌着杯中的热巧克力,“从春节之后,就一直没见到你,你是不是躲着我?”昼摇摇头,开始叙说年后发生的事。戚薇不辞而别,他费尽唇舌让奶奶明白继续这场婚姻对他们两人都毫无益处。他正打算着手准备办离婚手续,就从美国传来奶奶病危的消息。
“我怀疑戚薇跟奶奶说了什么……”宇文昼虽然不敢断言,但戚薇绝不是那种忍气吞声的女人,他担心奶奶已经知道了实情。鸢见时间不早,便站起来说,“不管怎么样,到了那里再说,我送你到安检口。”宇文昼又一次朝玻璃墙外张望,安曈依然没有出现。身边只有鸢一个人,他只能等到了那边之后再设法同安曈联系。
鸢陪着宇文昼在安检门外排队等候,“我记得……”他突然说,“我记得几年前,也是在这里送你去国外,你说两年就回来,结果我等了你五年……”他说到这里,嗓子里咕噜响了一声。宇文昼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鸢咽下那口卡在喉咙口的气,惨笑着说,“这次别又一去不回,我等你……”
昼想说他们之间已经结束了,可这话即使不说,鸢心底也该明白。他不想让自己显得太过残酷。想到这里,他取出护照,提起随身的行李走进去。鸢立在原地,固执地期待他转身看自己一眼,可现实令他又一次失望……
尹轩把饭盒搁在病床边的柜子上。安曈闭着眼睛,一动不动,龟裂的嘴唇失去了血色,像浮着一层白霜。尹轩倒了一杯水回来,打开饭盒,房间里的消毒药水味让人倒胃口,他吃了两口就放下了。房间很安静,正适合他好好考虑如何向思琪开口。
安曈在梦里受了惊,身体突一震,睁开了双眼。尹轩拿起饭盒递过去,见他直摇头,又拿起水杯,硬逼着他喝了两口。“多喝点水,好得快。”尹轩掀开饭盒,因为盛了两人份的饭菜,饭盒沉甸甸的。尹轩拿了一次性的筷子,刮掉表面的毛刺才递了过去。安曈拗不过他,只得勉强扒拉了两口饭。
“你呢?”安曈吃了几口才想起问尹轩。“等你吃完。”尹轩仔细看过药瓶上的说明,倒出要服用的剂量放在瓶盖中。安曈赶紧把饭盒推给他,心想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尹轩吃自己剩下的。尹轩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别废话,吃得下全吃了,我看你饿一整天了,怎么老干这种事?!”
听出尹轩语气中的诘责和不屑,安曈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尹轩见他面露悲伤,只好道出自己的难处,“你现在老翘课,还不回宿舍,我骗任课老师说你请过假,幸好还没人找吴晓潆核实……”
“对不起,让你帮我撒谎……”安曈放下了手里的饭盒。上一学期,他的总成绩只比尹轩高了三四分,照这样下去,自己的功课势必一落千丈。“我……我现在,就算坐在教室里也听不进去。”安曈抿了抿唇,可怜兮兮的。
尹轩瞥了他一眼,“你喜欢谁我管不着,可你犯得着把自己弄成这样么……”他冷不丁冒出一句,把安曈吓到了。“你知道些什么?”安曈本能地警觉起来。尹轩性子直,说出那天在校外看到的一幕。“我出去找你,看见你们俩了。”说到这里,他也有点尴尬。安曈紧咬着自己的下唇,一声不吭,脸涨得通红。“你进这所大学容易么?看看你现在,三天两头出状况,离毕业还有一年多,别把自己给毁了!”尹轩把憋在肚子里的话一口气说出来,顿时舒服多了。
安曈垂下了眼帘,浓密的睫毛覆盖在下眼睑,留下淡淡的阴影。“我爸妈……”他蠕动着嘴唇,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唇间好不容易挣扎出来的,“在我小学的时候,死于一场交通意外,我想你大概知道……”尹轩点点头,听他继续说下去。“司机喝醉了酒,撞了我爸爸之后紧急转向,结果又撞到我妈妈,我妈被卷进车轮下面,拖行了四五十米,车子才停下来……”说到这里,安曈已经气息紊乱,“妈妈当时就不行了,爸爸被送到医院的第二天也走了……”
尹轩听着这个悲惨的故事,不知道说什么好。安曈闭上眼睛,眼泪不争气地从他浓密的睫毛下滚落下来,沿着脸庞急速滑落。他用力地握紧双拳,像是同自己的软弱抗争着。尹轩正要出声安慰,安曈却又说了下去。“我遇到了撞死我爸妈的人!”尹轩一惊,这个世界怎么如此小,好不容易熬过来的安曈竟然不得不又一次面对那场悲痛。“可我刚知道,原来当初撞死我爸妈的不是那个人……”安曈说到这里,整个人都佝偻起来,把头埋在自己的双臂之间,单薄的身体瑟瑟发抖。尹轩心中一动,抬起手搁在他发抖的肩膀上。
“你是不是想去找那个真正的凶手?”尹轩揣测。安曈剧烈震动了一下,而后疲惫地靠进身后的枕头里。“我知道是谁,可对那个人,我什么也干不了……”尹轩听糊涂了。安曈低头看着自己正在输液的手背,青色的血管下隐约可见针头的影子。尹轩思索了片刻,有了一个连他自己都无法确信的设想,“该不会是……”
安曈咬紧了自己的下唇,脸色很难看。尹轩过于惊讶,直接站起来,“可是……”他很快抓住事情的可疑之处,“那人知道你认识宇文昼吗?你肯定他没骗你?”
安曈没料到尹轩对这件事的可信度提出了质疑,他还没从这方面想过,“是的,他知道。”安曈老实地回答。
“他为什么要给宇文昼顶罪?”
“我不知道……”说到这里,安曈的目光漂浮起来,他想到了那两人之间无法割断的因缘。
尹轩打断了他的话,“你该直接去问宇文昼!”
安曈听他这么一说,心里隐隐有了一丝渺茫的希冀。鸢总是千方百计破坏自己同宇文昼的关系,自己怎么就轻易地相信了他。安曈看了看时间,距离起飞时间还有不到二十分钟。
“我想给他打个电话。”安曈说道,尹轩爽快地掏出手机借给他。电话通了,昼显然被尹轩的来电给吓坏了,劈头就问是不是安曈出了事。安曈心头一酸,答道,“我没事。”“安曈?”昼心中疑惑,但听到他平安无事,心中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你没赶过来没关系,到了之后我再给你电话好吗?飞机就要起飞了,我得走了。”
“等等,”安曈鼓起勇气,把话说下去,“我就问一句话……”
“什么?”
“当年开车的人是夏楚鸢么?你是不是也在车上?”
宇文昼脑子里一片空白,安曈听不到回答,又追问了一遍。昼慌了神,说出来,一定会失去安曈。他被这个可怕的念头阻塞了大脑,就更想不出话来应对。安曈预料到了什么,急促的呼吸清晰通过电话传了过来。
“真的是你么?真是你开……”——
宇文昼挂断了电话,最后连手机也一并关掉。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里头还是七上八下的。许久,他才意识到自己刚刚一系列举动极其愚蠢。该来的终究逃不掉。逃避也不是办法。
“怎么样?”
安曈放下手机,怔怔地望着尹轩好一会儿才说,“他挂了。”
尹轩皱起了眉头。他们都知道,这不是好的征兆。“要真是他……”尹轩没说下去,担忧地打量着安曈。
“我没法原谅害死我爸妈的凶手……”安曈精疲力竭,连话都说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