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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旧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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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灰色的烟雾从他的鼻腔逃出来,散逸在空气中,烟草的味道在脑中盘旋,慢慢地,眼前的一切都变得不那么清晰。鸢靠在车座上,吐出另一团淡灰色的烟雾。宇文昼差不多该回来了,他想着。
余光瞥见安曈发青的脸映在车窗外,他无动于衷,当做没看见。他的目中无人惹得安曈粗暴地捶打车窗玻璃。鸢只好掐灭了烟蒂,推开车门,不料被安曈一把揪住前襟。他正要把自己解脱出目前的窘境,安曈却先一步松了手,膝盖击中他的腹部。鸢弯下腰,低吟了一声,心底暗骂自己太大意,安曈显然存心来打架的。一眨眼的功夫,他已揪住安曈的衣领,眼看着拳头就要落下来——
“小鸢,住手!”
艾佳从楼道冲出来,眼前的一幕吓得她声音都走了调。鸢看了一眼艾佳,又望回安曈的脸上,尽管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但终究没有落下来。由于他一刻的迟疑,安曈一拳击向他的下巴。这一拳着实不轻,鸢后退了一步,张了张被打痛的下颚。他还没吃过这种亏,深谙他脾气的艾佳一见事情要发展得不可收拾,赶紧奔过来,挡在他和安曈之间。“走开!”鸢冲艾佳低吼了一声,毫不留情地推开她,一拳正打在安曈的太阳穴上。安曈踉跄了一下,连退了几步才勉强站稳。
鸢从牙齿缝里发出一个轻蔑的音,正要追上去,一声刺耳的刹车声划破了寂静的夜空,在场的三个人全都怔住了。由于太过气愤,宇文昼紧握着方向盘,还在嗤嗤地喘着气。鸢推倒豆豆,动手打安曈的一幕他看得一清二楚。鸢见到车里脸色铁青的昼,便知道这个误会已经解释不清了。
宇文昼摔上车门,径直走到鸢面前。鸢的脸上狠狠挨了一拳头,嘴唇被牙齿割破,开裂流出血来。他垂着肩膀,一声不吭。他知道自己可以打败所有人,唯独打不赢面前的这个男人。他们的付出不成比例,因而注定了他永远处于劣势。可是,他不在乎。只要宇文昼还属于他一个人,他就可以保持着那份卑微的骄傲。如今,连这一点骄傲也没了。宇文昼绝情的咆哮在他的脑子里轰鸣,几乎要震碎他的五脏六肺。他没听进去昼究竟在吼叫什么,他只是不停地自问,从前无论做多么任性无理的事,宇文昼都会原谅自己,为什么偏偏遇见了安曈,他就变了一个人?
艾佳被昼扶起来,却不知为何单单冲到安曈面前,抓着他一叠声地道歉。安曈紧闭的双唇成了一道苍白的直线。他扭开头,低声说,“艾佳姐,这跟你没关系!”艾佳又拉住鸢哀求,“小鸢,都是我不好,你跟安曈赔个罪,就当是为了我!”鸢不理睬艾佳的劝说,对于自己做过的事情,他从来没后悔过,他也不屑掩饰对安曈的厌恶。
安曈感到热量从身体朝外散逸,逐渐同寒冷的空气融为了一体。他冷静下来,道出原委,“十年前,被他撞死的人,是我的爸爸妈妈!”宇文昼心里一沉,只觉得祸不单行。鸢原本灰暗的眼神一瞬间凝结,他略一怔,“那场车祸……”他将目光转向宇文昼,“是他的父母?”他想起来了,那对夫妻是老棉纺厂的下岗职工,那家的确姓安。他隐约记得那对夫妻有一个十岁左右的儿子,但从未见过。事实上,即使见过,他也无法把一个十岁的小男孩同眼前的安曈联系起来。十年,不仅仅是容貌,很多事情都变得面目全非。
昼喉咙里滚过一个含混的音,面如土色。鸢从而明白他比自己更早就知道了安曈的身份。十年前的那个秘密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他咧了咧嘴,惨笑了两声。宇文昼以为鸢要说出真相,顿觉眼前一片灰暗。鸢盯着失魂落魄的宇文昼,觉得他既可怜又陌生。僵持片刻之后,他领着艾佳,一声不响地离开了这个地方。
昼失神地望着那辆逐渐驶远的车,直至它彻底消失在夜色中。安曈带着沙哑的嗓音问他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才照顾自己。“当然不是,”他暗暗吐出了那口郁结在心中的气,领着安曈往回走,“去你家的时候我才知道。”
回到公寓,安曈在玄关处搂住了昼,“你不会再见他了吧?”他第一次说任性的话,昼想抚慰他,却不知如何开口。他担心鸢不会轻易罢休,呆了片刻,才回答,“等鸢跟艾佳姐去了国外,就没事了。”
回去的路上,艾佳小心地看了一眼鸢的脸色,“对不起,是我多嘴,同安曈聊起你的事。”鸢拿起在口袋里蜂鸣的手机,一个熟悉的号码在屏幕上闪烁。“豆豆,你什么都没做错。”他说完,按下了接听键。宇文昼的声音从那头传过来——
“还在路上?”
“是的。”
昼犹豫了一下,才说下去,“谢谢,今天你没有说出来……”
鸢很坚决地打断,表示既然当初自己做了选择就会承担后果。听到这样一句话,坐在身旁的艾佳疑惑地投过来一眼。鸢也不避讳,话题一转,邀请宇文昼第二天一起吃饭。“我们三个人很久没有在一起了。”他说。
宇文握着电话,正在酝酿拒绝的借口,鸢早有预感,抢先说,“就这样说定了,我跟豆豆晚上在家等你。”
艾佳听到这里,把脸转向窗外,东方已经开始露出鱼肚白,无眠的一夜让她筋疲力尽,可身边的这个人却精神奕奕,不知沉浸在何种兴奋的情绪之中……
此时的安曈靠在洗手间的门背后,一直听到宇文昼搁上电话听筒的声音,这才走了出去。昼的目光在他的脸上飘来飘去,踌躇了片刻后说道,“明天晚上我要去医院看看,很快就回来。”
安曈点点头,没答话。昼保证自己不会很晚回家,他才勉强应了一声,走进卧室。昼呆立了片刻,猜测安曈是不是听到了什么,但既然话已出口就收不回来。何况,他急切地想知道鸢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不把这一点搞清楚,自己恐怕寝食难安。
安曈临睡前打开床头灯,从书架上取了一本英文书在灯光下翻看。房间里很暖和,隔绝了冬日的寒冷。眼看着就要进入大三的下学期,系里每年为大四学生提供一个公费留学的名额,如果他能在最后的角逐中脱颖而出,就能去英国进修。他不确定自己该不该离开宇文昼去另一个国度。怀着极其矛盾的心理,他决心还是等到最后一学年再同昼商量。没一会儿,宇文昼擦着湿漉漉的头发推门进来,见安曈在看书,他有些意外。
“天都快亮了,你还不睡?”他放下毛巾,习惯性地打开桌上的笔记本。屏幕的右下角提醒有新的讯息,他按下那个提示,网页自动转入他的邮箱。艾佳在前一分钟刚刚传来的电邮,只有极其简短的四个字——“请不要来。”
昼合上笔记本,揉着自己的眼窝。他明白这四个字代表着艾佳内心无法言明的悲哀。这一段纠葛注定成为他们三个人的原罪。他正独自坐着出神,房间毫无预兆地陷入黑暗。安曈熄了灯,钻进被窝,只拿背朝着他。他在黑暗中坐了一会儿,把纷乱的思绪理清楚。安曈需要自己,而鸢同豆豆在一起正要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维持现状对每个人都没坏处。想通了这一点,他摸着黑回到床上,从身后搂住安曈的身体。安曈还没有睡着,他可以感觉得到。他低声说,“戚薇同意离婚了,很快,只需办妥手续……”安曈好像有了一点反应,含含混混地应了一句,但还是背对着他。昼翻过他的身体,发现安曈真的已经睡着了。他叹了一口气,仰面躺下,疲倦很快袭来,击退了脑海中最后一星点犹豫。
宇文昼是被客厅的电话铃声吵醒的,他看了看时间,离他躺下休息还不到五个小时。安曈侧在另一边,发出均匀的呼吸,依旧睡得很沉。他担心吵醒安曈,连忙翻身下床,走到客厅去接电话。打电话的是奶奶,着急地询问他同戚薇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她一大早就坐飞机走了?”昼心底不由得暗骂了一声,嘴上只能安慰奶奶事情并不是她想象的那么糟糕,“我们没有吵架……好,我马上回去。”他挂了电话,回到卧室,从衣柜里拿衣服换上。安曈依旧蜷缩在被子下面。临走前,昼弯下腰,在那张干净的脸上亲了一下才离开了。
安曈一直睡到午后两点自然醒。新年的第一天没有阳光,天空阴沉沉的。他从被窝里爬起来,瞥向一旁空空的被子。昼还是去了鸢那里,趁自己睡着的时候。他感到浑身脱力。也许昼同夏楚鸢之间真的有某种无法割断的渊源,他无法打破这一张网。这个念头让他对未来无限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