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曈色》Candy唐

22、新年

　　安曈抬起头，白色的盘子擦得锃亮，恍得他眼花。奶奶坐在中间，艾佳和鸢坐在一侧，宇文昼同戚薇坐在另一侧。他孤零零地坐在餐桌的另一头，无依无靠，显得有些多余。今天是旧历年的最后一天，从城区的方向不时传来炮竹的鸣响。无论安曈感觉有多糟糕，这是一家团圆的时刻，他没有理由破坏了这一家和睦的气氛。
　　安曈夹了一口鳕鱼塞进嘴巴，嚼了几下，勉强吞下肚。那个叫戚薇的女人有一手绝佳的厨艺，不仅如此，她还是国外一间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心神不宁的宇文昼投来目光，生怕受到冷落的安曈接受不了这一切。
　　安曈拨弄着盘子里炸得酥酥的春卷，这一顿饭吃得他食不知味。可即使是这样，他依然保持礼貌，配合着饭桌上喜庆的气氛。宇文禁不住一次次地望向他，安曈的自制让他愈加无地自容。
　　晚饭后，大家围坐在客厅里聊天。安曈偷偷离开暖和的屋子，逃到了后院。院子刚刚请人整理过，新翻的土颜色很深。几株细叶君子兰在清冷的夜色中绽放着淡雅的香气。他卸下了肩膀，感到有些彷徨，久违的孤独悄悄地溜了回来，盘绕在心头。他恼怒地想要甩开那些消极的念头，但收效甚微——
　　“很惊讶吧，他结婚好几年了。”鸢的一句话冷不丁从背后响起来，惊得他往前一个踉跄。他转过身来，背抵着墙，眼中燃起十二万分的戒备。鸢掏出烟来点燃，猛抽了一口，又缓缓地吐出来。“当初我发现这事的时候，差点杀了他！可你……”他没有说下去，而是换了一副讥讽的语调低声骂道，“你，简直就是个废物！”
　　安曈被这凶狠的咒骂给刺得整个人一跳，原本就硬撑着，此刻几乎就要崩溃了。但他依旧忍耐着。他不能失去控制，也不想给宇文昼的家人带来困扰。除了逃避，他毫无选择。回去的路被鸢堵住了，他进退两难，连下颚都紧张得疼。
　　“安曈！”
　　宇文昼的呼唤救了他，安曈仓皇地靠近昼的身边，连大气都不敢喘。“怎么了？”昼的手掌滑过安曈的脸庞，担忧之情溢于言表，安曈这才把一直憋在心口的一口气吐出来。“对不起，我没想到今天会发生这种状况，委屈你了。”昼完全忽视了另一个人的存在，目光胶着般停留在安曈的面孔上。
　　鸢在黑暗中一哆嗦，他在宇文昼的眼睛里看到了从未见过的眷恋和惶恐。昼惴惴不安，唯恐自己的过往不被原谅，害怕安曈会离开他。这跟当初他对自己振振有词的情形大相径庭，即使之后他允诺解除这一段婚姻，但两年多过去了，宇文昼依旧还在家人面前维持着同戚薇的关系。散落的烟灰飘到手背，烫得他眉心一跳。鸢不敢想象，是不是从一开始自己在宇文昼的心目中就轻如草芥，即使是他同艾佳订婚这样荒唐的事，宇文昼也提不起兴趣来多问一句。
　　没一会儿，戚薇出现在门口，询问宇文昼今晚要不要睡在这里。安曈如同遭了针刺，立即拉开了同昼的距离。戚薇迅速地扫了安曈一眼，继续说，“安曈要不要也住下？这个时间回学校太晚了吧。”宇文昼瞪视她，抢在前面替安曈做了决定，“一会儿我送他回去。”“一起住下吧，小鸢和艾佳也留下来，嗯？”戚薇说到这里，目光转向一直隐没在黑暗中的鸢。鸢把最后一点烟丝抽尽，而后婉言拒绝。“大嫂同宇文这么久才见一次面，我跟豆豆就不打扰了……”他戏谑的表情完全不露一丝破绽，让另两人不免侧目。戚薇这才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
　　“大家都在外面啊，奶奶让你们进屋呢！”艾佳探出头来，瞄了瞄这情形，紧张地望向鸢。鸢走回去，什么也不说揽着她先行离开了。
　　安曈左右看看，低着头正要走，没想被宇文昼一把拉住。“等等，刚才的话还没说完……”昼攫住安曈的手腕，用力地握着，不让他离开。
　　戚薇怀抱着双臂，伶俐的目光掠过两人的面孔，脸上浮现出一秒的迟疑，但她立即恢复了笑容，挥了挥白皙的小臂，“外面冷，带安曈去书房谈吧。”说到这里，自己便转身回了屋。
　　“对不起……”一直不吭声的安曈嗫嚅，“我没办法像他那样……”垂头丧气的安曈霎时落入了昼的怀抱。“你在胡说什么。”昼温暖着安曈冰冷的身体。安曈抬起头，却迎上一阵令他窒息的亲吻。昼抚住他的脸，嗓音微颤，“我爱你，安曈，你必须相信我。”安曈点了点头，眼泪在眼眶里一个劲地打转。如果不是深信这一点，他绝不可能轻易就原谅了昼的隐瞒。耳边的炮竹声骤然密集起来，快到零点了。他们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深蓝色的天幕赫然绽开满目的花朵，绚烂的光点带着醉人的玫瑰红幻化成转瞬即逝的流星，留下短暂而绝美的一刻。
　　“新年快乐，安曈。”昼抵住安曈的额头，笑容里有一丝感伤。前院传来鞭炮声声。总算，这一年，他们一起走过了……
　　凌晨两点，客人们告辞出来。宇文昼取过安曈的外套帮他穿好，艾佳在一旁看得都咂舌。“宇文？过来一下好吗？”戚薇换了一条舒适的睡袍走过来，原本盘起的长发也放了下来。安曈怔怔地望着戚薇同昼耳语了两句。昼沉吟片刻，在门口的三人中间环视了一番，最终望定了艾佳。
　　“什么？”艾佳也察觉到戚薇方才的举动有些蹊跷。
　　“我有些事要同戚薇谈，”说到这里，他把手按在安曈的肩头，“豆豆你帮我照顾一下安曈，送他回去。我可以相信你，对吗？”说完，他特意扫了一眼鸢。鸢像是被烫到了，扭转头先出门了。
　　艾佳从昼严峻的神态中察觉到了什么，于是点点头，把一脸错愕的安曈拉到自己身边来，又一次同戚薇道别。安曈走出门来，还恋恋不舍的望着身后。宇文昼冲他挥了挥手，说道，“我尽快回去。”安曈这才硬着头皮坐进了车。
　　送走客人，昼回到了楼上。戚薇靠在卧室的躺椅上抽烟，殷红的嘴唇在白色细长的烟卷上留下一圈口红的痕迹。“我想过了，你提的那件事，”她见宇文昼进来，便从沙发里站起来，在烟灰缸里掐灭了烟蒂，“我同意了。”
　　宇文昼没料到戚薇转变如此之快，事实上，即使一直处于分居的状态，她也不愿意离婚。
　　“宇文，我的确跟J•K上过床，但那不是你想同我离婚的真正原因，不是么。”
　　J•卡特是戚薇的同事兼合伙人，两年前，事先没有通知便返回家中的宇文昼撞见卡特睡在自己的床上。从那以后，他们便一直分居。宇文昼索性再也不回美国，只是在圣诞节和感恩节的时候才回去同奶奶吃一顿饭。
　　戚薇拉开窗帘，玻璃上映着丈夫的影子，她冷冷地一笑，“宇文昼，我们结婚三年多，在一起的日子屈指可数。我知道你从未爱过我，不过直到今天才明白了原因。”
　　宇文昼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只好转身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心里希望她赶紧说完，自己好脱身。戚薇被他不耐烦的态度所激怒，伸手抓起烟灰缸便砸了出去，“你同我装什么正人君子，你这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宇文昼飞快地锁上门，然后低声告诫，“你别闹，我不想让奶奶听见。”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说，“那边所有的东西都归你，我什么都不要，我们尽快办妥所有的事，各自重新开始，可以么。”
　　戚薇拂了拂自己的头发，让自己冷静下来，“当然，你什么也不会得到。”说到这里，她拢紧敞开的睡袍，怪腔怪调地讥笑，“真可惜，奶奶一直希望我们重归于好，她还盼着能抱上重孙子。”
　　“行了，戚薇！”宇文昼明显处于劣势，除了赶紧摆脱这个厉害的女人，他毫无办法，“你还想要什么，只要我能够办到……”
　　黑暗中，宇文昼从车库里把车子开出来，再过一个多小时天就亮了，即使如此，他还是决定开车回城区的公寓。他看了看时间，安曈应该已经到家了，于是拨了家里的电话。没想到，接电话的是豆豆。他略一愣，“呃，豆豆，你们还在？”
　　艾佳应了一声，打了一个哈欠，“我陪安曈说了一会儿话，等你回来我就走。他现在在洗手间。”
　　宇文昼还是不太放心，追问道，“鸢呢？他在干什么？”
　　“楼下，他在车子里等我，”艾佳说到这里，声音小了下去，“他怎么可能会上楼来，而且安曈他……好像对小鸢也有些……”
　　“你跟鸢先回去，”昼直接打断了她的话，同时加大了油门，“我马上就到家。”
　　“宇文，”艾佳终于道出原委，“小鸢同我要离开这儿了，他想跟你道别，不管他做过什么，原谅他吧……”
　　“那是因为你不知道他干了些什么!!”昼狠狠地挂断了电话。
　　艾佳怔怔地举着电话听筒，这时安曈从洗手间里出来，“谁的电话，艾佳姐？”艾佳回过神来，把电话搁回去放好，而后恢复了笑容，“宇文，他已经在路上了。”安曈的表情轻松了许多，弯腰拿起艾佳的杯子，“我去给您再倒杯热的。”等他回来，艾佳轻点安曈的脑门，“没想到，你那么喜欢宇文。”安曈笑得天真憨厚，不太好意思地回答，“他对我很好，没人对我那么好过。”艾佳点点头，由衷地附和道，“这倒是，宇文真挺在乎你的。算了，你们俩好好在一起吧……”艾佳笑着喝了一口热巧克力。
　　“艾佳姐，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你说。”艾佳放下杯子，心底已经猜到安曈要问什么。
　　“你为什么要，跟那个人结婚？”安曈提到鸢的时候，依旧掩饰不了心底复杂的情绪。艾佳看出了这一点，虽然她并不知道真正发生了什么，但还是很快给了一个无伤大雅的答案。
　　“为了让他去国外。”她尽量讲得不带私人感情，更像是一项远大的计划。“小鸢的背景很难在这里申请到国外的学校，如果我们是夫妻，他就能够跟我一起过去。以他的能力，读完学士学位就不用我再资助了，那时候我也用不着为他担心了。”
　　“艾佳姐，你人真好。”事关一辈子的幸福，安曈不太确信艾佳决定做出如此大的牺牲是否过于冲动。
　　艾佳把温热的马克杯捧在手心，白色的热气在她的鼻尖缭绕，她的眼神有些涣散，小巧的嘴角微微扬起，“没关系，只要他幸福就好了。我就是没办法看着他这样下去。他这人哪，就为了宇文活着。现在宇文有了你，他简直成了没头的苍蝇，四处乱撞。有时候，觉得这个家伙又可怜又可气。”说到这里，她突然转过脸来，“安曈，你可千万别变成小鸢那个样子。”
　　安曈不明白，“什么意思？”
　　“小鸢的生活里除了宇文就是一片空白。”艾佳聪慧的眼神似乎一下看透了安曈目前安逸的心态，“安曈，不管你有多喜欢宇文，你的人生要是只容得下一个人，很快你就会迷失自己。”
　　“我不太明白。”安曈瑟缩了一下。
　　艾佳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喏，很简单的说，你也要去多交交朋友，你的同学，老师，今后一起共事的同事。不开心的时候，也能有一个听你发牢骚的好朋友。”
　　安曈的脑子里一瞬间闪过一个人的影子，可立即又湮灭了。安静了一会儿，他终于提出了那个一直困惑着他的问题。“艾佳姐，夏楚鸢究竟为什么坐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