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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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洒一腔殷红腻于颓败堡垒,剩一颗朱砂烫于斑驳胸口。
今日早晨,微风竟有一丝冷。
连这璇玑宫开不败的昙花,似乎也蜷曲起了叶子,在一派喜气洋洋的嘈杂喜乐中,丝毫不顾及宫墙中装点的大片红绿,薄情寡义地叹一声凄凉孤冷。
昨日清晨方才平息了胸口的疼痛,邝露便给润玉端了药,直到亲眼看他服下吞灵果,一颗悬着的心,才彻底安心下来。本是应该心思平和地好生静养几日,夜晚却听宫人来报,道水神锦觅和天帝陛下偶有争吵,临近大婚不过一日的功夫,竟被天帝陛下设下结界,给软禁了起来。
"美人,你看你们陛下都要结婚,你要不要梳洗一番,随了我了,如何?" 身着青衣的妩媚男子挑着眉在邝露身边手舞足蹈,辗转纠缠,教人好不烦躁。
"彦佑君,你既然找陛下有事,便不要再叨扰戏弄邝露了。邝露还有要事,请你躲开。"邝露说着,一双清冷的眸子瞥了彦佑一眼,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样子,心里确是满腹牢骚。
到底是义兄弟,既不同心,也不同德。
"我说你这好好一姑娘,为何总得在一颗歪脖树上吊死"彦佑说着,便要用手指来挑邝露的下颌,被邝露一巴掌拍在手掌,打开了。
"你休得胡言乱语。"邝露冷着脸说着,欲走,却又被这一条烂蛇挡在了面前。
"小美人这脾气可不小啊,把我的手都打疼了。"彦佑娇柔作态地缠在邝露身侧,一张嘴絮絮叨叨。
"是你咎由自取。"邝露冷哼了一声,不耐烦地说道,迈开步便是要走。
"美人,你这是要去往何处啊,也带哥哥我同游天界呗。"任这邝露百般推脱,这彦佑愣是像贴狗皮膏药,就是不离开。
"去伺候天后娘娘更衣。"许是实在厌烦,邝露终于半呵斥地说了一句,翻手间,打出一道灵气,将彦佑拍到一边,这才摆脱了彦佑的折磨,大步踏向了璇玑宫。
挥手撤了这封锁于璇玑宫偏殿的结界,邝露端了上好的花梨木雕花托盘,摆了极为精致华美的丝绸婚服,领了一群宫人来为锦觅梳洗打扮。
润玉继任天帝登位之后与锦觅的大婚,便是邝露早早请缨做了一席准备的。事无巨细,邝露都是了若指掌。所以纵使是身体抱恙,以邝露认真执拗的性子,也必是事必躬亲,撑着身子力求料理得妥当。
只是,婚礼当天,却在锦觅这里碰了壁。
邝露端着沉重的托盘,这一端,就是半晌。
"这天后谁爱做谁做!"
"世上哪有一个男子能对一个女子好到这般极致?若真有,那便必定是假的。所谓完美,皆是幻象。"
"若非亲身遭遇,谁又能相信,这样温和雅致的背后是怎样的腥风血雨……"
锦觅的声音几度哽咽,那表情有了三分癫狂哀伤。明明是用来反驳邝露及一群宫人阿谀奉承的说辞,却似是与自己灵魂对话,期期艾艾,泪眼婆娑。
邝露不置可否地浅笑了一下,一双清冷的眸子的打量着四周不知所措的宫人,目光最后却落在了锦觅闺房的桌子上。
漆成熟褐色的椴木桌子上摆着温润的青瓷托盘。如玉的荷叶托盘中盛放的糕点,是含苞待放的樱花形状。绵软的糯米合着牛乳紫米,靠近竟还能闻到一丝甜腻的味道。分明是昨日邝露亲手蒸了,摆于润玉书案上的。
昨日陛下方才叹过这糕点甘美,今日一看,便已经摆在了锦觅的闺房中。只是晾了许久,味道也定不如前了。
堂堂天帝陛下,纵然只是品尝到一块小小糕点,也要刻意端来给心爱之人享用。
此般缱绻爱恋,真是情意迢迢。
邝露想到这里,克制了许久的情绪却终于按捺不住,一点一滴滴流露出来,哀切了一双清眸。
“你们都退下吧,我与仙上有事相商。”邝露说着,袋宫人退下,一挥手,便将结界封死了。
"邝露以为,仙上所言极是。"邝露端着沉甸甸的喜服在哭得憔然的锦觅面前踱了几步,便将喜服放在了桌子上。
顾自从莲花托盘里拿了个樱花糕饼,咬了一口,挡在了锦觅身前。
一向恪守礼节的邝露这般行为,却是让锦觅訇然错愕,一双泪眼竟然止住了些许。
"仙上可知,从前我做这糕饼给陛下,给爹爹。揉面,和馅。便是几分糖,几分牛乳,甚至是这樱花的形状圆不圆满,都是事无巨细,道道精工。可是,自己却是从来没有吃过一个称得上『完美』的糕饼。"
"可谓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
"这糕饼送到你们面前,你们却只知道一声『甘美』。我一番琢磨的辛苦,又有谁知道……"
邝露吃着,却把另外的一半,狠狠地摔在了地上。清眸里满是哀伤愤慨,眼泪更是如急雨一般,争先恐后地滚落。
“你只知道,陛下篡权夺位,杀伐决断……”
“你只知道,陛下温柔和煦背后,是心机深沉……”
“你却不知,陛下活在这火舌中央。一旦与人推心置腹,行差将错,便是万劫不复。”
“仙上只道,仙上是陛下的棋子。只是,救活仙上这颗棋子的代价,是陛下半生寿元,仙上这颗废棋,又何德何能能教陛下下此砝码?”
“仙上在下界受了这么多次伤,便都是陛下事必躬亲地照顾仙上,陛下可问仙上一次”
“仙上可知,仙上每日的岁月静好,都有人在为您负重前行。”
“够了!你们全然是润玉的说客!我只是……我从来只想要一个凤凰,为什么润玉就是不准…………”锦觅哭着,似乎还想说什么,却是哑然。
“哈哈哈,说客……”邝露笑了,却是笑得凄然,竟然生平第一次笑得一脸癫狂。
那笑容实在嘲哳,恍若枯树在风中呕哑。
半晌,邝露才长叹了一口气,讪讪说着:
“仙上错了,邝露不是说客,邝露只是个瞎子……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疯子。”
说完,便是穿过结界,阖上了璇玑宫的门。
萧索的晨风吹过,邝露弓了身,脊背卷曲地单薄站立,一双柔夷扶了胸口,一口闷血溅在地上,生生的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