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蜜沉沉之元是（玉露）》宇佐见章鱼

25、二十五

　　悠悠尘世，不胜熙攘。

　　润玉又做梦了。

　　梦到了浩浩荡荡的天婚。

　　天河里布了精致的船灯，天界每一处窗都贴了红艳艳的喜字，连盘根错节的老树的枝头上，都系满了摇曳的祈福红带。

　　一派喜气。

　　他满心欢喜地穿着一身素白的婚服行至上清殿，却让群臣一片愕然。

　　漫天的玫瑰花瓣自穹顶坠落，大殿里满满都是攒动的人影。邝露穿着人间女子的嫣红襦裙，额上戴了鎏金的花环，衣襟上绣了金色的凤，妆色冶艳。头上披了嵌了金丝的朦胧红纱，执着霍心的手，一步步向他走来。

　　妖异的男子一身红色盘扣长衫，眉眼弯弯，笑得挑衅。

　　“兄长。”朱唇开阖，邝露笑得明艳，连白皙的脸颊上都飞上了一晕晚霞。

　　似乎很少见到伊这般热烈的笑容，几乎要烫伤他的两颊。立于他身侧的几百年间，她总是恬淡如斯，不卑不亢，不悲不喜。

　　他望着那明朗的笑容，如今只觉得骇人。那一身红艳的婚服，仿佛涸血染就，红得刺眼。

　　“陛下，露露便随我回苏摩了，我会照料好她的，定不负陛下。”

　　霍心走向前，俯首作揖，右手拂在胸口，微笑着给他行了个苏摩的礼。

　　“不，不，不要带走她!”

　　他失了态，癫狂似地捉了伊的袖子，要将她扯离霍心，却被群臣给拉扯着，生生扼住了身。

　　“陛下，不可啊……”

　　“您不能让天界再起干戈……”

　　他竭尽全力地挣扎，身子磕在冰冷惨白的龙柱上，溅了一脸温热的血腥。只得看着丝毫没有动容的她，连些许流连都不肯施舍地，决绝转身。

　　梦醒了。

　　午夜梦回，他的脊背因为梦魇生了一层冰冷的细汗。双手颤抖地掌了灯，他瞬而觉得，周身过于静谧的黑夜，于他是出离的阴冷可怖。

　　他曾是夜神，怎么会恐惧黑暗呢他曾经在寂静孤寒中孑孓独行，这一行便是几千年。

　　怎么会恐惧呢？他早该习惯了才是。

　　锦觅离开后，她曾一度认为自己一无所有。

　　后来，知道邝露所作所为。他痛彻枯骨，心底却是一悸，于哀叹中发觉自己也并非一无所有。

　　似乎他从未习惯一无所有，自伊悄然而至，他便拥有了一分痴心，一分诚挚。

　　喉中干渴，他下意识地开口。

　　“邝……”

　　那短促的音阶戛然而止

　　她并未在身边，而他也并非在天界，而在凡间。

　　訇然想起那日在璇玑宫，旭凤执了长剑，凄寒的剑锋直指着他的脖颈，那利刃冰冷彻骨，几欲冰冻他的心。

　　旭凤问他，你心中便从未有过其他吗？

　　他有了。

　　他想他，的的确确地爱上了这个恬淡女子。

　　只是现在伊丢了。而且是被他一步步送到他人身侧。

　　只得想到用人间历劫这种愚蠢得连权宜之计都算不得的方法，妄图再与她温存片刻。

　　他仍是无法证明是谁在他的手谕里做了手脚，无法证明霍心是个心狠手辣的怪物。

　　在她心里，也依旧是那个因为迁怒便要伊人性命的薄凉之人……

　　纵是帮他恢复了爱魄又如何她会有那么一丝丝动容吗

　　纵使动容了如何？他是天帝，他既然把邝露许给了那异族郡王，便不能轻易再回头。

　　悔不当初。

　　大口饮了茶碗里冰冷的苦丁茶，苦涩的味道绵长嘲哳，萦绕不休。

　　于孤月寒夜中，他只是条濒死的鱼，坠入了用阴谋织就的大网，挣脱不得。

　　…………

　　枯坐了几个时辰，终是迎来了一昔朝阳。

　　润玉起身，着了一身天青的长衫，来到了深云峰。

　　他本是与她约在了今天一起下山去庙会玩的，既然知晓了她的寝处，便也未在山下恭候，直接来到了她的居所。

　　轻扣了禁闭的老旧木门，便看见邝露一张因为兴奋连眉间都攀上了喜色的脸。笑眼弯弯，可爱如稚气小童。

　　“润玉，你来了!”

　　他心头一暖，对着邝露微笑，手上提了个沉甸甸的油纸包，一只手抬起，递向了她。

　　她有些迟疑。

　　“我在山下买的马蹄糕，想来你可能还未吃早饭，便买了过来。”

　　说着，将那马蹄糕塞到了伊的怀里。

　　“怎么能让大神仙随意破费呢。而且，我吃过早饭了。”

　　邝露抱着温热的马蹄糕，嘟嘴说道。

　　“无妨，佳酿难得，就当是邝露姑娘请我喝女儿红的谢礼。若是吃过了，作为小点心，亦是不错。”

　　“那谢谢啦!润玉，你真好。”

　　邝露高声说了句，随即扯了她的袖子，将他拽进了院内。

　　“廖师姐，老乡，吃马蹄糕啦。”

　　她高呼。

　　只见她话音刚落。屋子里便走出一个白衣身影。

　　一个润玉熟悉无比的身影。

　　是霍心。

　　润玉心头一悸。

　　她笑吟吟地跑到了霍心面前，撕开油纸包，拿出了一个马蹄糕。

　　“廖师姐呢”

　　“她说她偶感不适，便直接从后门走了。”

　　“唉，方才还好好的，怎么大神仙一来就不适了。我还想把大神仙介绍给廖师姐认识呢。算了，廖师姐是尝不到了，你便先替她尝尝。”

　　邝露说着，自怀里用手指捏着个软糯的马蹄糕，便往霍心嘴巴送。

　　“张嘴。”

　　“啊。”

　　“好吃的，飞咯。”

　　她俏皮地说着，随即提着马蹄糕离了霍心嘴边，自己咬了一口，这亲昵地才喂到霍心嘴里。

　　霍心吞食食物时，将手覆在唇上。宽大的袖子遮了半边脸。他看向润玉，一双凤眸暗含了挑衅的笑意。

　　“嗯，是挺好吃的。”她小口啄着，如夜空之惑星，笑得璀璨。

　　随即一只手牵了霍心的手，将他拉至润玉身侧。

　　“大神仙，他便是我的同乡，霍心。霍心，这是我和你讲的大神仙，润玉。”邝露说着，亮晶晶的眸子望着两人。

　　润玉眸色一冷，只觉得二人亲昵的画面辛辣刺目。不禁心头酸涩，气血上涌，愣是长吁了一口气，生生地吞了苦果，遏住了怒意。

　　“我今天要和润玉一起下山玩，大神仙，带着霍心哥哥行吗”

　　看向他的那一双莹润的乌眸充满期待。

　　“不必劳烦霍心一同往复，邝露。润玉喜静，改日，再带上霍心吧。”

　　润玉说着，便拉了邝露的另一只手，将她生生扯离了霍心，向层叠的青山云雾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