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课》何青猊

7、07.《长干行》《傲慢与偏见》

　　那个晚上，陈雾和小黛没有迟疑。他们用最快的速度，离开。

　　陈雾骑着摩托车沿着高速公路旁边的国道线疾驰，小黛坐在他身后，不得不紧紧地抱住他，小手攥住他湿透的衬衫。

　　“你可不要掉下去啊！”陈雾被风雨声撕裂的声音听起来恶狠狠。

　　“喂，不要睡着啊——喂，你睡着了吗？”

　　小黛不想说话。

　　陈雾停下车，回头望她。“睡着了会掉下去的，掉下去会……”陈雾抹了一把脸上的水。

　　小黛不说话。雨水顺着刘海往眼睛里流，她不停地眨眼。

　　“诶，你会背书吗？你妈妈没有教你背书吗？”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同居长干里……”小黛的声音响亮平板。

　　“为什么？”风声雨声中她不确定有没有听到陈雾这样问。

　　陈雾重新上路，小黛在后座嘶喊：

　　“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

　　“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

　　“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

　　“常存抱柱信，岂上望夫台。

　　“十六君远行，瞿塘滟滪堆。

　　“五月不可触，猿声天上哀。

　　“门前迟行迹，一一生绿苔。

　　“苔深不能扫，落叶秋风早。

　　“八月蝴蝶来，双飞西园草。

　　“感此伤妾心，坐愁红颜老。

　　“早晚下三巴，预将书报家。

　　“相迎不道远，直至长风沙。

　　“I came to Rosings with the single object of seeing you……I had to see you

　　“Me

　　“I\'ve fought against my better judgement, my family\'s expectation……The inferiority of your birth……my rank and circumstance……all those things……but I\'m willing to put them aside……and ask you to end my agony……

　　“I don\'t understand……

　　“I love you. Most ardently. Please do me the honor of accepting my hand.

　　“Sir, I appreciate the struggle you have been through, and I am very sorry to have caused you pain. Believe me, it was unconsciously done.”

　　小黛不再撕喊，她声情并茂，虽然她的声音被雨打散，被风刮远。

　　“Is this your reply

　　“Yes, sir.

　　“Are you laughing at me

　　“No!

　　“Are you rejecting me

　　“I\'m sure that the feelings which, as you\'ve told me, have hindered your regard, will help you in overcoming it.

　　“Might I ask why, with so little endeavor at civility, I am thus repulsed

　　“I might as well enquire why, with so evident a design of insulting me, you chose to tell me that you liked me against your better judgement. If I was uncivil, that was some excuse.”

　　她在别人如此肤浅的激情里埋葬了自己一生的伤痛。

　　到上海以后小黛发起了高烧。陈雾那时二十四岁，正准备出国读博，没找工作，租的房子狭小阴暗。在这散发着霉味的分租房里的日子可能是小黛此生最受宠爱的时光了。可惜当时的她根本体会不到被宠爱的幸福。当时她的床头柜上堆满食物和饮料，喜欢的书籍排在枕边（这么巧，她喜欢的书陈雾全有），她想看就看，不想看就不看。当时她陷在被褥深处时梦时醒，好像被安放进了小小的坟墓。

　　陈雾每天都拿出几样新的玩具逗她（这些小东西后来很快被收走了）。她装作感兴趣地摆弄两下，陈雾就会笑得很温柔。夜里陈雾睡在她身边，盖着另一条薄被。她一被噩梦惊醒，灯就会立刻亮起，陈雾会撑起身子望着她。习惯了这样神奇的感应以后，她并不睁眼，只是向前伸出手臂，陈雾会拥她入怀。

　　她渐渐在恢复健康，即使她自己并不想。

　　“陈雾，我喜欢你。”有一天，她闭着眼，伸着手，囔囔说。

　　“太不礼貌了吧，”陈雾轻笑。

　　小黛睁开了眼睛。

　　“应该叫我主人啊，我的小客人。”

　　“嗯，主人。”小黛闭上眼欲返梦乡。

　　“等一下。”

　　小黛再睁开眼时发现陈雾死死地盯着自己，盯得她睡意全消。

　　“告诉我，你妈妈是什么样的人？”陈雾的声音压抑着颤抖。

　　小黛不说话，脑海中响起玻璃杯被砸碎在地上的声音，不自觉得微微瑟缩了一下。

　　“对主人不可以有隐瞒。”陈雾盯着她。

　　“妈妈是最温柔的人。”小黛垂下了眼睛。

　　“你撒谎！——妈妈不开心的时候是不是摔东西。”陈雾的语气并不是疑问。

　　“嗯。”小黛只能回答。

　　“她，经常不开心吗？”小黛如果抬起眼睛，会看见陈雾的视线已经离开。

　　“没有经常，偶尔。”小黛玩着自己的手指。

　　沉默的时间长到小黛抬起眼，探询。

　　“妈妈打你吗？”陈雾艰难地重新开口。

　　“不打。”小黛很坚决。

　　“她会弄痛你吗？”陈雾追问。

　　“妈妈不小心的。”小黛直视着陈雾的眼睛，毫不心虚。

　　“那你记住，如果有一天，我弄痛了你，我是故意的。”

　　“如果有一天，我弄痛了你，我是故意的。”他说。

　　小黛记住了。

　　她坐起来，坐正，开口。

　　“妈妈怎么了？”她的烧已经退了，她准备好面对现实。

　　“妈妈走了。”小黛听不出陈雾有没有准备好。

　　“什么是走了？”

　　“走了就是死了。”

　　“妈妈死了？”小黛盯着陈雾的头顶心。

　　“对，她死了。”陈雾抬起头，对上小黛的视线。

　　“她是什么样的人？”

　　陈雾觉得问话的小女孩温柔得让他想要躲入她怀里哭泣。

　　“聪明。美丽。骄傲。疯狂——不许再提起她！”

　　说出了那四个词的陈雾恢复坚决，他下了禁令，他对小黛下的第一道禁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