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课》何青猊

3、03.《悲惨世界》（一）

　　回到上海，小黛的日子一如往常。每天七点起床，准备早饭，叫陈雾起床，吃早饭，一般是面包和牛奶，送陈雾出门，然后开始她的文学课——把陈雾指定的书读熟，要背的地方背出。午饭叫外卖，一般是日本料理。中午睡四十五分钟，下午继续读书，给陈雾和她自己点好外卖，在陈雾进门时跪下，汇报前晚和今天的错误，吃晚饭，收拾桌子。

　　然后陈雾会坐在家中唯一一张单人沙发上读报，小黛要走上前跪坐在他脚边，递上白天读熟的书，然后双手放在膝上，腰背挺直，目视前方，背书。

　　陈雾有一套数字化的验收标准——停顿五秒视为一个错误，五个错误打一下手心。打手心的时候要跪直，自己把手递到陈雾手边。陈雾会抓住小黛的手指，用一把小钢尺打在手掌正中央。打完以后，痛还未消，就要坐回去，继续背，停顿得久了也算一个错误。

　　最初的几年，小黛总是竭力去背，中午根本不睡，点外卖也从来不挑挑拣拣，更不去翻看家里别的书，她省下一切时间背书，期望着能够少挨些打。后来她发现这样的努力根本毫无意义——一旦她一连几天背得熟练，陈雾就会布置更多的任务。所以她现在只是懒懒散散地背一下，让自己要挨的戒尺不至于不能忍受就行了。

　　她也不是没有反抗过。那是在读《悲惨世界》的时候。

　　“金刚钻和红宝石都好象是湿润的，一些妇女戴着面纱，腰肢被毡毛内衣和铁针制成的鞭子扎得遍体鳞伤，双乳被柳条网紧紧束住，膝头因祈祷而皮破血流，伏在雕像下的黑暗中哭泣，那是些以神妻自居的凡妇，以天女自居的幽灵。那些妇女在想什么吗？没有。有所求吗？没有。有所爱吗？没有。是活的吗？不是。她们的神经已成骨头，她们的骨头已成瓦石。她们的面纱是夜神织的。她们面纱下的呼吸好象是死人那种无以名之的悲惨气息。修院的女院长，恶鬼一个，在圣化她们，吓唬她们。圣洁之主在她们之上，冷冰冰的。那便是西班牙古老修院的面貌。残忍的苦行窟，处女们的火坑，蛮不讲理的地方。”

　　她觉得自己也正是在这样一个苦刑窟，一个火坑，一个蛮不讲理的地方；她没有朋友，不能学习除文学以外的知识，甚至连阳光都很少见到。长期以来隐隐的愤怒被雨果的滔滔雄辩赋予了确实的形状，这形状尖锐地扎着她的自尊心，她必须发泄，不然她就要被刺死了。

　　陈雾回家的时候，看到满地散落的书页，像秋天的落叶一样堆了一层。小黛站在书页堆中，回头望向他的眼神平静。他愣了一下，然后暴怒，把她推到墙上，劈头盖脸地打。他一直打她，但从来没有这样没有章法。在他的膝盖狠狠地顶了一下她的肚子的时候，小黛觉得自己要死掉了。觉得自己要死掉的一瞬间，她想到有那么多书她还想重读一遍。她屈服了。

　　可是陈雾不相信她屈服了，陈雾把她绑起来，绑在椅子上，椅子放在书桌前，书桌摊满《悲惨世界》的书页。然后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