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课》何青猊

4、04.《黄金时代》

　　小黛哭了又哭，因为双手被绑在椅背后，眼泪和鼻涕只好挂在脸上。哭到没有泪水，成分不明的液体糊在脸上干掉。她静下来，听到隔壁的挂钟滴答滴答走得好快。冷。她一边觉得冷一边睡着了，醒来的时候脖子痛得像要断掉，费了好久才把脖子慢慢拗正。不知道是几点，书房没有窗子，昏黄的吊灯和绿莹莹的小台灯都亮着。

　　小黛开始看面前的书页——她觉得无聊了。双手被领带绑住，肚子不知道空了几个小时，但是首先她觉得无聊了。那么几页的内容她很快背熟了。无聊的感觉再次袭来，那是一片让人窒息的真空。真空，但是有重量，说不清从哪个方向压迫着她。还不回来吗？陈雾。

　　她一本一本回忆自己看过的书，在脑海里背书给自己听。有许多地方怎么也想不起来，她焦灼不已，急切地需要拿书来对。但她够不着，整个房间四壁都是书架，甚至地上都散落着无数书页，她却什么也够不着。她只能按捺住灼人的好奇心，再回忆下一本。

　　背着背着她发现自己头晕，低血糖了。然后她意识到饥饿。饥饿在腹内乱窜。她背出了声，轻轻的，像吟唱咒语，用来驱散饥饿在她心里勾起的，还没有形状的，自己也知道不理智的恐惧，对陈雾任由自己就这样被饿死的恐惧。

　　“我们结了账，走到街上去。这时我想，她那篇交待材料一定□□万分。看交待材料的人都心硬如铁，水平无比之高，能叫人家看了受不住，那还好得了？陈清扬说，那篇材料里什么也没写，只有她真实的罪孽。

　　“陈清扬说她真实的罪孽，是指在清平山上。那时她被架在我的肩上，穿着紧裹住双腿的筒裙，头发低垂下去，直到我的腰际。天上白云匆匆，深山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刚在她屁股上打了两下，打得非常之重，火烧火撩的感觉正在飘散。打过之后我就不管别的事，继续往山上攀登。”

　　不断出入口腔的气流让她很快口干。她伸缩一下舌头促使口水分泌，固执地继续背下去。

　　“陈清扬说，那一刻她感到浑身无力，就瘫软下来，挂在我肩上。那一刻她觉得如春藤绕树，小鸟依人，她再也不想理会别的事，而且在那一瞬间把一切部遗忘。在那一瞬间她爱上了我，而且这件事永远不能改变。”

　　这样很多次，她渴得要死却感觉到了尿意。“快回来!快回来！”她猛地踢了一下桌子，椅子向后摔倒。地上铺的毯子很厚，她没有受伤，椅背柔软，被压住的双臂虽然痛但也不是不能忍受。

　　仰躺在地，抬着双腿，她喊叫着背：“陈清扬说！承认了这个！就等于承认了一切罪孽！在人保组里！人家把各种交待材料拿给她看！就是想让她明白！谁也不这么写交待！但是她偏要这么写！她说！她之所以要把这事最后写出来！是因为它比她干过的一切事都坏！以前她承认过分开双腿！现在又加上！她做这些事是因为她喜欢！做过这事和喜欢这事大不一样！前者该当出斗争差！后者就该五马分尸千刀万剐！但是谁也没权力把我们五马分尸！所以只好把我们放了！”

　　就像行驱魔仪式的僧侣，她狂暴地破坏着原文的韵律，好像疯狂能赋予文字穿越幽冥的力量。穿越幽冥，再从幽冥中抵达陈雾的心，把他，召唤回来。“你看！我已经听话地在背书了！我明明已经听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