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课》何青猊

21、21.《简爱》

　　电话打来的时候春天还没有走。

　　“严重吗？”陈雾握着手机的手指节发白。

　　“你觉得你们当年严重吗？”老师反问他。

　　“我现在回来。”

　　陈雾一边开车一边和老师打电话。他后悔没有把电话挂断——已经几次差点出事故了。然而老师看不见他神色的异常，还在滔滔不绝地讲。

　　“这孩子什么都不说啊。蒋少彦来跟我们讲了，去问她她还是什么都不讲……”

　　陈雾很想叫她闭嘴，但他现在连想出一个礼貌的让人闭嘴的表达都做不到。他在努力压着心底的往事不要泛起，还得想见了小黛要跟她说什么，说什么呢，他大脑一片空白，就好像他不知道要对当年那个蹲下身低下头彻底放弃了抵抗的男孩说什么。但他真的没有想过要打她。

　　小黛站在办公室里，姿态僵硬，神色木然，对他的出现没有任何反应。老师解开她的衣服，给陈雾看她胸膛上新旧交叠，烟头烫的伤。肌肤暴露出来的一瞬间，陈雾一巴掌甩在她脸上。“你不会反抗吗？为什么不告诉我！这就是你的好好和同学相处吗？”老师被陈雾吓到了，她反应过来要阻止的时候，陈雾已经把小黛拥入怀中。

　　“多久了？”他直视前方的神情和小黛一样呆板。

　　“蒋少彦说从她一转来就开始了。”老师代小黛回答。

　　从一开始就，陈雾强迫自己在一团混沌中尽力去回想。不肯上学，飞快地成熟，“没有打人”，“女生……”……不是没给自己提示，是他太自负，不能想象小黛的世界里会有他不知道的事；是他太自恋，以为小黛只会允许他陈雾的伤害。

　　允许伤害，不错，他愤怒于小黛的就是这个，他愤怒于当年的自己的也是这个。被侮辱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允许自己被侮辱。你允许过，你就永远忘不了你允许过，那才是真正足以撕碎尊严的事。陈雾抱着小黛忽然看清了自己，为什么读书的时候他一定要争第一，为什么他现在经常性地工作到晕眩，为什么他总是在引诱女人爱他即使他并不想爱她们·……原来这一切，有一部分的原因是他曾经跪下，他要埋葬关于跪下的记忆。

　　“你是不是故意的，你想回来？”陈雾希望她说她是故意的，她不是因为某种人格缺陷才被霸凌，而是她自己选择的。“就那么想呆在我身边，是不是这一年对你太好了？”

　　但是小黛轻轻地，平板地说：“对不起，我尽力了。”

　　陈雾把她的脑袋摁入自己胸口，大脑一片空白。

　　——“我尽力了。”

　　——“你一个男孩子怎么会被一个女孩子欺负成这样？你是不是喜欢她。”

　　——“我尽力了。”他也曾经这样说。虽然他至今都没有搞清楚自己到底有没有尽力。如果能搞清，是不是就不会再这样频频被噩梦惊醒，是不是就不会在深夜里痛苦到想要抱紧她的女儿。

　　“我尽力了，我真的尽力了。”陈雾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喃喃出声。

　　“…… Miss Scatcherd wrote in conspicuous characters on a piece of pasteboard the word \'Slattern,\' and bound it like a phylactery round Helen\'s large, mild, intelligent, and benign-looking forehead. She wore it till evening, patient, unresentful, regarding it as a deserved punishment……”

　　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在车上，小黛在背书。英文不是陈雾的母语，没有直接左右心绪的力量，英文使他平静。他等着小黛背下去或者开口说话。等了很久，小黛说：“海伦有错吗？”

　　“海伦是孤儿。”陈雾说，他不敢再问一遍为什么不告诉我，是他要用人际关系的好坏评判她；他还害怕小黛回他一句，我也是孤儿，和你们一样。还好小黛没有说，她说：“对不起。”

　　“不，是我错了，我没有保护好你。”他终于说。

　　小黛的泪水应声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