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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复仇的祭司(7) ...

  •   金色夕阳下,盘错的老玫瑰花丛的红色硬蓓蕾宛如红宝石一般闪烁着动人的光彩,杏树长在歪斜的老石板中间,铺砌过的庭园散落着随风吹动的树枝。

      托勒密和赫菲斯提昂两人分别笼着马头,同另外两个徒步者并肩行走。

      “父亲知道我回来了吗?”亚历山大沉静笔直的语调像是在询问自己的上级。

      托勒密作为他们中最年长的男子,已经参政议政,自然最清楚国王方面的举动,他的语调比亚历山大更显谨慎克制:“似乎是从王后那里得到的消息。”

      亚历山大难得露出属于男孩的震惊表情:“他们两人和好了?”

      承阳看见他的双手烦躁的把弄着腰间刀柄上的纹案——一条他曾经在别处见过的灵蛇,他不用开启灵识都感知到了少年深沉压抑的屈辱和痛苦,想来与父母的关系并不简单。

      这一次回答的是赫菲斯提昂,“国王准备挥师亚洲,前日就将那两个波斯来的使女交给王后管制。”

      赫菲斯提昂斟酌用词,但大家心照不宣王后的“管制”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亚历山大的嘴角隐现一丝弧度,不知是嘲讽还是欣慰。

      很快,亚历山大谈起即将远征的战事,浑身便如同沐浴了阿波罗的光辉。少年的激情和超越年龄的远见,让他身边的伙伴和客人都不由心生佩服。

      承阳对这个世界的战局并不清楚,当得知亚历山大的父亲这次要挑战的对手竟然是对地中海诸国威慑多年的波斯帝国后,脑海中立时传来一个令他惊骇的熟悉声音:

      去吧!借着这群异族人的手,毁灭波斯!

      去吧!你将在战争中得到无上活人献祭,获得重生!

      他不受控制的冷汗涔涔,一旁的亚历山大关切的握住他的手:“承阳,你怎么了?”

      承阳脸色苍白的摇头,并不觉得这是可以分享的烦恼。

      亚历山大于是只用温暖有力的手紧紧握着他,并不多问。

      这时,两个年轻人匆匆忙忙从相反的另一条山路上策马而来,很快拐进了不远处的城堡主楼。他们没穿斗篷,步履踉跄,似乎后面有洪水猛兽在追赶一般。

      亚历山大和他的两个伙伴交换了眼神:那是国王亲伴骑兵团的人。

      等他们加快脚程赶到城堡的议政厅后,国王的书房里已经站满了马其顿最受器重的贵族领主,包括赫菲斯提昂的父亲和托勒密名义上的父亲(他实际上是他母亲未婚时与腓力的私生子)。

      承阳毕竟只是一个外来的客人,因此亚历山大只能暂时将他安置在豪华的珀尔修斯会客厅,承阳并无任何不满,面对少年眼里浓重的歉意,他只能用自矜傲慢的语气回道:“难不成你觉得我连这点为客之道都不懂吗?我又不是你必须要拴腰上的腰带。”

      托勒密见他如此不知好歹,险些又要出言申斥,终究在亚历山大愉悦的眼神下克制住了自己为兄为父的呵护欲。但赫菲斯提昂却忍不住弯了唇角。

      亚历山大彻底放了心,他理解对方为什么生气。

      承阳还是只猫时他们就亲密无间,倒是自己在他化身成人后太过于小心翼翼,把亲密的关系不自觉定义成了侍奉的距离。

      他固然是他的神,却也是倾听他秘密的亲密伙伴。

      这个叫“珀尔修斯”的会客厅很华丽,管家在客人到来后立即带着两个有刺青的色雷斯奴隶摆出小桌,放上蛋糕和酒。

      承阳早在王子本人亲自殷勤的接待下在客座上落座,虽然那三个王宫里最风头无两的少年人将人请进来后便匆匆离开,下人们也不会由此轻慢坐在房间里的异域来客。

      承阳忍不住打量上方的壁画,上面绘着一个赤-裸的英雄人物从一只巨大海怪那里救出绝色美女的场景。

      但他并没有对着壁画发呆太久,赫菲斯提昂很快回来给他带亚历山大的口信,他说亚历山大被国王留下讨论军事作战方略,估计中途王后就会去抢夺与儿子相处的时间。

      因此,亚历山大特地让赫菲斯提昂过来陪他。

      赫菲斯提昂举止有仪,但也不过是个消耗量大的年轻人,因此在厅内忍不住吃起一块蛋糕。

      承阳觉得那个蛋糕味道不错,因此主动给他推荐最好吃的部位。

      “或许我不该多问,但是恐怕眼下除了战事,国王还有更头疼的事情吧?”承阳没忘记那两个匆匆跑进城堡的贵族骑兵。

      赫菲斯提昂小口品尝蛋糕的动作微微一顿,想起亚历山大的叮嘱:对于这位美丽的客人的任何提问,都无须刻意隐瞒。

      他放下还剩下一半的蛋糕,管家立刻有眼色的带上门,立在外头阻拦打扰者。

      即使如此,赫菲斯提昂依旧放低了声音:“骑兵队中的两个人,桑德罗斯和克雷托斯,在上午的队列操练中突然发狂,其中一个把另一个的一只眼睛戳瞎,自己也同样被当胸刺了一剑,医官即时治疗下都性命无碍,但事后他们却并不知道自己当时究竟干了什么,有人对国王说这可能是蛮族的诅咒之术,但为了稳住军心,只能向军士们解释是那两人上午斗气。国王是在作战会议后,私底下吩咐摄政辅臣安提帕特洛斯尽快调查此事。”

      承阳沉吟片刻,做了一番细细考量。

      这意外听起来并不寻常,不排除咒术的影响。若是有人特意将咒术运用在战争当中,无疑是想借此左右国土纷争。无论这是这个世界的常态,还是不为人知的隐秘力量,都说明背后有人想要借此操纵整个世界。

      承阳不是安于平庸度日的灵魂,既然来到这个世界,自然是想建立一番功业。

      此刻,他便非常想知道这个世界的隐秘力量究竟都是些什么人,同他的力量相比,不知孰高孰低?

      “赫菲斯提昂,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去看看那两位受伤的骑兵。”承阳跃跃欲试的心情写在脸上,在阿美勒哈提宁静高贵的面容上流露的是一种睥睨的神采。

      赫菲斯提昂再次与他交换了一个心意相通的眼神:“等亚历山大从王后那边回来,我们同他一起过去就是了。”

      但他们都没想到的是,亚历山大还没回来,承阳却先被国王召见了。

      文书们坐在楼下的前厅,国王的书房则在庄严的楼梯之上。

      在画着壁画和彩绘的书房中,腓力坐在一张镶着半宝石的巨大桌子后,单肘支撑着一侧脸颊,另一手却在翻动着凌乱的作战地图。

      带着承阳的守卫恭敬的朝国王行了个礼,国王亲切让他带同来的赫菲斯提昂去外厅找被留下来用饭的阿敏托尔爵爷——赫菲斯提昂的父亲。

      这一举动不容置疑的让承阳这个远道而来的异乡人独自面对他。

      赫菲斯提昂早就听说英明神武的国王陛下对俊美男子的偏爱,但他从小跟着父亲出入王廷,腓力对他而言既是国王也是长辈,他从未如此刻这般为这个缘由而忧心忡忡。

      毕竟,亚历山大带回来的这个青年确有祸国之姿。

      但他并不能违抗国王的命令,只好安静端严的告退。

      承阳站在书房正中群臣议事的地方,虽说奴隶总会即时将那些粗野汉子们靴子底下的尘土清理干净,但空气里还是残留着马屁和男人的汗味。

      除此之外,两人之间是刀一般的寂静。

      承阳并不畏惧那个看起来有些玩世不恭的独眼男人。

      他的胡子显然是刚刚剃干净,浓密而杂乱的头发让他看起来像个尚未成婚而不懂得打理自己的毛头小伙子,又像是一头深谙丛林法则的猛兽,深褐色的肌肤上错落分布着粉色、白色的伤痕。

      无论如何,这个男人的外表与体面和精致无关,这让承阳反倒生出一丝敬佩。

      在忒拜做质子的那些年,腓力学会的不仅是作战技法,还有察言观色。

      对于他的王后、儿子、臣下、使节、敌人,他都能用此技能察觉对方对自己的观感,从而找出对方的弱点,给予他们想要的条件来达成自己的条件。对于眼前这个年轻人,他并不需要费心思,但当他习惯性的察言观色后,却发现对方眼底的那一抹赞赏。

      这让他心头微微感到一丝异样。

      他之所以以摄政王之尊登上王位,是因为这个国家的人民需要一个会打仗的国王胜于一个尚在襁褓的国王。他的王后,只想保住亚历山大的继承者身份好让自己日后掌权,表面虚与委蛇,却还是时常在背后谩骂和诅咒自己。他的儿子,崇拜自己,却也恨自己,复杂而微妙的距离让他从未真正靠近过彼此的心灵。

      任何第一眼见到腓力的人都只会说这是一个善于打仗的男人,就像是在嘲笑这是一个爱做饭的厨子。但眼前的青年不同,他的眼神没有装模作样的景仰,更没有卑躬屈膝的谄媚。

      他在用智慧欣赏自己。

      虽然腓力很讨厌那些总是谈智慧的哲学家,但并不轻视这一高贵的涵养。

      原是要戏弄这个青年,让他知难而退,离开亚历山大的视野,但此刻国王改变了主意。

      他漫不经心的用希腊语说道:“听托勒密说,你是从东方来的智者,亚历山大很推崇你。”

      承阳不知道亚历山大推崇了自己什么,毕竟除了给对方当过几天宠物猫之外,也就坦诚相对了那么一瞬间,但亚历山大对他没来由的信任确实让他方便行事,因此不打算否认这一事实。

      “确切的说,陛下,我是埃及人,但从年少时便跟着老师学习东方智慧。”

      青年没有丝毫谦逊的意思,但他坦然淡泊的神情却让人难以讨厌。腓力忍不住笑了。

      “王子的伙伴素来只有贵族王公的子弟,因为我们足够了解他们的底细。”

      国王的直言让承阳松了一口气,至少对方并不打算拐弯抹角的恐吓自己。

      “但他们也换取了同样高等的荣誉。”承阳并不介意说出阿美勒哈提的真实身份,但若国王愿意收留自己,却应该让其他人给予自己同样的尊重。

      腓力年轻时就擅长琢磨言辞,这些年来他同强壮勇猛的马其顿士兵之间不需要如此细腻交谈,但他从未生疏此项技能。

      和这位异邦来客的对话让他恍然记起旧日在忒拜时的文雅风姿,这让他心情愉悦:“倘若你对我毫无隐瞒,我会待你如座上宾,同亚里士多德一样,你也能接受来自马其顿以及所有附庸城邦贵族们的尊敬,你应该知道他,他是雅典第一智者,也是亚历山大的老师。”

      埃及人对希腊人并没有好感,在阿美勒哈提眼里,自然是埃及的信仰和文化更为古老辉煌,因此对亚里士多德从未多加关注,却也有所耳闻。

      “我知道,他那位老师曾在叙拉古教授君主什么是民主和平等。”承阳的语气不自觉有些讥诮。他并非刻意为之,只是没想到这一态度居然正好取悦了眼前这位君主。

      腓力酣畅的大笑起来,站起身走到承阳面前,他比阿美勒哈提骨架高大,带来一阵混着马鞭草的酒味。

      “你很聪明,我希望你明白亚历山大需要的是最正统的君主教育,而不是旁门左道。”腓力走到近处,那只独眼才在烛火下看清楚了青年的相貌,他微微一怔,为对方的惊艳相貌倾倒了片刻,下一秒忍不住放低声音,更加清晰的提醒道,“他是时候远离王后的控制了,他是未来的君主,不是祭司神棍。”

      承阳在对方靠近时一直维持低头的姿势,他难以想象自己一旦抬头,这个喜好猎奇的男人会不会一时头脑发昏的捏住自己的下巴,但此刻却不得不抬起眼睛正视对方。

      “陛下,让王子远离王后的控制固然可以,但您却不能阻拦他继续运用那些东西,或许您也知道,除了你王宫里的这位,或许也有他人正尝试着用诅咒和秘术摧毁您的军队。”

      腓力所有的好心情在顷刻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狂怒的喘气声。

      承阳从他骤然变深的瞳孔中读出了不敢置信的愤懑,但他依旧神情浅淡,胸中若定。

      他早就料到自己如此直白的谈及玄诡之术会触怒比一般人更聪明的国王,但这是他必须采取的路径——

      让国王认可自己在亚历山大身边的特殊作用,从光明正大的战争入手,由此牵出他国隐秘势力的脉络。

      何况,他虽然同亚历山大接触时间不长,却也知道他的梦想在未来的战场,心底竟很向往同少年并肩作战的那一天。

      腓力气的满脸通红,他想让卫兵把这个人立刻丢进监狱,他平生最恨的就是同王后奥林匹亚斯那样喜好玩弄秘术的巫祝。

      万万没想到这个皎如朗月的青年竟然敢在他面前提那些东西,还让他的继承人继续运用那些东西!他同奥林匹亚斯一样可恶,竟然想将他的儿子带到另一个世界!

      那个军队和王权难以掌控的世界,那个他身为铁血霸业之主却无能为力的世界!

      亚历山大从王后寝宫出来时已经焕然一新,他换了一身王后亲自给他做的有蓝色和猩红镶滚的宽袍、一双科林斯的绳鞋,一领米利都的羊毛短斗篷,一个扣在斗篷肩部的金饰针。

      但他的好心情并未维持多久就得到了赫菲斯提昂带来的坏消息:

      承阳被国王关进监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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