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下》弦***渺

23、决定

　　子冥生日匆匆一别后，我除了第二日避开早朝时间，独自觐见了皇上以外再也没有出过王府，日子仿佛回到最初时光。不同的是，昨天清晨夜雪初霁，我还沉在梦里，窗外树枝折断、雪凇簌簌中掺杂着欢乐的笑声将我唤醒。
　　我皱着眉，等待视线慢慢集中，意识也随着眼前空白画面而凝聚，随手拿起床边的外衣，度步至窗边，推开檀木窗，一阵冷风毫无预计灌了进来，蹿满周身，夺去我的温度。整个窗外的天地白茫一片，雾凇沆砀。我眯起眼，光线模模糊糊照着几个在院子里奔跑的身影，如雪之精灵般在天地间飞舞，那温暖的笑容让天地都为之失色。
　　心头又浮出一张笑靥如花，眸如明月的脸，而这样脸曾经在我面前哭过，现如今在别人面前扬着嘴角，这样的想法化作一把钝刀，无时无刻不在凌迟我的心。
　　抿着唇，我静静站在窗边，望着窗外三个人儿，默然无语。千年前的决定，已经注定了今生的离弃，既然离弃，我何必执着呢，她想要的自由，我放弃爱就是了。风中弥漫起花香，我扯开一抹苦笑，那笑恐怕今生难忘。
　　本想今天就去和她说清楚，哥哥和少珏回京的消息就传来了。

　　大街上人声鼎沸，谁也未尝想到他们想要感谢的人此刻混在他们之中，因他们的喜悦而微笑。我的父皇在一个庞大豪华的马车上正襟危坐，面色严肃，似是厌恶这喧闹的氛围，又似对这次战况不满意，敏感的百官们也收敛起笑脸，漠然站着，这一群板着脸的人在这欢天喜地的时候显得十分扎眼。虽让人怒火从升，但百姓终究是百姓，只得忍气吞声。
　　不消几时，就听到沉重的马蹄声缓缓而来，一杆黄色大旗在空中飘舞。哥哥穿着离开那天的战袍，神采奕奕。少珏依旧一副道骨仙风的模样，他身后跟着一辆马车，想里面应是坐着沫景。
　　大军扎营在城外，哥哥只率了参将以上官员，百姓们微微有些失望，喊声还是十分热烈，欢呼一阵高过一阵，此起彼伏。站在马车上眺望的父王放松了绷紧的面庞，摆出帝王威严，负手而立，面带慈祥看着哥哥，眼眸里闪过一丝赞许的光。
　　将士们没有先看到父皇，而是看到站在人群中穿着平凡无奇的我，有些还因太过高兴，冲我挥手。哥哥和少珏也将视线放在我身上，少珏还冲我暧昧一笑，我低下头，裂开一抹苦笑，在抬起头回望已是常态。
　　“末将月琅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哥哥下马单膝跪地抱拳道。
　　“免礼。”
　　“祁国五公主沫景拜见袨朝国君。”沫景撑开帘，从马车里出来，冲父皇微微欠身。
　　“不知五公主此行何意？”父皇蹙了眉头，凝视沫景问。
　　沫景未有一丝慌乱，从容不迫缓道“父皇命我来向国君请和，愿立下盟约。”
　　父皇沉吟半响，所有人都屏着气息伫立在原地“那五公主就先……”
　　“沫景想暂居贤轩王府即可。”明波秋水，轻颦浅笑，似人心神荡漾。但此语一出，众人哗然，父皇也腾起一丝怒意。“交战期间，沫景见四皇子文韬武略，实是欣赏，想接为兄妹，不知……？”她又是一笑，引得人心驰神往，杂谈声小了下去。
　　父皇微泯唇，盯着沫景端详半天也不知其中端倪，只得应允。
　　沫景侧过头，朝我得意一笑，我朝其额首，未曾恼怒。
　　父皇又对哥哥和少珏夸奖一番后，下令分发米粮，以贺其胜，然后率众人回宫。到了大殿之上，他听哥哥将战况重新回报一遍后，清了清喉咙，将哥哥擢为都统，银思擢为副将，少珏迁为御史。我一身百姓服饰，抱臂倚在殿外，身边太监也不敢多言，时不时往我这里瞄上几眼。听着那父皇慢慢宣布完，我打了个哈欠，准备回府。眯着眼走了一步，便看见一个人影翩翩而来，我顿时生生停住了脚步，看清来者后，不由长叹一声。
　　那人虽是年将及艾，却仍是一副神采奕奕，双目炯炯有神，在目光与我对上时，似有精光从他眼里掠过，我惨笑不已。
　　“贤侄。”转眼间，他已是踏上接替，向我款步而来“近来可安好？”
　　“慕老爷，棣宇有礼了。”我微微欠身，不知他所为何事，没去回答他问题。
　　“看你面色红润，如此在军中可是混得风生水起，果是成大事者。”他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边打量我边道，字里行间分明一股讥讽之意。
　　“军中事都是月将军一手操办，棣宇那里有什么本事可言？”我看见他的目光里深沉难懂。
　　“这样么？”他眼里一时间满是沧桑，额头也微微皱起“你们都还年轻啊，一时意气何必呢？”
　　这似是自语，似是劝解，激起我心中浪千层。脑中思绪翻滚，喉咙却无法阐述，这些话，我该如何说？
　　他微叹，张了张嘴，又顿住，沉默许久后道“琳析还在家里，你去接她来吧！”
　　我心中一抖，海水澎湃，不断拍击着心岸，几欲将其摧垮，痛慢慢扩散，无可抑制。我咬牙片刻后，点点头，擦过他肩膀离去。

　　夕阳懒懒地爬在地平线上，散发出温和的光，我缓缓在寂静的街上行走，看不见身后美丽景致，唯有影子一点一点拖长。离琳析家几步之遥，慕府二字清晰地映入眼帘，脚仿佛灌了铅一般沉重，让我无力支使它做任何事，只能静静伫立着。这里从未变过。离去那日景象还历历在目，甚至唇上还残留她的温度和气息，多么令人留恋。
　　手反复握紧，如同在空气中挥舞，没什么可以握住，什么都抓不住。
　　子冥生日那天她想对我说什么？能不能不要放手，能不能不要离去，能不能听她说，还是能不能不在纠缠？她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我扬起头，在昏黄的天宇下狠狠吸了一口气，刷刷头不再去想，毅然踏向慕府府邸。

　　两位家丁见我来了，一位立刻前去禀告，另一位竟直接将我带了进去。一件精美的屏风映入眼帘时，我脚下一僵，心为此战鼓狂雷，曾经因其每日有了等待的期盼，曾经为其日夜思念，是她让自己懂得了何为心痛如歌，是这个如菊花一般的女子在黑暗中将自己救赎，无论是否相爱千年，今生今世都只爱她了，在阳光下璀璨的笑，在月光下温柔的悲怜，一幕一幕怎么可以忘得掉？罢了，罢了，她爱也罢，恨也罢，此生都能守在她身旁，也就别无她求。
　　我回过神来，见家丁奇异望着我，目瞪口呆。我扬起一抹苦笑，绕过屏风走向正厅。

　　正厅里赫然一人已先我一步到此。五皇子带着笑坐在檀木椅上轻咽着茶，茶烟袅袅，模糊了他英俊的面庞。琳析穿着鹅黄色长裙面无表情坐在他对面。
　　五皇子见我来，连忙放下茶杯起身，掩不住笑意道“四哥，你怎么来了？莫非你也想喝琳儿泡的茶么？”
　　我绷紧面颊，实现越过他，看见低头抿茶的琳析，她的黑发遮住了清丽的面庞，神色不明“慕先生叫我来接琳析去参加今晚的贺宴。”我朗声答道，目光默默注视着她。
　　琳析放下茶杯，站起身向后厅走去，五皇子踏了一步欲追，琳析淡淡道“我去跟母亲说一声，五皇子还请先走吧！”语毕，身影隐入后厅。
　　五皇子倏然转身，愤恨看了我一眼，不甘甩袍而去。
　　我动一动未动，一直看着她隐入身影的地方，思绪混乱，实是不懂她为何要五皇子离开。
　　半响，她踱步从后厅出来，看我呆呆站着，目光痴缠，扑哧一笑，竟让我的世界色彩斑斓“你怎么还站着？”
　　我恍然惊醒，面色尴尬，不知如何解释，但看她探究的目光，只得吞吞吐吐道“等..等你。”
　　“以后等我坐着就行了。”她的脸如冬褪去寒冰迎来初春一般笑着，不断笑着，那让我眷恋不已的笑如此真实。
　　“我们走吧！”闭上眼，收敛自己心神，我长年来平静的心在她面前永如潮水。
　　她跟上我脚步，在我身后道“那天是...是五皇子他……”
　　“我知道，我信你。”只是我克制不住我自己。我打断她羞涩的话语。
　　“那，你还好么？听说你的肩受伤了，你……”她怔了一怔，不在继续刚才的话题。
　　“嗯。已经没事了。”我听着她急切的语气，心头一暖。
　　“那就好，五公主……”她的话渐渐低沉，带着淡淡隐忧和焦虑。
　　“呵，她？她喜欢的不是我，是翱。”我低低笑道。
　　身后不在传来声音，我们就这样一前一后走着，夕阳染红了街道，拖长了我们的影子，两道阴影纠缠在一起，就像亲密的爱人一般。我突然停下脚步，转身面向她。
　　“啊”她来不及停下，撞在我身上。“你……”
　　我凝视她，沉默着不说话。她在我炽热的目光下，被夕阳度上微光的面庞飘起红晕，她头一偏，逃开我的目光。
　　“琳析……”我开口，像是在吐露心中抑郁的闷气一般，沉沉的，缓缓的“不要想那么多好不好？”
　　她猛然看向我，毫不犹豫的注视我，眼里带着惊异。
　　我咬咬唇，心中下了决定，复道“琳析，就把天下当作只有我们两个好不好？能不能不要去想其它？这一生，我只想好好爱你。”
　　她不可置信的望着我，那清澈的眸子里有我坚定的模样。“你说什么？”
　　“我说，上穷碧落下黄泉，今生只为你，天下以入不了我的眼，我的世界里只有你，我爱的只有你！”我一字一句紧紧凝视着她。
　　琳析的身子不断抖动，皓齿紧紧咬着唇，朱唇渐渐泛白。“怎么会，为什么会这样？”
　　“爱，由心不由我。你爱也罢，恨我也罢，我只想对你说而已，但是请让我守在你身边。”我顿了顿，继续说“只要你想，这天下我就送给你。”
　　她后退一步，皱起秀眉，缓缓抬头凝视着我“可以吗？这份爱，可以吗？”
　　我深深叹口气，向前一步，搂住她道“无论如何，我爱你。哪怕天谴，哪怕地裂，哪怕万劫不复。”
　　一瞬间，她伏在我胸前啜泣起来，不再说话。我轻轻搂着她，将她环入怀里。如此，这一生，都不会放手了。

　　良久，我低下头轻喊“琳析。”
　　“嗯？”
　　“爱不爱我？”
　　我渐渐收紧手臂，等待着。
　　很久很久后，太阳不见，只有余晖淡淡照着大地时，我听见她羞涩道“爱。”
　　恍然间，时间好像倒流了好多年。那时，比现在更加高大的我和白衣的她站在一座山峰上，我也是这般搂着她，一遍一遍问爱不爱我，总是没有结果，直到下山前，才从空中听见飘渺的声音，心骤然紧缩。

作者有话说

　　抱歉，周六同学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