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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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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三坐在翠玉屏风后,眼光流连在屏风上的下山猛虎。从背面看去,猛虎本就华美光鲜的皮毛笼上了玉石的圆润,变得仙骨朦胧。但这柔和美的背后,毕竟还是一直雄踞松岭的万兽之王。
“复国军眼下最大的困难,不是靖王。”
当他在书房说出这样一句时,有人明了,但更多的人是疑惑。他暗自摇头,大哥手下的人真是……那也是个只靠自己的人哪。
“靖王的可怕在于他的狡猾,但越是狡猾,在这种情况下越不会插手。他会秘密布局,然后再局成之时一举得利。”谢三道,“但是局成毕竟需要时间,也就是说他一时半会儿不会出手。”
“但是靖王不出手不代表别人不会。”徐鹞夏心领神会。
谢三赞许地看了他一眼:“确实。流亭现在可是块肥肉,不少人看着眼红哪。据我所知,恐怕已经有人开始动作了。”
“是谁?”有人问。
“知道是谁后,你们打算如何应对?”谢三却不正面回答。
“当然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幼稚。谢三心道。“不管是谁,只是引子而已,后面一系列的后果,你们想过没有?”
“你是说我们不如早早投降算了?”
“呵,如果你们抗不过之后的风波,倒不如直接投降算了。”谢三道。
他沉思片刻,又低声苦笑道:“……只怕那些人和朝廷也不是一条心,到时候就连投降也晚了。”
镜允眉头一皱。
徐鹞夏正要说话,外面来人禀报:“城外有人自称锦洲来使,要求拜见复国军首领。”
众人面面相觑。谢三道:“这不就来了。”又向下问道:“来的一共多少人?”
“只有一个。”
谢三一愣。看来来者不善啊。
“请他进来。”镜允吩咐。军兵下去后,道:“这时候锦洲派人来做什么,他就不怕别人说他通敌么。”
“能这么堂而皇之的进来,自然有他们的打算。”谢三道。
“今天就到这里。镜涵、鹞夏、李将军、岑将军随我一起去见锦洲的人,谢三你也留下。其他人下去吧。”
众人称是,纷纷离开。一旦誓师,镜允是主上,镜涵是先锋,李子祁、岑骥间必有一人挂帅,徐鹞夏是当之无愧的军师,复国军几位首领聚集在会客厅,锦洲来使可以如愿以偿了。
等待来使期间,谢三躲到了屏风之后。以他的尴尬身份,怕是不能见人。
于是就出现了开头的一幕。
“锦洲使者带到。”
谢三立起耳朵,听见一清朗男声道:“锦洲叶凌见过复国军诸位。”
谢三心口嗵的一声,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
“叶大人真是好礼数啊,你们林刺史就是这么教导手下人的么?”镜允的声音冷冷响起。谢三恨不得冲出去把他的话通通塞回去。
“哎?关刺史大人什么事?”那个叶凌竟似也吃惊不小,“还有,那个叶大人是怎么回事?”
镜允声音倏的一沉:“使者不要明知故问。”
叶凌一楞,哈哈笑道:“误会误会,这位是覃二公子吧,我是凌月庄锦洲分部的总管,这次是来和各位谈生意的,可不关官府什么事啊。”
谢三可以想象厅里众人是何等表情,尤其镜允的脸色,怕是已经一黑到底了吧……明明只说从锦洲来,并没有说是从刺史府派出的,甚至没说是官方的人,就这样想当然地以为是林远涯派的人,确实是他草率了。不过这家伙,也是故意制造误会的吧……
耍了点小伎俩溜进流亭的“这家伙”当众笑出来,摆明了不给镜允等人面子。那声“覃二公子”就连谢三也不得不暗叫佩服,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谢三算计着镜允的自制力怕要突破临界点了,正犹豫着是不是出去救场,就听徐鹞夏和颜悦色道:“凌月庄分部总管亲临流亭,不知有何见教?”
谢三又悄悄坐了回去。
“这位就是徐先生吧。”
“没想到在下微薄之名竟也能入得叶总管之耳,实在惭愧啊。”
“呵呵,徐先生过谦了。”叶凌笑道,“如果连客人的情况和需求都不知道,我们凌月庄怕是无颜称‘商’了。”
“那凌月庄认定我们复国军会成为你们的客人喽?”
“就看我们是否能合作愉快了。”叶凌道。
镜允道:“既然凌月庄主动来与复国军谈交易,我们自无拒绝之理。叶总管路途乏累,不如先稍事休息,本宫命人设宴款待,之后再谈正事。”
谢三暗中撇嘴,还设宴款待呢,和自己昨天的凄惨境地真是天壤之别啊。
叶凌却道:“多谢二公子,不过叶凌还有一事相求。”
“什么事?”镜允道。
谢三觉得今天镜允的涵养格外的好。
“我有个朋友让我转交一件东西与谢三公子,不知谢公子在不在流亭?”
“不愧是叶总管的朋友,谢三正在我府中。”镜允道,“鹞夏,一会儿带他去见叶总管。”
“是。”
叶凌和徐鹞夏离开后,谢三从屏风后缓步走出。
“你认识那个叶凌?”镜允劈头就问。
“我没和凌月庄分部的人打过交道。”谢三道,“为何这么问?”
“现在来流亭的不是和朝廷有关,就和你脱不了干系。”
李子祁一旁道:“还不好这么早下判断。凌月庄作为南洲知名的商行,一举一动都牵动着南洲的经济,这几年又有向北洲扩展的趋势,就财富来说,足以构成陈、燕朝廷之外的第三股势力。它的动向是需要单独考虑的。这倒是我们的疏忽了。”
“商人嘛,买进卖出,无非是两头渔利。镜允还是小心一点,不要上当。”谢三道。
镜允不置可否,挥手让他下去。
走在路上,谢三喜忧参半,心中忐忑。喜的是故人来访,忧的是来意不明。该来的总是要来,该见的也不能永远躲下去,但以这种方式相见,心中不免又生出几分气恼。
回到房中倒了杯水,还没入口,忽听屋中有人戏谑道:“啧啧,居然落魄成这个样子了,要是让风玖看见了得心疼成什么样子。”
谢三手一抖:“他?不咒我更倒霉我就谢天谢地了。”
“那还不是为你好?要不就你这倔脾气,哪辈子才肯抽身出来?”
“先别管我,你到我这儿来的时候没人看见?”谢三拉了把椅子坐下,望向窗外。
“你说府里那些侍卫?嘿,就算在他们眼皮底下跳舞他们也视而不见,真不知养来干嘛的。”
“……那跟我一起来的那个呢?”
“哪个?”
“别装蒜,我知道你们早就跟上我了。还有我问你,客栈那儿是怎么回事?”
“你是说死在砾亭的四个锦洲人?这我可不清楚。应该是暗杀堂动的手吧。你自己找韩珂去问。”
谢三皱眉,刚要骂过去,那人笑道:“来人了,我先走了。你那侍卫可比府里这些人强多了,不用担心哦!”
谢三一愣的功夫,派来监视他的军兵在门外道:“徐先生在风澜厅备宴为客人接风,请谢公子过去。”
“这么早?”谢三看看天色苦笑道,“知道我从早上开始一顿饭都还没吃过吗?谁这么好心呢。”
风澜厅。
徐鹞夏和叶凌相谈甚欢,妙语连珠,谢三进去的时候,两人称兄道弟,颇有相见恨晚之势。
“谢公子,久仰大名。”叶凌起身笑道。
怎么都给他来这句?谢三头皮发麻,拱手:“叶总管缪赞。”
“叶凌这次受人之托,将这封信送到谢公子手中。”叶凌眯眼一笑,拿出一封信,“谢公子好艳福啊。”
谢三接过信,展开扫了一眼,道:“麻烦叶总管了。”
“这信莫不是女子所送?好浓的胭脂香啊。”徐鹞夏笑道。
“可不是呢。”叶凌道。
谢三收起信道:“二位就不要取笑我了。”
“公子忙了一天,还水米未进吧。”
“刚想喝口水,不就被鹞夏叫来了。”
徐鹞夏连忙让下人上菜。一时饭香扑鼻,热气腾腾,谢三客气两句,便姿势优美地大吃起来。
叶凌神色诡异地看了会儿,道:“能让谢公子废寝忘食,覃家人果然厉害。”
“能让叶总管来趟流亭这淌浑水的人也不简单呢。”谢三抬头道。
“家父确实厉害,这点我心服口服。”叶凌道,“不过好歹他也是庄主,就算他糊涂了,我不也得听他的?”
“公子认识叶兄的父亲吧?”徐鹞夏问。
谢三觉得他这话说得别扭,但还是点点头:“有过一面之缘。如果是叶老爷子的话,这时候插手流亭确属正常。”
“哦?”叶凌眼睛一亮,“那谢公子可否猜出我这次的来意?”
“刚才不知,现在却晓得了。”谢三放箸一笑,“凌月庄这次的生意做的可真大啊。你们确定没押错宝吗?”
“做生意多多少少要担些风险,但我们还没利令智昏到拿身家性命打赌的地步。”叶凌道,“谢公子对复国军倒是信心不足啊。”
“叶总管错会意了,我不是复国军的人。”
“谢公子很清楚自己的立场。”叶凌道,“只是太清楚了未必是件好事。”
“我知道商人向来是没有立场的。”谢三道,“但发国难财毕竟不是一件好事。”
“国是什么,国难又是什么?”叶凌缓缓道,“无影无形,无盛无衰,还有什么?”
谢三咳了一声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国家超脱盛衰兴亡又被盛衰兴亡所困,兴亡之外怕才真正当得起‘国’之一字吧。挑起战争,新朝廷必将疲弊,复国军……恕我冒犯,怕是要粉身碎骨,黎民重将陷于水火,从中获利的就是所谓的战争贩子了。凌月庄不会甘愿落此骂名吧?”
“贩卖战争啊,商人做到这个份上才够本吧?”叶凌举酒一笑。
谢三也举起杯:“那我就以茶代酒,为战争贩子干杯。”
两人相视一笑,一饮而尽。
谢三对徐鹞夏道:“你知道他要来卖什么吗?”
“什么?”
“鹞夏心里有数吧,有数就好。”谢三却含糊两句,继续攻他的晚饭了。
不能明说的话最容易产生误会。说话的人无论如何也不会去把话挑明,只寄希望于对方的领悟力。这是怎样的游戏规则呢?答案也同样尽在不言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