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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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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明星稀。
“公子这是第几次来流亭?”徐鹞夏在送两人回房的路上问。
“三年前还来过一次,不过能看了流亭全貌,这还是第一次。”谢三朝徐鹞夏眨眨眼。徐鹞夏噗嗤一乐,确实,今天镜允有意无意地给他做了向导。
“公子觉得流亭这几年变化如何?”
谢三叹道:“那时我从锦云走廊秘密回京,为避人耳目一路北上绕道兖州,在流亭打了个转才折回彦凉渡,走萝苏一线到了凤菁。当时傍晚进城,翌日凌晨便匆匆出城,连客栈的名字都没记清,哪里知道流亭是什么样子的。”
徐鹞夏明显一愣。
谢三又道:“可惜这次,虽想以个人身份拜访故人,终究还是不自由。有些风景,恐怕是看不到了。”
徐鹞夏余光状不经意地扫向缀在五步之外的胡不归,正待说话,迎面走来一丫鬟对两人施礼道:“夫人请谢公子听雨轩一叙。”
两人面面相觑。
谢三指着头上一轮明月道:“这不妥吧,我若夜会夫人,你们主子可会要我命的。我还没活够呢。”
“夫人说她和小殿下一起恭候公子,请公子万不要推辞。”
“那我更不能去了。”谢三连连摆手,“镜允怕是不会让我靠近与翮半步的。”
徐鹞夏拉住他笑道:“以公子和夫人、小殿下的故交,还是去的好。殿下那边有我去说,公子不必顾虑。”
谢三只好点头:“那就拜托鹞夏了。”
谢三让丫鬟引路,由胡不归随着穿过花园。曲曲折折走了半刻时间,看见一道月亮门,门上刻着“听雨轩”三字,门后宅院透出半明的灯光。几人走进院子,丫鬟刚要敲门回禀,猛听屋子里一人拍桌怒道:“到这时候还向着他,你是不是就后悔当初没跟了他!”
几人一愣,谢三赶忙止了丫鬟。谁也没想到镜允这时竟然在房里。
谢三比了个静声的手势,蹑手蹑脚溜到门边,趴在门上侧耳倾听。胡不归顿了顿,转身隐到暗处。
片刻后,一温润女声徐徐道:“阿衡心里究竟向着谁夫君还不清楚么。若不是甘愿与夫君同进退,现在阿衡也不必在这里天天为夫君担惊受怕。”
“这么说还是我的错了?”
“夫君,”阿衡柔声说,“若论小谢,我比你们都要了解得多。先不论你们立场如何,他不会存心害你的。夫君何不与他坐下认真谈谈,听听他的看法?”
“他不存心害我?”镜允怒极反笑,“你问问与翮,谁害死他爹的?”
谢三屏住呼吸,就听与翮冷道:“侄儿年纪虽小,倒还记得仇人是谁,用不着二叔时刻提醒。”
“你!”
“都少说两句!”女声骤然严厉了起来,谢三惊得浑身一颤,才缓缓叹出口气。月光打在他额头上,却照不出他此时的表情。
与此同时,屋里面阿衡也叹了口气。“与翮,你也该和你谢叔叔好好谈谈。这些年……有些事我们都教不了你,你爹在的话也未必会教你。若不是当时情况不许,我们定然让你跟在小谢身边,他为你做的打算比我们要周全的多。”
“周全得很哪,怕是囫囵卖了给靖王,直接去见我那皇兄去了。对了,说不定跟我皇兄一样,化了一撮灰最后还是回到他那‘谢叔’那儿去。”
屋中静了片刻,阿衡道:“与翮你先回房,我有话和你二叔说。”
谢三连忙退到院中,与翮已经推门走了出来。
“你——”
谢三向与翮颔首微笑。
这时镜允和阿衡听到声音走到门边,丫鬟连忙上前道:“夫人,谢公子请来了。”
“你来多久了。”
“刚到。”
镜允冷哼,对阿衡道:“既然‘小谢’来了,我不打扰你们叙旧了。”
“上里面等着。”阿衡眉头一皱低声道。
镜允“啪”的一拍门框,掉头进屋。
“与翮,回房去。”
与翮快步离开,看都没看谢三一眼。
院中只剩谢三一人,他对立在门口的阿衡比了个大拇指苦笑道:“几年不见,阿衡真是越来越厉害了。”
阿衡狡黠一笑:“进来吧,你们大男人一个个的还要我这弱女子操心,真不害臊!”
“还不就阿衡你有这本事。”谢三上前,规规矩矩地躬身施礼。
阿衡看他一眼,说不出话来。
谢三一进屋就对上镜允带着敌意的视线。没想到这么快两人就茬上了,虽然有阿衡在场,但不知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镜允。”
“本宫当不起这称呼。”镜允恢复了皇子的仪态。
“……那我就不知该用什么称呼了。”谢三道。阿衡在背后瞪他,他只做不知。
镜允挑眉:“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我配不上‘殿下’二字?在你眼中,大燕早就灭了,当今称得上皇家的也只有陈国姓君的了是不是?”
“燕国灭了是事实,镜允你们是前朝皇子也是事实,这都改变不了。但我不想看到你们还用这个身份束缚自己。明明可以有更好的生活,为什么——”
“为什么不按你划定好的路去做是吗?”镜允面带讥诮,“谢三,你太自负了。”
阿衡把谢三按在椅子上。“你今天怎么了,这么急躁。小谢,这不像你。”
“也许吧。”谢三说,“也可能我一直都是这样呢。”
阿衡给镜允和谢三斟茶。她觉得这两个男人都跟长不大的小孩儿似的,完全不可理喻。
“小谢,这次真是靖王派你来的吗?”她坐在两人中间问道。
“差不多吧。”谢三道,“不过我自己也想到这边走一趟,而且这次也不完全是给他办事。”
“靖王对复国军是什么态度?”
这也太直接了吧。谢三不由佩服这个外表看起来扶风弱柳的女子,直到现在都还保持着最初的坦率。
“靖王关心却并不关注这边的事态,不然也不会让我来。”
“他还在耍你?”
“多少给我留点面子好不好。”谢三无力。
“他耍你也是在耍我们,我自己都不要面子了,哪里管你。”阿衡道。
“不愧是君臣,都那么托大。”镜允插话。
“小谢不是陈国的臣子。”阿衡道,严肃地看向谢三。
谢三扭开头:“靖王让我来流亭,应该只是个幌子。他虽然不急着对付复国军,但不可能不暗中调兵准备。”
“你觉得他下一步会做什么?”
“继续观望。”谢三道。
“话不要说一半。” 阿衡皱眉。
谢三摊手:“没了。”
“没了?”
阿衡想继续追问,但谢三似乎不像多说的样子,只好作罢。其实谢三不是有意隐瞒什么,只是他也觉得靖王此次的态度颇为暧昧,他只能从到目前为止种种诡异的情况影影绰绰地感觉到几分不对。何况,阿衡他们并不知道他和无阁的事,他也不想对此坦白。
“你那个侍卫是怎么回事。”镜允突然道。
“我的保镖,靖王的眼线。”谢三道。
“我怎么看他有点眼熟?”
他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敏锐!谢三心中大呼诧异,面上却不露声色:“靖王手下也有长相普通的,这就是所谓的大众脸吧。”
镜允道:“你这侍卫现在何处?”
谢三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就不见了胡不归,只好道:“外面站着呢吧。”
“怕是在偷听吧。”镜允不悦道,“看来明日起得让他离你远点呢。”
“也不能放小谢一个人吧。”阿衡却不同意,“他还不被你那些手下给生吞活剥了。”
“那是他自作自受。”镜允冷笑,又对谢三说,“你这次不是代表靖王来的,也就是说你是以私人的名义来找复国军交涉的了。既然这里没他什么事,就让他给你的那个侍卫老老实实地待在屋里。我会另派人好好保护你的。”
谢三暗想,这不是倒方便了胡不归秘密行事,何况胡不归本就不听他的吩咐,于是应允下来。
谢三没去找胡不归。他确信听雨轩的对话,那人一字不漏全都听到了。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老想着刚才的谈话。
开始的时候几乎都是阿衡在和他说,到后来镜允虽然也插上几句,但这也让他们越谈越僵。像阿衡说的,他们两人都太急了。虽然谈的是眼前的形势,言语间也尽量避开双方的雷区,但似乎稍一提到过往两人便失了冷静,把话题越挤越死。最后他问到复国军的现状、说事情不像镜允想的那么简单时,镜允不顾阿衡阻止直接把他哄了出来。
就这样结束这次不愉快的谈话也许更好吧,谢三想。不过以后还必不可少的有许多不愉快的场合呢。如果是陌生人或是完全敌对的人反而轻松些吧。谢三觉得自己其实是向着镜允他们的,三年前是这样,现在亦是如此。
幸好阿衡给他们开了个场子,他不必再白等上几天了。明天早上,镜允会让他见复国军的众将。虽然是鸿门宴,但料定会有不错的收获。
真是多亏了阿衡呢……
不知不觉地,他的思想溜开了正事,他的眼前渐渐浮现出阿衡那张宛如三月桃花的面庞。
三年的时光并没有减损她的美丽。谢三曾经想过这些国破家亡、颠沛流离会给她蒙上怎样的风霜、带来怎样的深沉,却忽然发现岁月唯一留给她的痕迹,是那更胜往日的温柔、睿智。那是上天对她的馈赠。在他们这些人以为自己被上天抛弃的时候,她却收到了上天的礼物。
阿衡就应该这样与众不同的吧。
她是最先接受自己的人,也是最先离开自己的人。但是自己却再难摆脱对她的依赖。
镜允这家伙真是好运气,竟然还不知道珍惜。
不过这也是这家伙能最终留在阿衡身边的原因吧。如果他像自己一样一心想把阿衡拉进自己的事业,恐怕今天的阿衡也会变得伤痕累累,不复那种从容淡定。
他有些后怕。阿衡虽然不应该是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但他现在也舍不得她在残酷的自然里成为一只鹰。现在这样,就很好了。
外面的风雪,就由他们这些人来抵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