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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47-48 ...

  •   这是一家新开没几年的殡仪馆,设施齐备,装修明净,一进大楼,那种飘忽的恐惧感便无影无踪,连胡思乱想的工夫都没有,只剩庄严肃穆,典雅祥和。

      对接人介绍了殡仪馆的落成历史和殡葬行业的服务流程,之后领着鹿怜青和池清许去拍摄对公众开放的地方,如吊唁厅、休息厅、守灵室等,像骨灰楼佛堂这种与逝者隐私有关的地点是不让进去的。

      从四五十度高温的火化间出来时,鹿怜青浑身是汗,衣服也湿涔涔地贴在身上。池清许从她手中拿走摄像机,不动声色地塞来一包纸巾。

      接下来只剩采访环节,约好的化妆师还在工作,鹿怜青跟对接人道别,与池清许去遗体美容室所在的楼层等她。

      深夜十一点,那条走廊仍旧亮着灯,他们刚拐进去,便看见一位五十出头的中年女性坐倒在墙角,哑着嗓子撕心裂肺地痛哭,一位同龄男性——应该是她丈夫——蹲在旁边扶着她肩膀,红着眼睛,面如死灰。

      哪怕已经拍完设施、了解了殡葬每一个环节,当真正看到告别的生命,心仍然被狠狠扎了一下。鹿怜青不由自主地想过去安慰对方,刚迈出半步就被池清许拉住手臂,他表情严肃,无声地摇摇头。

      唉,在惨烈的丧亲之痛面前,任何语言都是苍白的,倘若无力减轻别人的伤痛,最好别去打扰。她点点头,默契地跟着池清许向外走。

      月亮仍被乌云吞在腹中,天上只有几颗寥落星子,鹿怜青仰望着它们,“那位大姨可能是失去了父母。”

      “往好处想,七八十岁的年纪,多半是寿终正寝。”

      是啊,生老病死是世间规律,决定拍殡仪馆时鹿怜青就有心理准备了。

      夜风微凉,他们回到车上,池清许把副驾座椅调平,“眯一会吧,她来了我叫你。”

      “好。”

      鹿怜青舒舒服服地躺下,闭上眼睛,池清许脱下外套给她盖上。说睡,其实也没睡着,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直到三小时后的凌晨两点,那位化妆师才下班。

      这位资深化妆师属于遗体整容行业,不仅能帮完好的遗体上妆美化,也负责把受损的遗体修复还原,后者工作量极大,也有很重的心理负担,几个小时下来,早就精疲力竭。

      鹿怜青把她领到车上,从车载冰箱拿出一瓶VOSS递过去,“累坏了吧?喝口水。”

      “谢谢。”化妆师拼命想拧开瓶盖,却脱力得拧不开,鹿怜青接过去,打开后重新递给她。

      化妆师仰头猛灌几口,匆匆抹掉嘴角溢出来的水渍,眼泪却毫无征兆地滚下来,“才二十二岁的姑娘,大学毕业刚找着工作,骑电瓶车下班被卷到了卡车底下,整个人被碾得……连个人形都没有了……”

      原来那对夫妻送别的不是老人,而是女儿,二十出头、青春正盛的女儿!鹿怜青心口剧烈收缩,小送老让人悲伤,老送小让人悲伤之余,更加绝望。

      回程一路无言,只是池清许开车的间隙,总时不时地抽出右手,与她轻握。沉默中两颗心只有一个想法,都空前迫切地想珍惜当下,怜取眼前人。

      回家躺上床,鹿怜青情绪仍没平复,她恋恋不舍地贴着池清许,“池老师,我要是死了,你怎么办啊?”

      池清许思索片刻,认真回道:“好好活着,把你那份也活出来,照顾好你的妈妈,让她安享晚年,有孩子的话,抚养孩子平安长大。如果你想让账号延续,我就按照你既定的思路和风格经营下去。”

      他侧过头,在她额头一吻,“别想太多,世事无常这话没错,但无常光顾我们的概率并不高。”

      对啊,哪能那么倒霉?就算意外真比明天更早降临,有池老师在,也不会有任何后顾之忧,踏踏实实过好眼前日子就行了。

      鹿怜青安下心,四肢百骸都是暖意,忽而抬头死死盯着他,“我不是问这个,我是问我死了你会为我守寡吗?”

      “不会。”

      好家伙,这可真够斩钉截铁的!鹿怜青不满地在他怀里胡乱扑腾,“看吧,我就说你不爱我,你不爱我!”

      池清许只好重新按住这只活蹦乱跳的鱼,“我是男的,那叫鳏夫,守什么寡?睡觉,别想这些有的没的!”

      鹿怜青回过神,哈哈笑起来。

      **

      第二天醒来,身边空无一人——池清许去机场了,鹿怜青麻利洗漱完,跑去书香雅苑。

      裴秀正在擦拭花瓶,猛然门被打开,一个人影扑过来拼命抱紧她,“妈,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裴秀被撞得花瓶差点没拿稳,本想推开她好好骂几句,却被一通输出搞得莫名其妙,莫名其妙的同时眼睛也热得慌。这丫头小时候可喜欢缠着她撒娇,各种甜言蜜语哄得你心都能化开,可惜越长大越叛逆,除了当面顶嘴,就剩下阳奉阴违。

      今天搞这一出,难道是……裴秀正色问:“没钱了?你之前给的我都存在一张卡里,我给你拿。”

      鹿怜青大乐,“看不起谁呢?你那点小虾米,我塞牙缝都不够。”

      裴秀板着脸剜她一眼,“还没吃饭吧?我买菜去。”

      “走,一起。我要吃鸡蛋炒蟹柳,要吃糖醋里脊!”

      母女俩结伴买菜,回来美美吃了顿午饭。饭毕,裴秀把碗碟放进洗碗机,自己系着围裙收拾灶台和案板,鹿怜青在她身边磨蹭,“等老鹿三年过了,我想跟池清许结婚。”

      意料之中,裴秀相当淡定,“跟我说什么,你俩愿意就行。”

      “你是一家之主啊,你同意了我才能带他来走流程。”

      正说笑,池清许通过微信发来一份文件,鹿怜青眼珠子几乎掉到地上,遗嘱!她吓得马上拨电话过去,“喂,你没事吧,立遗嘱干嘛?”

      裴秀也心惊胆战地凑过去听,那边池清许慢条斯理地说:“别紧张,生前立遗嘱很正常,继承人和受遗赠人将来办过户手续会少许多麻烦。你看看内容,没问题就打印签字,等我返程了咱去公证。”

      他马上要进会场,说完便收了线,留下鹿怜青独自懵逼。

      裴秀心中石头落地,还以为这准女婿不等转正就没了。她含笑调侃女儿,“看看呗,人家在表态。”

      鹿怜青叹气,唉,我可怜的池老师确实被吓到了。

      她一觉睡醒,满血复活,昨夜所见所闻就像做梦,那股沉郁的悲怆和对意外的恐惧遥远得仿佛上辈子的事。可池清许风险意识太强,一分不可控经常要放大成一百分,然后步步为营地筹谋预防措施,把自己搞得焦虑、失眠,看这架势,多半已经把身后事想了一万遍。

      **

      殡仪馆的拍摄素材剪出了不错的成品,鹿怜青却决定放弃这个选题,每当想起那对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可怜夫妻,她就特别难受,且充满负罪感——哪怕本意并不在此,她也会觉得是在消费别人的苦难来博取眼球。

      她把这变故告诉殡仪馆的对接人和化妆师,对接人表示理解,化妆师却迟迟没有答复,直到第二天中午才打来电话,请她按计划发作品,并一定要发。

      “这是那位阿姨的意思。”她说,“出事前一天,闺女回家高兴地说国庆请全家去旅游,阿姨嫌花钱,凶了闺女一顿,两人为此拌了几句嘴,搞得闺女很不开心。她现在特别特别后悔,想让其他人不要学她。”

      “好。”

      鹿怜青把这段情由也剪进视频,给当事人过目后发上飞拍,并在主页置顶,文案:拼命去爱吧,权当今天是你们生命的最后一天。

      这一次,她完全没有关注数据,而是常驻评论区,跟留言的网友互动,跟曾经痛失至亲或挚爱的人聊天,越聊越觉得人生不易,也越想池清许。

      等他出差归来,她前去接机,一见人就飞扑过去,化身八爪鱼缠在他身上亲。周遭人来人往,无数视线投过来,池清许揉揉她脑袋,轻声说:“别闹,先上车。”

      “好想你,想死你了!”

      “就三天……”

      鹿怜青不管不顾,手臂紧紧环住他脖颈,用嘴把他的话堵回嘴里。池清许无奈,抱起她放到拉杆箱上,边接吻边推着走,把出口给人家让开。

      在车上又缠绵好久才勉强分开,鹿怜青知道池清许早上五点起床赶飞机,休息不足,便主动坐上驾驶位,“你睡吧,午饭都订好啦,出发!”

      “给我。”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指令和伸到面前的手,鹿怜青茫然眨眼,池清许笑道:“遗嘱,今天工作日,吃完饭正好去公证。”

      鹿怜青都把这事忘了,遗嘱里池清许把现在住的房、开的车和江池股份给她了,另外十二套不动产和其他资产留给父母。她惆怅地叹气,“唉,不敢签,我怕别人骂我骗你钱。”

      “只要我不死,遗嘱就是个摆设,哪天心情糟糕了说改就改。还骗我钱?”池清许意味深长地轻睨她,“鹿姑娘,咱不对自己的智商要求太高,好不好?”

      鹿怜青:“……”

      她气得脸鼓成了波妞真人版,“签,回去就签,你以后睡觉最好两只眼睛轮流站岗,别给我谋杀亲夫的机会。”

      小别重逢,烈火干柴,晚上折腾到两三点,鹿怜青魂都飞了,累得眼睛都没力气睁开,又舍不得睡觉,用手指弹琴般在池清许身上到处敲敲点点。

      池清许握住她手腕,“快睡。”

      鹿怜青挣脱,又在他腹部乱摸,对方也就由得她去。

      池清许清瘦,腹肌也不是那种隆起的大块,而是微凸的片状,整齐光滑,肌理分明。鹿怜青一下一下地戳,没戳出什么塌陷,又用两只指头捏,也没捏出一丝赘肉,“别憋气啊,也别故意绷着,放松!”

      这已经是最松弛的姿势了,还能怎么放松?池清许不搭理她,一只手随意搭在她头顶抚弄头发,这种气定神闲激起了鹿怜青的斗志,按在他腹间的手倏地向下移,人也猛然钻进被子里。

      “不许胡闹!”池清许连忙把她从被窝里薅出来,一霎的惊心动魄竟然让他倒抽凉气,嗓音微颤。

      这反应让鹿怜青很有成就感,她拼命一挣,又往下钻,被再次摁住彻底镇压,才咯咯笑着放弃。

      第四十八章

      第二天,鹿怜青睡到日上三竿,池清许已经上班,她去浴室舒舒服服冲了个澡,在池清许衣柜找了件衬衫穿上,晃晃悠悠去楼下吃早餐,没想到刚下旋梯就听到开门声,一位陌生女性走进来,与她相顾愕然。

      对方五十出头年纪,眼角爬满细纹,可即便有明显的岁月痕迹,仍能看出昳丽的五官和优美的轮廓,一双眼睛也锋芒内敛、精光莹然,年轻时绝对是个大美人。

      鹿怜青迅速醒悟,尴尬又不失礼貌地微笑,“阿姨,您是池总的妈妈?”

      对方也尴尬又不失礼貌地微笑,“对,你是小鹿吧?”

      “嗯。”鹿怜青和池清许商量好月末去池家拜访,谁知道见家长来得如此匆忙,还是这种方式?

      她僵着脖子,低头从自己脚尖向上看,衣摆落在膝盖上面大老远,比超短裙都短,衬衫上面两颗扣子没系,事业线露出好长一寸,好家伙,从夜店随便拉个非主流小妹都比她更体面。

      “哈哈,阿姨,您……您先坐吧,我……我还有点事。”鹿怜青心中电闪雷鸣,只能干笑,笑完扭头就往楼上跑,由于过分紧张,差点被台阶绊倒。

      “哦,你忙,你忙。”姚丽华也受到了极大震撼,拎着大包小包,同手同脚地走向厨房,差点撞到门上。

      十分钟后,穿着及踝连衣裙、妆容精致的鹿怜青鼓起勇气重新下楼,姚丽华却走了。心突地一跳,准婆婆莫不是嫌她太过孟浪,看不惯?

      鹿怜青胡猜乱想着,忽然看见茶几上的便签:我买了桃胶放在冰箱,能补充胶原蛋白,美容养颜,让阿许给你炖汤喝。

      原来如此。她下意识笑了,老人家是为照顾她感受,怕她尴尬,才不动声色地离开。

      吃晚饭时,鹿怜青生无可恋地把这事告诉池清许,池清许忍俊不禁,“我是走流程,还是直接笑?”

      鹿怜青飞眼刀狠狠剜他,“还笑,我都吓死了,怕她不让我进你们池家门!”

      “放心,她恨不得亲自扛八抬大轿来娶你。”

      姚丽华这些年为儿子婚事操碎了心,在他们镇上,三十岁的男人,孩子都会打酱油了,只有她家的还是老大难。她求佛拜菩萨,找各路人马牵红线,介绍过来的女孩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池清许连一个都没见过。

      她急得直掉头发,心想哪怕他领个男孩回家她都认了,总比孤独终老强。结果准儿媳妇从天而降,还美如天仙,虽说穿衣风格她看不懂,但年轻人嘛,有活力是好事,是以一出门就给池清许打电话,天花乱坠各种夸,连文静、贤惠都出来了,听得池清许怀疑她见的到底是谁。

      吃完饭,池清许把桃胶从冰箱拿出来,扔进垃圾桶,买的燕窝和鱼胶都吃不完,哪有工夫吃这个?

      鹿怜青见状,连忙抢救到手里,“你干嘛?这我婆婆送的,补充胶原蛋白!”

      “胶原蛋白是动物蛋白,桃胶是桃树分泌物,植物成分哪来的胶原蛋白?她被卖保健品的忽悠也就算了,你别交智商税。”

      “不,我智商高,我乐意交!”鹿怜青振振有词,自成一番道理,“就算没有胶原蛋白,那也有膳食纤维,有利于肠胃蠕动,还有饱腹感,我当干菜吃行了吧?当馒头吃行了吧?”

      池清许:“……”

      随你。

      **

      带女朋友回家不能空手,池清许提前订购了不少礼品,打算下班顺路去拿。下午六点,他准时收拾东西,正要离开,江照寒却不请自来,“喂。”

      “我得先走,不急的话周一再聊。”

      “不行,今天必须得定!”江照寒不由分说,横在路中间,池清许只得坐回去。

      刚结束的行业大会上,江照寒与一个自动驾驶创业者相谈甚欢,熄灭许久的冲动死灰复燃,非要收购。池清许不赞成,两人重新陷入拉锯战。

      江照寒苦口婆心,“阿许,你不懂技术,不知道这项目有多牛逼,他们直接解决了智能决策这个核心问题,让无人驾驶真正落地……”

      这问题早已争执过无数遍,池清许实在不想再掰扯,他扭头去书柜取了本白皮书,“这是近几年无人驾驶汽车在世界各地的事故案例,你仔细看看。”

      “不看我都知道!”江照寒不耐烦地拨开,白皮书随之落地,“传统汽车会出事故,无人驾驶当然也会出事故,喝水还会被呛死呢,就这点概率你怕个屁!”

      “是,概率很低,可一旦发生就有可能葬送一条生命,毁掉一个家庭,江池也会受到致命影响。”池清许尽量心平气和地讲道理,“更重要的是,国内相关立法尚不完善,责任认定很模糊,伦理层面也存在巨大挑战,你想小打小闹地试水我不反对,但我不赞同现在就投资重金,激进入局。”

      “是是是,困难多、挑战大,所以就不探索新技术了吗?就让这个领域停滞不前吗?”江照寒烦不胜烦,暴躁地一腿踹倒椅子,“废物!因噎废食,顽固不化,一点出息都没有,你活该戴绿帽子被人甩!”

      池清许:“……”

      即将出门的他缓缓回头,平静地说:“比你强,一次性用品,连被甩的资格都没有。”

      “操!”江照寒咆哮着扑过来,刚好撞到被摔合的门页上。

      **

      回到香雪林墅时,早已夜色如幕,唯有三楼温暖的灯光穿透夜幕,直达眼底——鹿怜青在家。

      都这个点了,也不知道吃晚饭了没有?池清许把东西留在后备厢,径自走上三楼,书房房门半关未关,留着一条寸许宽的缝隙,里面灯光争先恐后地涌出来,白花花地投到对面墙上。

      “鹿姑娘。”池清许推门而入,浑身僵住。

      沙发上两个人影紧紧相拥,似曾相识的画面尖锐地刺进眼里,暴涨的怒意从创口中喷涌而出,顷刻间攻占了五感六识。他大步过去拎开鹿怜青,一脚把沈亦非踹到地上。

      鹿怜青愣了下,见池清许还想动手,如梦初醒地抢上前抓住他胳膊,“池老师,你误会了……”

      池清许盛怒之下,目光如箭,“松开。”

      “你真误会了,不是你想的那样,他做噩梦了我在安慰他,我真的只是在安慰他!”鹿怜青百口莫辩,余光瞥见蠢蠢欲动的沈亦非,唯恐激化矛盾,连忙冲他喝道,“你先走,赶紧的!”

      这是赤.裸.裸的回护,池清许只觉有人活生生地剜出他的心,又扔在遍布荆棘的地上踩了几脚,他惨然望着她,鹿怜青蓦地胸口刺痛,她心弦紧绷,下意识说道:“对不起,你听我说……”

      “地方给你们腾开,请便。”池清许抽出手臂,扭头就走。

      汽车飞驶出库,回忆如锋利的刀。八年前,他面试结束,争分夺秒赶到机场,可惜还是错过了当晚最后一趟航班,他在大厅心急如焚地等了一夜,买第二天最早的机票赶回来,连学校都没回,拉着行李直奔他们同住的地方。

      入户门换了新锁芯,他的钥匙打不开,询问邻居,得知她昨晚压根没来,他只能拉着行李离开,走出小区时,在门口房产中介的房源广告板上,他发现那间房在挂售。

      凉意袭上四肢百骸,鹿怜青说过好几次分手,可他从没这么恐惧过。他急匆匆地赶回学校,她没回宿舍,也没来上课,他来不及喝口水,又放下东西赶去鹿家,彼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想见她,他要见她,他可以放弃手头工作机会,可以按照她的意愿去金鹿,这些细枝末节怎么着都行。

      然而,平时为他敞开的大门这回怎么都敲不开,明明能听见人声,明明能隐约瞧见她从窗边路过,可偏偏得不到半点响应。他被鹿怜青拉黑了,也没有对方父母的联系方式,无法可施下,只能请宋暖暖帮忙传话。

      鹿怜青没有下楼,其他人也没出来,就仿佛他这人根本不存在。凛冬的酷寒里,他从薄日当头等到日落西山,再从日落西山等到薄暮冥冥,那天夜浓无月,仰头穹顶漆黑,他眼睁睁地看着那栋楼里的灯光一盏接一盏熄灭,最后与泼墨般的夜色融为一体。

      后半夜,北风带着冷空气卷过来,漫天雪粒划破夜幕,落在他头顶颈中,最后化为冰凉的雪水滑下皮肤、渗进衣服,等东方泛白时,他浑身僵硬,被打湿的衣领已凝成半冰,离开时腿都打不了弯,一动就能听到僵直的骨节声声作响。

      回去没几个小时就发烧了,他随便吃了点药,用室友手机打鹿怜青电话,对方仍旧不接,失去的恐惧感越来越重,他只想尽快见到她。她不来上课是常事,最大机会就是半个月后的期末考试,可他怎能等到那时候?有生以来第一次,他感到遮天蔽野的焦灼不安……

      举目望去,月满中天,滔滔江水,奔流东去。江边,渔华台酒楼的招牌熠熠生辉。竟然鬼使神差地开到了这里?池清许心口一缩,停下车默默点了支烟。

      那时,他千方百计始终见不到鹿怜青,被迫请一位技术朋友通过手机号来定位,某天傍晚发现她离开家来了渔华台,立刻打车赶过来,可一下车,就看见她和沈亦非并肩走着,脸上是久违的欢然笑意,明烈、娇俏,耀眼又刺眼。

      仅仅七天,距离他去面试仅仅七天,他们甚至没有正式分手。他不敢置信地走过去,高烧和连日焦虑让他面带倦容,嗓子也哑得仿佛吞过火炭,“他是谁?”

      “我男朋友。”鹿怜青说着就牵起沈亦非的手,示威般戳到他眼前晃了晃。

      他怒火中烧又心痛如绞,强忍着剧烈震荡的情绪,尽可能地放低姿态说:“对不起,你别生气,好不好?我们有问题就沟通,有矛盾就解决,工作的事我也听你的,我们……”

      鹿怜青不耐烦地打断他,“你是听不懂人话吗?我换男朋友了,滚,别再来烦我!”

      池清许脸色煞白,紧咬牙关想把她拉走,却被沈亦非似笑非笑地上前挡住,“嘿,要点脸,别当我是摆设。”

      鹿怜青猛地掀开沈亦非,冲到他面前厉声大喊,“池清许,我再说一遍,分手!我不爱你了,我不要你了,跟你恋爱我早就够够的了,我烦透了,你但凡有点自尊心就赶紧走,以后永远别来找我,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好。”被屈辱逼出的泪水全靠一口气撑着,才忍到转身之后滚出眼眶。

      那天他遇到了江照寒,之后,把濒危的江寒变成江池,他每天上了发条般拼命忙碌,想让工作覆盖关于她的记忆。可不管白天的伪装如何完美,午夜梦回时,钝痛仍然如潮水冲上心头,触礁四散后又凶猛地卷土重来。

      他开始抽烟、喝酒,尼古丁和酒精带来的却不是麻痹的浑沌,而是更清醒的失眠。他在一个又一个不眠夜里,带着艰涩的阵痛自我反省,他发现自己不是合格的恋人,他后悔自己坚守的太多、妥协的太少,看重的太多、给她的太少,他无数次隐秘地祈祷能够重来,好让他有机会去填补那些遗憾的罅隙。

      苍天垂怜,他们终于重逢了,他几乎倾尽所有地对她好,事事把她排在第一位,即使她曾为沈亦非背弃过他,他仍然愿意相信他们如今只是同事和朋友,他放弃全部要求,只差把心掏出来,可为什么又走到这一步?X真不可能变成1吗?还是说,人最终只会拥抱同类,比如她,和沈亦非?

      愤怒早已散去,恨意也杳无踪影,只剩一股难以名状的萧索,像寒风吹落最后一片秋叶,天边夕阳也不可逆地坠下山坡,池清许感觉灵魂都要从这具爱着鹿怜青的躯壳里剥离出来,从纠缠了三千个日夜的时光里呼啸而出,他整个人都垮了下来。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47-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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