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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定嘉 ...

  •   新人入宫的头一晚,自然少不得宫里头上上下下的人纷纷猜测。谁将是那个头一个被召幸的、惹人嫉恨的女孩儿呢。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皇帝元炻去了承乾宫,以纾皇后心思。
      定嘉见元炻来了,自然是惊喜的。她已卸下华服,小两把头上并无簪饰,铅华既尽,一身暗花锦寝衣。元炻总觉得,这十年于他们还是太短,每次看见她,都如同廊下初见时的心动。
      那时她才十二岁,寄居在静贝勒元炽府上。彼时元炻尚是五阿哥,还未开府,因此常常出了宫去到二哥元炽府里头,元炽夫妇也极疼爱他。元炽嫡妻白音照图·苏兰为人热情,处事周到,元炻一向敬重于她。虽知道,这位长嫂有两个表妹长居在府中,因着男女大防,元炻从未得见。
      那时芙蓉花初开的第一天,书房里的功课总是沉闷,他偷跑了出来。就在那株开得最美的芙蓉花下,他看见了她。
      她那时还未长成,身量比现在还要纤小些。独自站在花下垂泪,他只觉得,哪怕是盛开灿若云霞的繁华,也不及那个瘦削的身影。
      “你为什么哭?”他走近,已看痴了。
      “若是花知道有凋谢的时候,她们还会不会用一生去盛开?”她缓缓转过泪痕阑干的脸儿。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在遇上她之前,他读过上万首诗,千百首都烂在了心里。她的一滴眼泪,让这些苦涩的文字,都变得鲜活了起来。这世上一切的诗,都好像是为她而作的。
      “元炻,你今日便是跪穿了这汉白玉,额娘也绝不准你!”那是刚过了十六岁罢,即便过了这许多年,元炻仍能想起那个难耐的酷暑,滚烫的汉白玉地砖和他沁满汗珠的额头。
      “我只要西林觉罗氏为我的嫡妻。”
      煦妃气得面如金纸:“苏完瓜尔佳氏,出身高贵,性行端庄,额娘欲指为你的福晋,阖宫皆知。她有何过错,要承受这样的羞辱?”
      “我只要西林觉罗氏。”
      煦妃几乎要昏过去:“你若是喜欢她,纳作侧福晋便是了。她家道中落,也不算委屈了她。”
      “我只要西林觉罗氏,为嫡福晋,为发妻。”
      宫人高声通传:“皇后娘娘到——”
      “煦妃,他既有这样的痴情,本宫与你也只好成全。”章佳氏微笑着,眼神却坚毅。
      “娘娘,宝昕并无差错……”
      “苏完瓜尔佳一族也已不如从前鼎盛多了。就赐宝昕为侧福晋,入府中伺候罢。”
      元炻还欲分辩,皇后便道:“你要好好待她们。定嘉、宝昕,或者你将来的妾侍,你都要好好待她们。皇额娘知道,你有你的钟情。可这些女子将一生托付给了你,哪怕你不爱,也不要辜负了她们的一生。”
      她抬一抬手:“此事已定,再不可更改了。另有秀女伊里氏,一并赐入府中为使女。”
      直到她终于穿上大红喜服,羞涩得如同未绽的石榴花。元炻才感到从未有过的安心,终于,他给了她名正言顺、给了她终身所约。可他那时还不明白,嫁入皇室,同样有着千钧重任,而这样的束缚于她,是极为痛苦的。哪怕他给了她竭尽全力的守护与爱怜,都远远不足矣抵挡紫禁城的风雨。
      定嘉正执笔,在洒金花笺上写着小楷。他凑过去瞧,轻声读了出来:“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他在定嘉耳畔轻声道:“此夜得归扁舟子,明月楼里,定嘉可还相思彻夜么。”
      定嘉叹道:“我实在不是个贤皇后。”
      “贤皇后应当何如?”
      “应当……劝皇帝临幸新人,应当劝皇帝雨露均沾,应当……”
      元炻笑道:“那么你呢?”
      “我?”定嘉掷下笔,支起腮怔怔望着摇曳的烛火出神,“我只想同我的夫君,共剪西窗烛。”
      元炻轻揽她入怀,道:“许多事,我没法子。”
      “我知道,你不是我一个人的。我只能珍惜咱们在一处的每一刻,把它们都藏起来,你不在的时候,我就把它们取出来,慢慢地想。”
      “我一直没能同你好好谈一谈定懿。”
      定嘉的声音有些微颤:“我明白的,皇额娘和你,甚至定懿,都是为了我。我是这样自私,为了一己的荣华,断送了我妹妹。”
      “不,不,我会好好待她,像妹妹一样,像我们从前一样。你还记得吗,我们一同教她读书、写字,她那时还这样小……”
      定嘉不再说话,她内心深处,隐隐觉得这是一个再错误不过的决定,要推着所有人向万劫不复的深渊去。可她不愿再多言,更不愿多想。只能如自己所说,珍惜所拥有的每一刻。
      二人紧紧相拥,心里都盼望着,偌大的紫禁城里在没有旁人。可也都明白,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祈盼于帝王家不过是虚妄。然而多幸运,在这个月圆之夜,他们都拥有着全部的彼此,全部的身体与心意。
      定嘉昏昏沉沉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皇帝自然早早去了,她不慌不忙,正欲传了紫雁来梳妆。却是另一个侍女蕊萼笑盈盈进了来,道:“娘娘,大公主来了。”
      定嘉睡眼犹惺忪着,忙道:“快请进来。”
      大公主并非是她的亲生女儿,襁褓中便抱到定嘉身边抚养的。她生母海佳氏难产而亡,彼时定嘉不过与元炻成婚四年,出乎众人意料的是,一向被认为不甚宽容的定嘉竟将这孩子视如己出一般。
      “皇额娘怎么才起来,这会子大太阳都晒着人了。”大公主奔向定嘉身畔。
      “你呀,怎得这样没规矩。”定嘉捏一捏她粉雕玉琢的脸儿,只是爱不够。
      “才不是,最近嬷嬷们都夸儿臣听话呢。儿臣近能日看许多书了,皇额娘上一回布置的十几篇文章,也都背熟了。“
      “好,好,本宫的妍纾是越发懂事了。”
      妍纾站起来,转了一圈:“皇额娘你瞧,儿臣的衣裳又都新做了。”
      “是啊,你长得太快了。就像那春天的小竹子,一晚上不瞧见,就拔上一节儿。”说罢,母女二人便笑作一团。
      真好,还有妍纾在。深宫里头有她的欢笑,有再多的忧愁烦恼也能解了。
      纵然是母后皇太后心疼她,也少不得对她的多愁善感有些介怀。一国之皇后,成日对着春花秋月哀泣像什么样子。如今她年岁渐长,掉泪的时候也大大少了些,只是心绪仍然像年轻时一样万转千回。其实她比谁都聪慧,也懂得那些世事人情,只是这一辈子,都是被自己的情困住。她对丈夫的情意太深,可是明明知道他也爱着她,她也是害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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