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十二钗》奶牛喵

3、凌雪

　　今日恰好是钮祜禄·凌雪的生辰，冬月十五。晨光初绽，她便起来梳妆。蘸着玫瑰花水梳了一个极精致的小两把头，是她贴身侍女芳儿的手艺，全京城也再没有第二个。
　　柳眉凤眼，粉面含春，朱唇吟笑，这世上再没有比她更美的女子——凌雪望着镜中的美人这样想着，她是很得意于自己的容貌的。也难怪她这样骄矜，銮仪卫掌卫大臣的嫡长女儿，满洲望族钮祜禄家的小姐，又是难得的聪慧美貌。有时甚至凌雪都不明白，为何这世间最好的，都属于她一个人。
　　当她站到她面前时，她自以为冠绝天下的如珠容颜，突然便黯然得同鱼眼睛。
　　西林觉罗·定嘉。
　　原来她才是那个拥有一切的人，天下谁人不知，帝后鸾凤和鸣、恩爱和睦，可她觉得这不过是皇家的表面荣光罢了。相对着许多年，哪能还有少年间的缱绻情长呢。如今终于得见了皇后，凌雪几乎可以肯定，如果世上真有那样的深情，只有她是值得的。
　　许多人认为，美人当如登徒子所言，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应当是完美得如同光润的东珠，圆而无缺，就像凌雪。只是真正的绝代佳人，不是东珠，而是美玉。玉者，或有瑕，或不规，但美玉于室，便是万斛珍珠，也难夺其光彩。皇后便是这样。单看皮相，她的风流婉转已是世上无双，可她那样的姣美柔弱、清雅出尘的气韵，却是凡人少有的。凌雪想，若是真有谪仙，也不过如此了罢，她不该沾上一丝一毫的凡尘，甚至不该从云端飘下，她是这紫禁城最美的错误。
　　她已成婚十年，却丝毫不减少女的情态。想来，虽说也有过辛苦，可她也一定是被捧在手心里，像娇花一样被呵护了十年的。那一刻，爱慕天家荣光如凌雪，都哀叹她不该成为皇后。她太美，也太脆弱，皇后不是世外的仙草，而应当是人间富贵花。
　　她笑着，眼睛里却带着伤感。她要替自己的夫君挑选新的妾侍，如何能不哀伤呢。
　　五位格格齐齐行了大礼，这都是她们头一次进宫来，也深知太后的用意。一生荣宠，便都在今日了。
　　“奴才卫佳氏，恭请母后皇太后、圣母皇太后、皇后圣安。”
　　“奴才舒穆禄氏，恭请母后皇太后、圣母皇太后、皇后圣安。”
　　“奴才他他拉氏，恭请母后皇太后、圣母皇太后、皇后圣安。”
　　“奴才西林觉罗氏，恭请母后皇太后、圣母皇太后、皇后圣安。”
　　凌雪飞速用余光瞟了一眼身旁的少女，未曾将形容看个真切，只觉得与其姊甚是不同。
　　想来也应是如此，这样天成的美人儿，若是一家生了两个，也太惹人嫉恨了。
　　凌雪不慌不忙，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这么娇美，而是带着稳重：“奴才钮祜禄氏，恭请母后皇太后、圣母皇太后、皇后圣安。”
　　慈宁宫正殿端坐的定是母后皇太后章佳氏，徽号靖宪，她是先帝的元后、皇帝嫡母。五十岁上下的年纪，一根白发也未生，只是满面慈和，笑意几乎堆满了面庞去。今日见了这俏丽的五位格格，她更是十分欣喜的。她穿着石青色团龙海水江崖纹氅衣，头上是五凤钿，虽是奢华，仍显质朴。
　　右侧下首是圣母皇太后唐乌勒特氏，先帝煦妃，徽号靖煦。她不过四十五岁，端方正直的脸面，不苟言笑、十分严肃。同样是石青氅衣绣座龙纹，钿子上装点着各色金钗宫花。
　　“你们瞧瞧，一把子水葱似的人。哀家看了，心里都欢喜。今儿你们到哀家这老婆子这儿来，是做做客。礼数尽了便大可不必这样拘束着。“
　　又是一齐齐清脆俏丽的谢恩，便依次坐了。凌雪今日穿着妃红色衣裳，上绣宝瓶插万寿菊的式样，又喜庆，又衬得人十分娇艳。母后皇太后一眼便瞧见了凌雪，心下十分喜欢她的明艳。
　　凌雪见母后皇太后瞧着她，也不禁暗喜。皇后是绝代风华，可自己仍是这些格格中最为出色的。她笑道：“奴才等头一次进宫，这天家气象已是极威严华贵了，都是万分谨慎惶恐着的，谁能想到太后娘娘竟是这样亲切慈和呢。”
　　皇太后道：“哀家成日在这宫里头，今儿便是同你们来说话解闷儿。不知钮祜禄家的小格格，今年几岁了？”
　　凌雪起身轻快一福，笑道：“可巧今日是奴才十六岁生辰。”
　　“这可不是巧了？咱们这儿还有个小寿星。”一语罢了，众人都笑了起来。气氛也轻快了许多，几位格格都同两宫太后说笑了几句，皇后气息有些弱，也陪着说了好一会子话。
　　“你祖母可是正一品诰命叶赫那拉氏？”仍是母后皇太后问道。凌雪也不怯，答道：“正是奴才玛母。”
　　章佳太后笑道：“正是了，她从前来进宫请安，还提及她的小孙女儿人品格外出众那个。如今我见了，才知道所言非虚。”
　　凌雪喜盈盈正欲谢恩，她又道：“好生坐着罢。宫里头少见你这样活泼伶俐的女孩儿，叫什么名字？”
　　“凌雪。凌寒傲雪。”
　　“是很有红梅的品格。”皇后笑道，“比起梅之清癯更添了富贵气派，不愧是钮祜禄氏家的小格格。”
　　卫佳氏是当中唯一的包衣汉人出身，可其父却是内务府三旗旗鼓佐领，也不能让人小瞧了去。她不曾说话，只是微微笑着听众人谈笑。倒是皇后问了她一句芳名，她答道：“奴才闺名如兰。”果然是兰花一样娴静文雅。
　　自然，今日众人都格外留意着西林觉罗·定懿。凌雪也好生打量了她一番。她生得剑眉星目，蜂腰猿背，谈笑间很有一番男孩子的英朗气。可她面颊微丰，眉眼间却是娇憨而天真的。这两种奇异的气质，在她身上意外地和谐。她的活泼与凌雪的娇俏不同，她更有一种孩童般的稚拙莽撞。
　　“定懿倒不是头一遭进宫来了。”圣母皇太后道。”
　　定懿笑道：“正是呢，奴才头一回进宫还是十岁，宫里规矩这样大，可吓坏奴才了，还是侧福晋——不，颐妃娘娘瞧出来奴才怕，给奴才吃了好些点心才哄好的呢。“
　　严肃如圣母皇太后也不禁含笑，她似乎想起了什么一样，道：“格格们往后就能见着颐妃了，她是个极周全妥帖的人。”
　　皇后的眼神只是微闪，转而如常道：“颐妃身子渐渐沉重了，应当好生歇一歇。”
　　圣母皇太后悠悠道：“诞育皇嗣辛苦，也是难为她了。”
　　颐妃生下皇帝第二子的那个晚春，是也是钮祜禄·凌雪入宫的时候。当她几个月前接到谕旨时，更有一种理所当然的安心感，意料之中罢了。只是让她心里有些不平的是，竟只是区区常在。母亲安慰她，如今她还年轻，在宫里头好好伺候，必有出人头地的一日。只是那西林觉罗·定懿，不过凭着是皇后的妹子，便封了和贵人。
　　入宫的头一日，接引太监领她进了咸福宫，是她被赐居之处。近了宫门，便见一位二十上下年纪的大宫女候在咸福门外。见了凌雪来，笑盈盈行礼道：“奴才金瑛，见过琳常在。”
　　凌雪知道，这些主子身边的掌事宫女，可都是厉害角色。她赶忙笑道：“姑娘快起来。”一边趁扶起她，将一把足金瓜子塞入金瑛袖中。
　　金瑛笑道：“小主封号好听，生得也美，咱们娘娘见了，心下定然喜欢。”
　　说罢，便搀着凌雪往里头去觐见颐妃。
　　钮祜禄·凌雪永远难忘她入宫的第一天，那时她年轻、美丽、充满野心。紫禁城不过千亩，四方宫墙禁锢的方寸之地，她坚信着就中的每个女子，早晚有一天都将臣服于她。
　　琳，她不甚通文字，只是很喜欢这个字，每每读来，唇齿间都充溢着一种铿锵的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