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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宝昕 ...

  •   “颐,贞吉,养正则吉也。观颐,观其所养也;自求口实,观其自养也。天地养万物,圣人养贤以及万民;颐之时大矣哉! ”宝昕端坐于咸福宫正殿中,她言语不疾不徐,却仿佛有万钧之力般笃定。她今年不过二十有五,正是雪肤花貌的年岁,那份端庄稳重却是极深沉的。她皮肤极白皙细腻,满月般的面庞上,是生来的杏眼粉腮、朱唇皓齿,添一份则太浓艳、减一份则太寡淡。这样不世出的美人,应当珠围翠绕,可她偏偏打扮得极为素净。一身鹿绒捻线满绣长白山水纹样素缎窄马蹄袖旗装,乌黑的长发编成发辫妥帖盘好结于顶上,又用水滑光亮的青缎包好,上面不过斜插了几支素银簪,若是那些民间的说书人见了,定是再也不敢将宫中美人的妆饰夸耀得奢华无度,反是要惊叹,堂堂天家妃嫔的家常装束竟同民间旗妇无异。
      然而她足够美艳、也足够大气,哪怕是这样素简,也让人惊叹于她的富贵天然,仿佛洛阳牡丹盛极时,一花动天下。
      “故而,皇上赐颐字于本宫为号。本宫常读易经,深觉天地万物之道皆蕴于此书当中。这颐卦之解,也正是皇帝对本宫的期许了。皇上与两宫皇太后所盼,不过是我大清江山永固、国泰民安,咱们都是女流之辈,又嫁入皇家,所能做的不过是恪守妇德,为皇家绵延后嗣,保后宫王府安宁和睦。”
      坐下的王公福晋们听了此言,皆起身行礼,道:“妾身等多谢颐妃娘娘教诲。”
      颐妃温婉一笑,道:“说到底,也是一家子。诸位婶母妯娌在咸福宫亦是不必拘礼的,其实本宫很喜欢同你们话些家常。”她一扬手,“金瑛,为福晋们看茶。”
      咸福宫掌事宫女金瑛同几个宫女捧着漆金茶盘上来,为坐下的一众福晋们上了茶。内命妇们接了盏来,茶香氤氲,竟都是各自平日所钟爱的茶叶。不禁会心一笑,以向颐妃致谢。
      颐妃的体贴是出了名的,内廷之事千头万绪,她也能打理得妥帖周到,皇帝亦赞其贤德。
      如今她代掌六宫事宜,却也不骄矜,对皇后仍是恭谨谦卑,事事皆询皇后之意。她不自觉地抚着自己微隆的小腹,一个新生命在孕育着。皇帝敬重她,宠爱倒是一向稀薄。嫁给他的第十年,本也不在子嗣上有盼望,竟无心插柳,全了多年心愿。
      诸位福晋,大多都有所生育,便纷纷说起生养之事来,在皇后宫中,这是不能提的。渐渐日落西山,宫门行将下钥,才一同告退了。
      皇帝今夜是在皇后宫中用膳,宝昕本打算今夜独自用些点心,早早安置了便罢。可谁知咸福门刚要关上,盈贵人伊里氏便闯了进来。
      金瑛有些不悦,天都要黑了,她这样忙忙进了来,不知又有什么事要烦扰主子。盈贵人也算是伺候皇上的老人了,又生养过,怎得从来都是这样不稳重,宫里头每每生事,都是这启祥宫出的差错。今儿是头疼脑热,明儿大阿哥顽皮,后儿责打宫女,总归是个难缠的主儿。可偏偏这盈贵人心眼是不坏的,就是个没主意的庸懦之人,认准了颐妃良善,总是三天两头找上来谈心诉苦。若是将她拒之门外,倒成了欺负老实人一般。
      虽如此,金瑛也只得赔笑道:“主子快歇下了,盈贵人若有要事,奴才代为通禀便是。”她将要事二字,咬得很重。盈贵人却浑然不觉,只是急切道:“烦请姑姑为本宫通传罢,本宫今儿若是见不到颐妃姐姐,可真是没法子了!”
      金瑛遣个小宫女通传,颐妃自然是将盈贵人请了进去。一进门,盈贵人便一头扑进颐妃怀里,全然不顾她还怀着身孕,眼泪鼻涕沾了一身,哭道:“颐妃姐姐,妹妹如今真是走投无路了!”金瑛上去欲将二人拉开,只见颐妃将她搀起,扶到坐上,柔声问道:“这是怎么了?”
      盈贵人抽噎着说了缘故,宝昕断断续续也听了个明白。原是大阿哥头一天进上书房,便搅了个天翻地覆。翻了墨水,皱了宣纸,打了师傅,皇上便叫盈贵人母子去,不轻不重斥责了几句。盈贵人却大乱了阵脚,只觉得天塌了一般。
      颐妃只觉得好笑,却仍是耐住性子安慰道:“哪个孩子不淘气的?便是皇上小时候啊,也有那顽皮的时候呢。皇上不过是说了几句,也不是当真要责罚你们母子,不过是让大阿哥往后稳重些。你不必太往心里去,又有哪个阿玛是没教训过儿子的?”
      盈贵人听了稍舒心些,却仍是哭道:“这个孩子,从小就是个惹祸精。从前在阿哥所里,我一日三次的去看,哪回不是哭、就是闹,嬷嬷们都没法子。如今渐渐大了,进了上书房,又是这样子……姐姐,您说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唯一的指靠都在这个儿子身上,他若是不成器,那我……”一语未毕,又大哭起来。
      金瑛只觉得聒噪,又心疼主子,只得上了一杯茶来,道:“盈贵人喝些茶缓缓。”
      盈贵人喝了几口,渐渐平复了些,也觉得自己今日太过失仪,讪讪道:“妹妹今儿太没分寸了,扰了姐姐清净。”
      颐妃笑道:“这是什么话,咱们姐妹这么多年了,大阿哥也是我看着长成的,怎得见外了起来。其实大阿哥虎头虎脑的,将来定是文武双全、聪明非常的,咱们旗人老话儿说,小时候难管束,长大了能当巴图鲁。主要是妹妹你,且放宽了心,你们母子的好日子啊,在后头呢。”
      盈贵人自然感愧,忙擦了泪,道:“这宫里头若是没有姐姐,我可真是活不了了。”
      她一口饮毕,又仿佛想起了什么,道:“宝昕姐姐,如今还有一件事,我也觉得难为情。”
      “但说便是了。”
      “我如今是个贵人,每年就这一百两银子宫分。大阿哥渐渐大了,实在是……周转不开……”
      颐妃皱眉,却仍是温然笑道:“大阿哥在阿哥所里头,也有自己的分例银子,怎么会不够支使呢?两宫皇太后、皇后和本宫,也是念着你有子嗣,每逢年节的都额外赐下许多……”
      盈贵人忙道:“是,是,这自然是莫大的恩典了。只是,大阿哥如今读书了,笔墨纸砚,总得添置些……”
      真是好笑,连扯谎都是如此拙劣。金瑛暗暗笑道。
      颐妃自然也听得出她是找借口,也只得顺着她道:“妹妹若是不够支使,只管来咸福宫支银子罢了。或者平日的用度,去内务府里,也记在咸福宫便好了。宫里头的规矩,是不能改的,日后大阿哥出息了,妹妹晋了位分,也就能宽裕些。这一阵子,便先从咸福宫里支取罢,大阿哥读书是最要紧的。”
      盈贵人泪痕犹在,喜孜孜谢了恩,便告退了。方一踏出门,金瑛便气咻咻道:“主子何苦给她银子,您瞧她那谎编得多可笑,就该戳穿了她!”
      颐妃道:“伊里氏家道中落,人口又多,她平日也不是个挥霍的,定是贴补家里去了。人谁还没个难的时候,我既然能帮衬着,何必吝惜着举手之劳呢?”
      金瑛叹道:“主子便是太宽厚,您瞧瞧,这么些年这盈贵人拿您当个有求必应的活菩萨了。”
      “本宫与她同日入府,一同在王府门口跪迎嫡福晋大婚。这么些年,也是有些情分在的,何况她有着大阿哥,皇帝到底还是顾念她的,本宫也是替皇上体恤她。”
      金瑛道:“谁来体恤主子您呢,五个月的身子了,大小事宜还要您来操持,我是真心疼您……”
      “能者多劳,皇上皇后信任本宫,本宫如何能辜负了。好了,金瑛,扶我进去安置罢。”
      主仆二人进了寝殿,颐妃去了簪环,解开发辫,乌黑的长发如瀑般垂下。她倚着粟玉芯的腰枕,捧起一卷易经,读着直到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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