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十二钗》奶牛喵

15、苏兰

　　秋风一至，定懿便起了玩心。夏天就催着小太监们扎好的风筝，终于能拿出来显摆一番了——自然，除了她，也没人觉得风筝有什么值得骄傲。定懿宫中的小顺子着实是就中好手，扎了各色纸鸢来放，除了常见的蝴蝶、鹰隼、燕子，更扎了美人图、八仙过海等样式，定懿最爱那八仙过海，并非是画在纸上，而是用硬纸裁了人像又画好，再粘在画成银河状的风筝上，飞到空中，八仙在空中随风飘舞，真如仙人踏空而来般灵动飘逸。定懿扯着风筝在御花园中放，她嫌花盆底碍事，索性踢了只穿着袜子，绕是定嘉说了好几回不合规矩也不听。
　　定嘉与今日入宫来请安的白音照图氏远远在一旁的绣墩上坐着一边闲话，一边看定懿带着大公主并白音照图氏的几个阿哥疯跑。定嘉笑道：“宫中的规矩再大，也管不住她，哪有个嫔主子的样子。”
　　白音照图·苏兰拿了小几一个什锦枣泥方酥来吃，她笑道：“还是你和皇上惯的，大公主都比她有规矩些。”
　　说起大公主，定嘉倒叹了一口气。苏兰忙问怎么了，定嘉勉强笑道：“罢了，她是个小孩子，何必计较。”
　　她看着苏兰的两个阿哥正嬉闹着，又岔开话道：“怎么，老大没过来么？”
　　“他都十四了，明年都该纳福晋了，哪还能玩儿这个。”
　　“是啊，孩子们长得真是快，我都浑忘了。”
　　苏兰看着定嘉，她比夏天时两颊微丰了些，然而正是初秋，对襟夹袄的领口与袖口都镶了薄薄的貂绒，足可见其有多畏寒。她不禁心疼起定嘉来，这样孱弱多病的身子，还得在宫中熬着。她道：“今年入秋咳症发了没有？”
　　定嘉道：“自然是有的，选秀那一阵有些操劳，好在有颐贵妃分担着，入宫之后我也没累着，倒比往年好一些。”
　　苏兰道：“好好调养着才是要紧。”
　　定嘉无奈一笑，道：“可不是，好在我从小就是这样，都病惯了。”
　　“虽是从小底子薄弱了一些，可到底是那一年你哭坏了身子，又大病了一场……从此后就再没好起来过。”
　　那是哪一年了，大概是定嘉十四岁生辰前后了。宫中透出来消息，说是定了苏完瓜尔佳氏为元炻的福晋，元炻又去西北督战，半年不得消息，定嘉日日哭，竟然一病不起。彼时连苏兰都觉得，定嘉怕是要不成了，连喜木都备了下来。好在，元炻回来了，又闹了一番风波，才终于有情人终成眷属。
　　苏兰只伤感了一瞬，便如常笑道：“看我，没来由说那些个做什么。颐贵妃倒真是勤勉。”
　　“她便是个周到的人，当年在王府里的时候，我也是介怀的，毕竟她是个极出色的女儿。如今相处了这些年下来，觉得她其实也很难的。我与她，是全然不同的人，却有些惺惺相惜的意思。”
　　苏兰道：“只是……她到了二十五岁才有了二阿哥，有了这个孩子，难保她的心……”
　　“做母亲的哪个不是为了孩子呢？她若是往后为了二阿哥什么争，也是能体谅的，不去害旁的便是了。”
　　苏兰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提了起来：“定懿入宫也两年了，怎么还是……”
　　定嘉叹道：“皇上对她，也不过如此。说起来，或许是她年纪还小，这样的事，随缘罢。”
　　“可……终究，定懿还是得有个孩子啊，这也不是全了你和皇上的心愿么？”
　　“一开始我是盼着定懿生一个儿子，这样我们后半生也有了依靠。可是看着她到我身边来，我倒是不忍了，她是我的妹妹，平安喜乐就好。拿她当作一个生育的工具，又是何必呢。”
　　“有个孩子，她也有个牵挂，更是爱新觉罗氏同西林觉罗氏的血脉延续，这不是很好的么。我说的难听些，往后这宫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难免有不驯服的，有生了异心的，你和定懿如何能防备。就说那琳嫔，她虽然如今还算恭敬，可你看她难道不是个有野心的？她那一胎若是真的生下来，真是个皇子，她只怕连你也不放在眼里了。她从前和定懿亲近，后来渐渐得宠，不也不把定懿放在眼里了么？琳嫔只是一个例子，日后……”
　　定嘉叹道：“这到底，也是命中有时应须有。”
　　“这倒是，只是你也提点着定懿一些，好好想想怎么伺候皇上。”说罢，她觉得有些不妥，又添了一句：“自然，皇上的心都在你身上。”
　　定嘉道：“活了二十多年，我也算是看透了一些事。我是情痴，皇上是情种。他心里头是有我，甚至说，是最爱重我。可与我不同的是，我的眼里心里只有他一个，他却不同，他的心里，也放得下旁人，或者说，是必须得放下一些旁的人。这未必是滥情，只是他必须要拥有着形形色色的女子在他的命里。”
　　苏兰有些听不懂，可也能感受到定嘉的悲凉。是啊，固然是元炻与定嘉夫妇情深，可身边也的确流连着那些新宠。
　　“咱们女人的命，不正是如此么。”
　　定嘉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道：“怎么一直在吃着点心？你一直都是不爱甜食，说是怕发胖，除了……”
　　苏兰有些害羞，她抚上还未隆起的小腹，双颊泛起红晕。
　　“果然是了！恭喜姐姐，恭喜王爷。”
　　苏兰笑道：“都三十多岁的人了，也真是教人不好意思。我那三个阿哥，真真是闹坏我了，唉，我是真盼着能生个小格格，王爷也是。”
　　定嘉艳羡地盯着她的肚子，道：“儿女双全的福气，谁不盼着呢。”
　　苏兰唯恐勾起她的伤心事，只好顾左右而言他，好在定嘉今日无意沉溺于伤感之中。秋高气爽，最能提起人的精气神。定懿正在兴头好的时候，忽然天边又飘来一个美人风筝，与她的海东青风筝缠到了一处，定懿犹有些不舍得，一直死命拽着那风筝不放，定嘉同苏兰上前去，都笑道：“快放了罢。”于是只得剪断了线，定懿倒是兴味索然了。
　　到了宫门将下钱粮的时辰，苏兰告退回府。紫雁照例送她，二人有说有笑，阿哥们同奴才都在后头远远跟着。苏兰忽地提起话头：“和嫔，如何便是不得宠呢？”
　　紫雁欲言又止，然而想着白音照图氏终究不是外人，便道：“若说一点儿恩宠都没有，也不至于。皇上一两个月，也总能看和主子几回，一直没有动静罢了。”
　　苏兰道：“我瞧着她身子骨也不孱弱的。紫雁，她若是长久不能有孕……”
　　“奴才心里如何不着急呢，便是皇后娘娘不说罢了，皇上、太后也是着急的呀。”
　　苏兰偷偷从马蹄袖口中摸出个锦盒，塞进了紫雁手中。紫雁不知是什么，又不敢不接，也只好笼进袖中，十分纳罕。
　　苏兰压低了声音道：“别让你们主子知道，这是我从外头求来的……能帮助女子有孕的药物，你想个法子，让和嫔日日吃下去便是了，一定会见成效的。”
　　紫雁大惊失色，忙道：“这如何能瞒着皇后娘娘？这有孕的方子，不是损耗身体的么？”
　　“是药三分毒，说是损耗身子，一则和嫔年轻力壮，二则，这都是我特意求来的上好的药方，药性温和，断断不会害了她。只要短暂地服用一阵子，有了身孕便停用，又不是天长日久服用……我不让你同皇后说，无非是怕她关心则乱。”
　　“只是……”
　　“皇后娘娘虽说是皇上和太后心尖上的人，可是这后宫中不安分的人可多着呢。为了咱们西林觉罗氏的往后，也为了皇上皇后欢喜，和嫔安安稳稳剩下阿哥，才是唯一的一条路。只要能有这一条出路，那么，咱们这些人做了什么，又有什么要紧，你只要让她心愿得偿了便好。何必平添无用的担忧呢？”
　　紫雁紧紧握着锦盒。苏兰知道，她一定会被说服。
　　苏兰抚着小腹，一个生命正在成长。她昂起头走出宫门。定嘉，不管你能不能懂我的苦心，我都会为你筹谋。这是咱们三姓的福祉与荣耀，你不放在心上，便由我来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