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十二钗》奶牛喵

14、玉笛

　　“奴是那，水中一捧伤心月，郎是那，天上一轮白玉盘，郎行啊奴随，不啊不离分……“
　　玉笛轻轻哼起家乡的小调，仿佛回到了氤氲着雾气的水乡古镇的清晨，烟雨柔软地将她裹住，而不是像京师的毒辣的太阳一样干燥着她的身体和灵魂中的水分。
　　轿子外的嬷嬷严厉的声音传来：“小主，宫里头不许随意唱曲儿。”玉笛吐一吐舌头，再不敢唱。她透过轿子飘忽的帘子，悄悄地打量着一座座巍峨的殿宇。琉璃瓦在烈日下闪着金光，红墙也更显得庄严，玉笛觉得很华贵，只是看久了眼睛疼，不如家里头青砖黛瓦养眼。
　　轿子稳稳落下，嬷嬷挑开帘子：“小主，顺贞门到了。”这便是要下轿自己走到所居宫中去了。接引宫人撑起遮阳的一把油伞，随着她一同进了宫门。
　　前来的是永和宫掌事宫女翠羽，她见玉笛下了轿子，忙上去行了礼，玉笛便知是自己所在永和宫的人来了。她见翠羽穿戴皆不凡，便知定是得脸的奴才，忙客客气气问了好，同她一并去了。
　　一路上，紫禁城来来往往的宫人皆是低着头静悄悄走过，让人觉得十分庄严肃穆。玉笛问道：“敢问姑娘，咱们永和宫在哪里呢？走了这半日，怎么都是一样的，别是绕路了罢。”
　　翠羽笑道：“小主别心急，随着奴才走便是了，不远的。”
　　玉笛道：“姑娘，紫禁城可真是大呢。”
　　翠羽素来是个话多的，见钱答应怯生生的，也开了话匣子，道：“是啊，且不说前朝三大殿共太后、太妃们所居的慈宁、寿康、寿安三宫与内务府、太医院等，单是各宫娘娘们所居的宫殿，便有十二所。西边是储秀宫、翎坤宫、永寿宫、咸福宫、长春宫、启祥宫，东六宫呢是延禧宫、永和宫、景阳宫、承乾宫、钟粹宫、景仁宫，我也是主子带进来的，可是认了许久的路呢。咱们永和宫啊，在东六宫当中，紧挨着皇后娘娘的承乾宫，到各处去都方便的。延禧宫住着静常在小主和新来的康答应，景阳宫是淑贵人——她是个极好说话的人——和敏贵人，西六宫呢，头一个便是颐贵妃娘娘的咸福宫了，从前琳主子也住那儿，不过琳主子封嫔以后，就成了永寿宫的主位，和恂常在一同住了。启祥宫是盈嫔娘娘住着，似乎西六宫还要更热闹些呢。”
　　玉笛暗暗记下，道：“我只见过皇后娘娘，选秀时远远瞧见，真是恍若天人。”
　　“咱们和嫔，是皇后的嫡亲妹子，小主以后也能常去承乾宫走动。”
　　“这真是极好的。和娘娘也必是很好的性子，这样暑热的天气，还让姑娘来接引，我实在是很不好意思劳动姑娘呢。”
　　“这有什么，是奴才的本分罢了。我们主子，性子就和孩子一样，直来直去的，见了小主定然喜欢呢，小主便和我们主子宫里挂的那幅……西施浣纱图里头走出来一样。”
　　玉笛羞涩一笑，如春水生波澜般柔美。她笑道：“姑娘实在谬赞了，我如何生受得起。”
　　正说着，不觉便到了永和宫外，翠羽道：“小主住东侧的配殿，一早收拾好了，我们主子想着小主是江南人，特地按着江浙一带的风情略布置了些，也不知合不合您的心意。小主先随奴才拜见和嫔娘娘罢。”
　　到了正殿同顺斋，和嫔已闻讯迎了出来，见了玉笛，便欢喜道：“果然是个江南美人儿，姐姐果然不欺我！”玉笛行了大礼，她便笑嘻嘻扶了玉笛起来进了殿内。
　　玉笛打量着和嫔，果然与皇后是很不同的。和嫔生得更高挑些，身量并不纤瘦，倒是匀称健美，杏眼粉腮，神采奕奕。眉眼间倒有几分男儿的俊朗，可是谈吐又很直爽，与江南女儿大有不同。和嫔是个自来熟，很快便与玉笛谈了起来，玉笛是在诗书里头泡大的，和嫔亦是自小得姐姐与皇帝教导诗文，二人寒暄了几句，便说起了诗书，谈了半日，皆如寻得知己一般。
　　天色近晚，和嫔才仿佛想起来什么一般，道：“哎呀呀，你瞧我见了你便喜欢，说话儿竟忘了时辰，你才到了宫里来，快去歇一歇。“说罢，便同玉笛到了东侧殿暖阁中，果然是一色江南气息的陈设，古雅瓷器并山水画的陈设，东侧是紫檀木的拔步床，月白色纱帐垂下，伴着清风微动。一张大理石书案摆在西侧，案上放了一个鱼戏莲叶的小水缸，插着几支未绽的荷花，室内清芬阵阵。玉笛忙道：“姐姐当真是费心了，嫔妾真是惭愧。”
　　于是，便在宫里住了下来，京师的气候让玉笛很不适应，宫里头的规矩也时常让她觉得束缚，好在她聪慧又细心，也从没有行差踏错的时候。她的口音仍然还带着吴越之地的软糯柔婉，让人没来由觉得怜惜。又加上她是汉女出身，位分低微, 也无人忌惮，因此与大半个后宫相处得颇和睦。入宫一月以来，繁琐规矩学了大半，后宫的嫔妃她也渐渐认得，彼此的性情也渐渐有了些大概。
　　只是皇帝，这个她的丈夫，她的君主，是她在这宫中最猜不透的。他的一颦一笑都很真实，又仿佛很虚假，让人看不出他的真意。他在大部分时候，都是严肃的。虽然有些清瘦，但是永远长身玉立，气度高华。皇帝待她们，大部分时候也带着天子的威严，让人时时胆战心惊，不敢说错一句话，只有偶然地同皇后同处时，他才是放松而风趣的，甚至，玉笛冒天下之大不韪地偷偷想，有些无赖与幼稚，这些都是在众人面前偶尔一瞬之间流露出的亲密，然而玉笛总能留意到。
　　而皇帝与她，则便是一个君王与他的妃妾之间最为正常的相处方式。他从未流露出过对她的半份爱慕之情，而是永远用那样高高在上的威严审视着她，即便有时玉笛明白，皇帝并非是有意如此。那身龙袍之下的人，永远要受这龙袍的束缚。
　　那一日玉笛正伺候皇帝读书，元炻忽然见她的手指上有些墨痕，便问道：“是写字沾上的么？”
　　玉笛忙请罪道：“是，臣妾不慎，姿容不洁，请皇上恕罪。”
　　他却一笑，道：“来，写几个字。”
　　玉笛便拿过了御笔，她有些紧张，深深吸一口气，在案上铺开的宣纸上写下“秋气清朗”四个字。皇帝赞道：“极好，极好，朕险些忘了你是江南名儒之族的女儿。你的字很有二王的意思在。”
　　玉笛道：“臣妾的字，是入不得皇上眼的，不过是练着图个趣儿，能宁静心思。”
　　“果然是江南出才俊，女子尚能写得一手好字。这宫中唯有皇后的字能与你相较一二，即便是颐贵妃，也差了你的笔力些许。”
　　玉笛笑道：“皇上实在过誉了，臣妾的微末之才，如何能与皇后娘娘与贵妃娘娘相比较。”
　　元炻却道：“只论才情，不论位分，你是胜过她们的。”
　　从此后，玉笛的宠幸也渐渐多了，她容貌秀美，性情又宜人，温柔中带着些机敏，心极细而见地颇深，皇帝也渐渐赏识她的才情。
　　“初入宫时，只觉得你怯生生的，这才多少时日，怎得如此俏皮了，竟敢拿朕取笑。”
　　玉笛娇声嗔道：“还不是皇上那时候天子龙威吓坏了臣妾。”来京半年，她的官话也说得很好，只是吴侬软语的腔调仍未改。
　　宫中对于嫔位以下的妃嫔，平日着装约束并不许多。汉人嫔妃甚至可以在册封节庆时，穿着汉女的凤冠霞帔出席宴饮。玉笛身量娇小，穿着江南时兴的汉装倒比旗装显得婉约风流，因此有时若不太见人，她也是一身汉女的滚边大袖袍，下着弹墨裙儿，皇帝以之为新鲜，也默许了她。
　　她也听人说，琳嫔的性子很高傲，在自己入宫前又是最为得宠的新人，如今自己夺了她三分风头，在平日里她便格外小心着，对琳嫔多为趋奉。果然，琳嫔也是看不上她，因此也不以为意，只觉得皇帝一时新鲜过去了，也便罢了。玉笛心下暗道，就是有这样的心思才好呢，谁也不以她为威胁，她才有机会爬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