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十二钗》奶牛喵

13、凌雪

　　早先因着宝昕的俭朴，凌雪自然不敢将暖阁布置得过于华美，如今成了一宫的主位，她喜爱奢华的本性方可以显露。她生于富贵之家，自小的经历见识已是不凡，但到了这宫中来，也常被紫禁城的耀世奇珍所震撼。寝殿里陈设一应俱新，她不爱古画瓷器，而是向皇帝求来了各色西洋自鸣钟，她看不懂宋瓷的温润与元人画作的山水清朗，只觉得灿烂夺目的自鸣钟表十分新奇有趣。各种宝石装饰与中原的风格不同，堆砌着仿佛要掉下去似的，却更显得富丽，凌雪常常惊叹于西洋工匠的精巧技艺。有一座钟表，到了时辰便会从顶上的机关中飞出一只鸟儿来，通体以五彩鸟羽制成，栩栩如生，更妙的是那鸟儿报时的鸣叫竟真如黄鹂般婉转动听。又有一座钟表体量极小，不过是个四方银盒子上雕些西洋纹饰，顶上却是个穿着长裙的美人儿，不过一寸有余，工艺却很精细，眉毛眼睫皆可见，每每到了整时，那女子便会翩翩起舞。洋人的礼服当真是十分不同，硕大的裙摆，那腰肢却很纤小，更羞人的是半个□□都露在外头，真不知道是怎么好意思走出门子去的。凌雪最爱的是一座皇帝赐她的自鸣钟，做成了船型，风帆桅杆都透着壮阔与野心，仿佛下一刻便要冲进汪洋大海里去。船身上依照中国皇帝的喜好，雕刻着盘龙彩凤，凌雪读书很少，但她最爱听大人们讲的故事，便是前明郑和下西洋的逸闻。自然了，本朝封禁海运，这样的话，也是不能多提的。
　　“本宫如今，是这永寿宫的主位。你们不管是从前的老人儿，还是新拨来伺候，都成了永寿宫的人。”凌雪端坐于寝殿中，看着跪了一地的奴才，她册封礼时的朝服还未脱下，便向贺喜的奴才们立起了规矩。芳儿不必在下头跪着，她站在凌雪身侧，向凌雪递了一盏八宝茶，凌雪悠悠喝了半口，又道。
　　“在宫里头当差，平安二字，最为要紧，本宫盼着自己平安，也盼着你们的。如今到了这永寿宫来，头一件事便是要忠心，本宫不求你们一个个都能为了本宫舍出命去，然而若是谁做出吃里扒外的事来，这平安二字，本宫断断保不得你们；其二，便是当差要谨慎，总是有通天的能耐，也都在永寿宫收着，每日洒扫侍奉中，都要谨慎妥帖，不许妄言是非，更不许议论留言，你们各领自己的一份差事，其余的一概不必问，哪里有了差错，便只找到哪一个头上，本宫绝不错冤了谁；其三，主子传唤不许迟了，每日宫里头的杂事，也都按着时辰一一做来，人、时、事都要对上，不许有半分的差错；其四，吃酒赌钱、贪污偷盗、宫人私通这三样，在别的宫里或许是小事，在本宫这儿断断不能容，谁有些旧毛病，早些改悔了便罢，若是在永寿宫里坏了事，仔细你们的皮！ ”
　　底下一屋子人俱不敢出声，凌雪粉面犹含威，却又忽得笑了起来，道：“别和那淋了雨得麻雀一样畏畏缩缩的，你们好生当差，本宫自然疼你们，永寿宫的好处，也是旁的宫里必不能有的。”芳儿适时走了出去，向众人赐了丰厚财帛，一众人皆从方才的胆颤心惊当中接受了这份意外之喜，自然是对凌雪感恩戴德。
　　自她在御花园假山石后滑倒，那日带着的一个小丫头受了重责，皇帝太后虽遗憾，却也只能好生安抚着凌雪。只有颐妃和凌雪知道，这个弥天大谎是如何圆过的。
　　方换下朝服，便有人来通传颐贵妃到了。凌雪忙出去迎接，颐贵妃仍然是一身蜜合色的薄绸宫装，她怯热，因此带着凉玉的手镯。她同凌雪进了寝殿，芳儿早呈上来了一碗冰镇的梅子汤，她笑着饮下，道：“还是你宫里的人贴心，这梅子汤里还带着冰碴儿，味道也酸甜，真真是解暑气。”
　　凌雪笑道：“多谢姐姐夸赞他们了，姐姐若爱喝，我天天给姐姐送去。”
　　宝昕道：“难为你有一片心。”说完便不语，凌雪当下会意，忙令左右退下，只留二人相对。
　　宝昕一改方才的亲切，冷冷道：“跪下。”
　　凌雪浑身一激灵，宝昕少有这样严厉的时候。她温顺地跪在地上，不发一言。
　　宝昕道：“太医院的戴太医殁了，说是急病呢。”
　　凌雪虽猜到了三分她的来意，却还是因宝昕的消息灵通而心下一凛，道：“是么……”
　　“好好的一个人，虽说是看顾龙胎不力罚了三个月的俸禄，也不至于一病不起罢。”
　　凌雪声音越来越虚，道：“春夏之交，最易感染时疾，好好的一个人，真是可惜了……”
　　宝昕冷笑道：“怎么，到了这一步，你还瞒我不成？”
　　凌雪自知已被看透，泪便滚了下来，她哀求道：“娘娘，嫔妾一时是太过糊涂了，可是嫔妾怕……怕他知道的太多，一时走漏了什么……”
　　“你何必要害人性命？他已为你掩藏过去，若真是走漏风声，头一个受罚的也该是他。怎么，你是不是连同本宫这个知情的，也要灭口么？”
　　凌雪膝行几步，抱住宝昕的腿，道：“嫔妾万万不敢，娘娘教训的是，嫔妾不过是太怕了，这是欺君……”
　　“欺君？本宫何尝不是帮着你欺君？不过是不想让皇上伤心罢了，也是为了保全你今后的宠幸，可是你这样心狠，闹出了人命来，若是有人看出来了关窍，岂不是连累了整个咸福宫？”
　　凌雪道：“求娘娘宽恕凌雪这一回罢，求娘娘……”
　　宝昕闭目，只作听不见，良久她叹一口气道：“罢了，这一回，本宫便作不知。只是往后，你再不许做这样伤阴鸷的事。你小产不久，快起来罢。”
　　凌雪如临大赦，起身坐下，却仍是梨花带雨，道：“娘娘是真心为我，我知道。”
　　宝昕道：“你好好的诵经礼佛，为那不幸的孩子超度，也为了洗尽你的冤孽。新人入宫事务多，本宫去了。”
　　凌雪恭恭敬敬扶着她的手出了门外，宝昕忽然一回头，悄悄道：“用毒何必要用砒霜这样明显的，还是刚出了你宫门不到半个时辰就发作了，若不是本宫的人支使开了验尸的仵作……”
　　说罢，她仍如往常般笑得温润，翩然而去。凌雪却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在这暑热的天气里，身上沁出了密密的冷汗。产后的虚弱仍然没有调养回来，大雪天里强撑着出门更是伤了身子，可那都比不上她如今的恐慌，宝昕，一向是温厚如斯，不问世事，原来竟是这样深沉的一个人，她自以为的那些算计与机关，从来都是被她看了个透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