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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宛真 ...

  •   这一日盈贵人伊里·秋茵又来了找宛真说话,她住在东南角的启祥宫,大老远到了西北角的景阳宫。一进门便絮絮地同宛真说起前几日上元节时皇上赏大阿哥的西洋自鸣钟是何等精巧,宛真也只是笑着听。
      二人剥着烤栗子,过了年大家都懒懒地,便倚在榻上闲话家常。
      “你还记不记得前几日上元节宫宴上琳贵人那支步摇,我今儿才听人说,上面缀的是东海夜明珠,一颗值万金之数。怪道那样璀璨,我还以为是宫灯照着的缘故。“
      宛真笑道:“是么,我倒没瞧真切。”
      秋茵道:“皇上是真疼她,两宫太后也看重。等她生下了孩子,还不知要怎样金尊玉贵呢,便是颐妃姐姐有身孕的时候,也没有这样的排场。唉,我们大阿哥啊,只怕是更没处去了。”
      宛真只得道:“姐姐,皇上心里记挂着你们母子呢。你有阿哥,又是潜邸老人,还怕没有福气么?”
      秋茵道:“我也不指望什么,只要大阿哥平平安安长大便好了。”
      “是了,宫里头平安二字最要紧,也都是咱们盼着的。”宛真剥了一枚栗子递给秋茵,秋茵接了,又道:你知道么,这琳贵人也真是年轻气盛。听说她还时常伴驾呢。”
      “这也是寻常的呀,她爱说笑,皇上也喜欢她在身边……呀,姐姐,你怎得说话这样没遮拦了。”宛真突然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不由得羞红了脸儿。
      “你呀,都伺候皇上多少年了,这有什么。只是她也真不怕有个闪失。”宛真只是故作恼了,不理秋茵,秋茵觉得没趣,又寻起话头道:“说来皇上定了今年四月选秀呢。”
      “是啊,我也是听颐妃姐姐提起来了。宫里头的人,自然是要越来越多的。”
      “凭她新人再怎么年轻貌美,横竖也越不过咱们皇后娘娘去。要我说皇上对皇后娘娘才是真的放在心上呢,初一那日嫔妃命妇们朝见,当着那样多的人,皇后不过咳了一声,皇上便慌得什么一样,直拉着手问了半日。”
      “是啊,皇上对皇后的情意咱们都是看在眼里头的。”
      “所以,也甭争了。就和咱们姐妹一样,在这宫里头啊,自在过日子罢了。”二人相视一笑,不再多言。
      秋茵惦记着大阿哥下了骑射功课,看天色将晚便赶回去准备些点心。宛真静下来也不禁为秋茵感叹一时,这些年她不得圣心,大阿哥顽皮带累着她被斥责教子不善,二公主又早夭,她心里头也应当是苦的。
      不过好在,她还有个贴着心的孩子,再不争气,也是有个可牵挂的人。而自己的,在这宫里头活得无欲无求,其实不过是因为没人可牵挂罢了。从前她觉得自己和颐妃很像,都是在情上无所依靠的人,可是如今,颐妃也有了自己的孩子。到头来,不过是自己孤孤单单罢了。她为人所称道的是她的淡泊宁静,可谁又知道,这淡泊宁静之下,是一次次的哀莫大于心死。
      诺敏。很久没有人提起这个名字了,想必她们早忘了她叫什么,只有宛真记得。每一天,这个名字都在她心里念着。
      多美的名字啊,诺敏,读起来唇齿相依着。
      一同选秀,又一同入王府,那时的格格王宛真也像现在一样安静,而那时的格格宝勒格沁诺敏却是活泼爱笑极了。说起来后来宛真遇见了许多爱笑的女儿,凌雪的笑带着心机,定嘉的笑带着哀愁,定懿的笑带着无知,只有诺敏的笑,是最澄澈也最美丽的。
      一开始不过是因为年岁相仿,性情又相投。诺敏活泼,宛真安静,两人在一起总是有说不完的闺阁私语。
      “宛真,你知道我的名字是什么意思么?”诺敏坐在秋千架上,一下一下轻轻摇着秋千。
      “我不知道,我是不懂蒙语的”
      “是碧绿色,”诺敏笑着道。“是春天草原的颜色,是夏天河水的颜色,是碧玉的颜色。”
      仿佛是个雷雨将至的夏夜,宛真很怕打雷,瑟缩在被子一角。诺敏却不怕,她十分兴奋,道:“我要打开窗子看一看,这闪电有多大!”宛真死死抓着她,气恼道:“也不怕大雨点子灌进来浇湿了衣裳。”诺敏却非要去,二人扭糖一般滚作一团。直笑得岔了气,身上的衣服也被汗水濡湿了。
      二人的呼吸还没平定,诺敏拂去宛真额前湿漉漉的碎发,她的眼睛和她的笑容一样清澈,认真看着宛真。一道闪电划过,一瞬之间照亮了彼此的面庞
      “宛真,你真好看。”
      外头雷雨大作,宛真却再也不怕。她忘了这一切是怎么开始的,在那个夏天的夜里,雷雨降下,两颗心都被淋湿。
      暗夜里她们紧紧相拥着,仿佛每一寸皮肤都能交换着语言。
      “宛真,我多希望这里没有王爷,没有那些福晋和丫鬟,只有我们两个,我带你回草原去。我带你骑马,唱歌,草原上的花都开了的时候,我们便去采。”
      蜜糖一样的岁月啊,都是绮年玉貌的时候。
      两个人越来越缠着彼此,几乎一刻也分不开。这样秘密的情事,有着最天然不过的掩饰。王府里的岁月总是那样漫长,漫长地没人能从自己浸泡着的无聊中抽出身来顾着其他人。
      有时诺敏会倚在窗边,轻轻哼起长调。那样悠长宁静的旋律,宛真仿佛真的到了草原一般。辽阔,悠远,无边无际,就像诺敏一样美。
      王爷有一次破天荒带着她们两个入了宫,诺敏除了选秀还是头一次到宫里来。紫禁城气象庄严巍峨,诺敏兴奋地打量着华美的宫殿,可是忽然一刹间,又垂头丧气了起来。
      “你怎么了?”宛真悄悄问。
      “咱们会不会有一天住进这里来。”
      “会罢,都说皇上属意咱们王爷继承大统。”
      “那我不要住进这儿来,到了这儿墙这样高,宫殿离得这样远,我再见你一次有多难呢?”
      “我们可以像在王府里一样,住在一个宫里。”
      “真的吗?”诺敏的目光因欢喜闪烁着,一瞬又消失了,“可是那也不一样的,宫里头的形形色色的人多,规矩也森严,我不要住进这里来。”
      诺敏真的没有住进紫禁城。
      诺敏的病是天花,定嘉说出那两个字时,宛真几乎昏了过去。
      她拍着门,哭着哀求他们放她进去。“我是熟身子,不会得病的。”她并不是。
      这世间并非所有的离别都是完美的收稍,宛真深深明白了。诺敏没有留下一句话,她们也未曾再见过一面,就是这样,天花仓促而残忍地夺去了诺敏的生命,她那时不过十九岁。
      她们的相伴的岁月,原来只有三年。可是宛真却觉得,自己的一生的美好,都在那三年里消耗殆尽了。
      后来,他们都把诺敏忘了。忘了她的音容笑貌,忘了她的性情逸事,可是宛真不在乎。只要宛真记得她便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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