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觉春深》月暗孤灯

3、第 3 章

　　明德清早水米没打牙，被抓着往警局晃了一圈，出来就奔着那包子店去了。到了地方下车，正赶上里头大娘出来放桌子，见着他笑眯眯问一句：“哟，明队长你怎么来了？早说吃，你们那小杜刚走不久呢，让他给你带啊。”
　　明德笑笑应了声，说要一笼牛肉的，坐门口那桌等着。
　　这家店对他们一警队的人都熟，一则是因为经常来，二也是因为常来。
　　常来对面。
　　翟州人民公园，后头连着的是凤凰山，山顶就是翟州烈士陵园。一年一年人埋进去，每年清明中元总有警队里人成群结队来祭奠，下了山挨个轮着请客来这里吃饭。
　　明德抬头从窗子里看出去，凤凰山顶有一片松树，既不随季节的变化而变化，也不随风雨的摇摆而摆动，就好像去世的那些人的时间，永远停止在那一瞬。
　　对面人影一动，有人拉开椅子坐下来。明德也不管，对方停车时候他就看见了，隔壁禁毒支队的队长何黎，今儿的早会开得好，一警局两个支队长全逃了会，付局非气得让人堵门抽这两个小崽子不可。
　　何黎招手欢快得问大娘加了一屉包子，这才转头问他：“他来了？”
　　明德没说话，低头摸了根烟出来点上，何黎难得吸烟，眼下突然看着嗓子痒，也伸手要了一根，两人对着吞云吐雾，半晌何黎才又开口：“上次见他，就是在监控里这么匆匆一眼，这次还是。”
　　十年前，他们几个是一个宿舍里的兄弟。明德和何黎在最初的陌生期过后迅速得狼狈为奸，一起翘课打群架，顾容却是典型的好学生，天天早出晚归，有时间就泡在自习室和图书馆，临着寝室锁门关灯才回去。
　　按说这一屋子住着不熟的多了，他们三个人最开始熟悉是大一那年冬天的一个晚上。顾容那张脸实在是太招祸了，何况他体能锻炼也没落下，虽然不像他们其他警校的学生一样浑身腱子肉，可脱下来那修长有力的身形更引人。这警校当初就只招男的，又封闭管理，等闲出不去，顾容天天晚上回寝室随便就能撞上三四个搭讪的，烦不胜烦。
　　那天顾容难得向系里请了假，办了事往回走的路上又被人堵了。堵他的人叫陈熹，是个富二代，平时就着三不着两的，在学校里找了他几次事，惧着学校里人多管得严没好做什么，今天好容易得了信说顾容请假出来，就招了人专门在他回学校的路上堵他。
　　顾容简直被这等脑子进水的二百五惊着了，他没想过警校里真有这种做事不过脑子的混人。要说不靠谱，一寝的明德简直是代表，可明德欠揍的时候没带良心好歹带了脑子，这位估计是打生下来就没带过这种东西。
　　顾容一心腹诽，放了东西要撸袖子上去打人，就看见两个人影兴高采烈得从旁边窜过去，一拳把那二百五捶到了地上。
　　……诶？
　　上去打人的是何黎和不学好跟着逃学的高中生杜彰，两人乒乒乓乓收拾这一帮小地痞，明德从后头溜溜达达过来搭着顾容肩，一手搭着凉棚看战况，挺稀奇一样问他：“好学生今儿没沉迷学习？跑出来溜达祸害谁呢？”
　　顾容无言以对，抬手要去把他手拨开，明德本来无甚所谓，没想到他手劲却挺大。平时看他不声不响得和个弱鸡似的，眼下有机会试上一试，就不肯轻易放手，由着顾容去掰他手掰得青筋都出来了。被打成猪头的陈熹愤怒得一抬头，瞧见这姿势顿时开口怒斥：“你们两个奸夫淫……夫！”
　　两人齐齐一抬头：“哈啊？”
　　什么玩意儿？
　　打从那天开始这俩人是一对的消息就风一样传遍了整个警校，何黎听见的时候笑得在床上直打滚喊肚子疼，朝着愣在衣柜前头的顾容哈哈喊：“顾大美人儿，当天英雄救美的可是我和小杜。小杜不说了他还没成年，咱不祸害未成年人，美人儿你怎么不考虑考虑我？”
　　明德从旁边床上探出头来嗤之以鼻：“因为我帅。你看上去就是个打手的命啊何大狗。”
　　顾容面无表情得把擦头发的毛巾在手上缠了缠，过去一人一拳砸回床上去。
　　这高岭之花要是一直在悬崖上人人够不着，那也就算了，谁也不指望神仙下凡。这么久过去顾容谁也没答应，大家只当他真是个钢铁直男，慢慢这兴致就散了。谁知道眼下惊天内幕，他竟然真被人勾上了手。莲花落到了泥里，谁都忍不住想往上凑凑看有没有自己一口。打从这传言出去，狂蜂浪蝶往顾容身上扑的就更多了。
　　而且明德一要什么什么没有就钱多人长得还行的傻X官二代，大家都默认顾容定然是看上了他的脸或者钱。于是有的疯狂炫富有的使劲刷脸，明德虽然能打，可要能撬得了他墙角，大家心里都能出一口恶气。哪怕不为着顾容这人，单为气明德这么一回，都值。
　　等顾容终于受不了把追求者的花砸到了明德脸上，明德他爹也听到了这货半夜没回寝室把同学又揍了的消息，老师自然不好意思告诉明老爹你儿子其实是为他情人儿大打出手，何况这位“情儿”还是今年的年级第一，只好跟他说你儿子见义勇为为了同学路见不平，学校决定表扬他。明老爹次次被学校打电话只有被数落的份，头一次见着表扬，差点乐哭了，兴高采烈得打电话给明妈妈问上次去哪个庙里捐的钱快去再多捐些，自己跑去找了顾容，拉着他的手一个劲得说“好、好、好孩子。”
　　顾容平时被人骚扰得多，可对长辈自然没心理障碍，只是莫名其妙得拿眼瞥旁边一直翻白眼的明德，心说你这是多不靠谱，你爹听着你找了个男朋友能高兴成这样？明德知道他爹当然不是为着这个，也不乐意被当着同学的面揭短，只能就着明老爹“好好和你这个——你叫什么来着？——哦顾容，顾容这名字好，真好听——和你这个小顾同学好好学习学习，多和人家在一起，别天天上蹿下跳的，知不知道？”的叮嘱含糊得回答是是是好好好，愁眉苦脸得把明老爹送出门，这才挠着头回来。
　　他一推门就看见顾容本来正盯着自己手发愣，听见门一响刷一下子往后退了两步，警惕得看着他问：“你干嘛不和你爸解释清楚？”
　　明德心里有点别扭，又说不出来因为什么，只好反手把门关了，进去卫生间洗漱：“瞎紧张什么，他不过是年纪大了念叨念叨，过两天自己都不记得了。上赶着解释，反倒和心虚似的。”
　　顾容想想也是，就把这事放下了。
　　不过第二天出门明德真跟着顾容一起出去了，还熟门熟路得去揽他肩膀，顾容差点没吓得给他一个过肩摔。
　　明德耸耸肩解释说自己得给自家爹装两天样子——何况快期末了，他眼瞅着就要挂科，要想接下来再在这学院里头打滚撒泼，成绩非得及格不可。
　　何黎也是一样。
　　顾容被堵得没话好说，三个人——基本上是明德自己说，何黎无所谓，顾容盯着他不说话——就着补习的报酬问题扯了一路的皮，顾容才矜持得点头同意了这份明德自己觉得简直是丧权辱国的条约。
　　顾容每天带着他们补习，期末保证及格，明德负责他一日三餐的伙食，偶尔再加个小零嘴下午茶宵夜，两个人保证不出去打架不喝酒不翘课。
　　这条约搞得三个人都觉得自己吃了亏，何黎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就被在脖子上套了个套，明德觉得自己言听计从十分丢人，顾容觉得这两个惹祸精不定什么时候就要炸，姓明的缺德鬼还不知道心里存着什么坏主意。
　　不过好在大家都吃亏的时候忍着总是容易一点，而且顾容性格沉默温顺，能忍的都忍，何黎跟明德习惯了，眼下好戏又看得爽，明德虽然看上去熊孩子，到底不蠢，三个人就这么嘻嘻哈哈得度过了大一的考试月。
　　等到第二年开学时候，三个人就彻底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