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觉春深》月暗孤灯

20、第 20 章

　　李丽是三年年前考进的翟州财经大学。这学校虽然是个二本，唯独金融专业是一本的分数。能凭借自己的能力考进这学校，她和穆启比起来，的确算是个好学生了。
　　她该是今年毕业，李家只有她一个女儿，说好了毕业直接进公司，准备接她父亲的班。论起来李时还算是个不错的父亲，不提李丽是否有兴趣，第一她有天分，第二她自己提出的接班，李时没管重男轻女那套，扎扎实实将她当继承人培养，如果没有那一次危机，大概将来他们一家人会过得很好。
　　但生活不如意者十有八九，于李丽而言是那一次的危机；于殷振而言，大概就不仅是恋人的订婚了。
　　殷振和李丽是同班同学，也是恋人，这事他们班导都清楚。殷振是当年以理科状元的身份进的财经大学，因为家里贫困，靠学校的奖学金补贴家用，还在外面打了几份工。
　　他们的班导是一位姓杨的女老师，知道这件事后给他在学校里也找了勤工俭学的机会，但他家里还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父亲因为工伤瘫痪在家，还有一个患有糖尿病的祖母，光靠母亲一个人的工资根本养不活一家老小。
　　学校有规定不许在校外打工，杨老师去过他家一次，后来就对殷振的打工情况装作不知情了。
　　明德从小到大见过家境最惨的就是顾容，不过他主要是因为不好用义兄的钱，家境还不到需要他拼命打工的地步。这次终于见识了一回人间冷暖，听杨老师讲她去家访时候殷母找了半天才找到个干净的缺口的碗给她倒水喝的时候简直刷新了一遍价值观，心想难不成穷人都是这么过的？那顾容小时候是不是也吃过这样的苦？想着想着就去看顾容，顾容对他这种时不时犯二的性子已经习惯了，朝对方杀气满满得瞪了一眼示意他认真听，转头去看杨老师时候又是微笑神情：“殷振同学很勤奋啊。”
　　杨老师点点头：“对，他一直学习都很好，年年都拿奖学金的。去年，大概是订婚那事的影响，期末考试他没出现，那一年的奖学金他没有拿到。”
　　她说到这的时候脸色慢慢沉了下去，仿佛后头有话坠着，沉甸甸的，吐不出来。
　　顾容眯眼看了一下，开口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呢？”
　　明德大大咧咧开口：“年初？”
　　“是夏天。”杨老师惊讶得看了一眼明德，“大三毕业的那场考试。”
　　两人没说话，但都默默坐直了。
　　“后来，他祖母的病突然恶化了，家里拿不出钱来，最后老人就这么走了。接下来是他父亲……”杨老师几乎是颤抖着长长得吸了口气，又吐出来，这才接着说，“半年之内两位长辈都离世了，那孩子瘦得都看不出来原来的样子了。老师和他谈过，但毕竟这种事说是节哀，真到自己身上，谁也没法轻而易举做到。但说句对死人不敬的话，也因为这样，他们家的生活多少好转了一些，那孩子总算是撑下来了。今年年初时候，学院里讨论过把系里保研的名额给他，但不知怎么回事，后来那个名额给了，给了李丽。”
　　明德挑眉怀疑对方记错了：“什么？”
　　李丽已经定了要去父辈公司继承家业，这个保研的名额根本没用啊。就算是她动用了父辈的力量把前男友的名额抢过来，为什么啊？
　　杨老师撇撇嘴：“谁知道。我和院长说过这件事，他只说让我不要管，还说横竖两个都是我班上学生，我又没吃亏，都一样。这能一样吗？！”
　　她说着说着就激动起来，一掌拍到桌子上，茶杯都晃了晃，里头水溅出来差点撒到顾容身上。明德伸手挡了下，扯张纸擦手：“然后呢？这个名额就给李丽了？殷振也没说什么？”
　　“没有。”杨老师还没平静下来，沉着脸不说话。
　　顾容仔细看她，见她没两秒突然抿了一下唇，先是有点疑惑得皱眉，突然想通一样问：“殷振没有说什么？那，李丽呢？”
　　杨老师仿佛被惊吓到一样看他一眼，张嘴像是要反驳，却突然顿住了，半天才有点不情愿得说：“年初这个结果公布的时候她找过我，但我当时为着生气，没听她说完就走了。大概，一两个星期之前吧，她突然又来找我，问我这个名额当初到底是怎么分给她的。”
　　两人对视一眼，明德凑近了一点问：“那你怎么说的？”
　　“我能说什么啊，我都不知道怎么分给她的，能说什么？”杨老师愤愤不平得看他一眼，“我就说这是上面的决定，我不清楚。她就走了。”
　　这位老师明显是偏向自家宠爱的优等生，明德一时不知道该说她偏心还是不为钱权所动。顾容问了两句见没什么要紧的，两人就起身告辞，出了门明德才对他说：“一两个星期前，正好是李时和家政阿姨说的李丽突然改变的时候。”
　　顾容点点头：“是的。‘这个名额到底是怎么分给她的’，也就是说不管李丽是不知道还是知道了一个假的理由，在半个月之前她突然知道了什么事，改变了这个想法。她为了验证这件事去找了杨老师，但没有得到证实。‘上面的决定’，‘我不清楚’，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办？”
　　明德看他一眼：“找‘上面’。”
　　顾容朝他点点头。
　　院长。
　　如果是普通人，院长说不说是另一回事，但明德过来，他母亲就是高校校董，这家财经大学也和他母亲有牵扯，报了名字就被迎进了院长室。
　　然而对方却不配合，提起那个保研名额只说李丽也是学校里优秀的学生，给她无可厚非。闹到最后明德愤愤然去给他妈打电话，过一会明妈妈又打回电话来：“是穆辉要的。”
　　两人对这结果毫无意外，明妈妈那头又问他最近闹什么，许久没回家了，明德慌忙嗯嗯嗯得说这边还有事把电话挂了，抬头瞧见拐角有人探头探脑，是杨老师。
　　这人被抓包了也就朝他们一点头，快步走过来急急说：“其实，大概一个星期之前我就联系不到殷振了。”
　　明德：“……什么？！”
　　杨老师朝他比个嘘的姿势，色厉内荏得瞪他一眼：“我去过他家，他妈妈说他大概去打工了，走之前在家里桌子上留了张卡和字条，说对不起，让不要担心他。”
　　“卡？”
　　杨老师点点头：“对，密码是他生日，里头有三十万。”
　　明德骇然失笑：“三十万，他打什么工能挣这么多钱？”
　　“我不知道。本来我以为是李丽，但之前她来找我时候问过，她也很惊讶，说不清楚，后来又说知道了。没告诉我就走了。”
　　顾容插了句：“还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应该是没有了。我和院长说了，院长只说不要管，这年头孩子心理承受能力差，在外头受点冷风冷雨知道世情冷暖了，到时候就自己回来了。我们要是大张旗鼓的，他反而不好意思回来。反正眼下没有课，他一向早出晚归，和寝室里舍友关系不好，也没人问他。我不能反抗院长的命令，偷偷告诉你们也是因为这事你们问了他母亲也是会知道的。”杨老师想了想又说，“对了，你们找到殷振能不能告诉我他的地址？他妈妈说他走的时候没带多少衣服，过段时间就要入秋了，得给他寄衣服。”
　　这才刚入夏，当真是慈母心。明德无奈应了，让她想起来什么给自己打电话，这才出了校门。
　　“穆辉为什么会插手这种小事？自己儿子考美院不管不问，没过门的儿媳妇不需要的保研机会他倒记得去要。”明德郁闷得往下走。
　　顾容摇摇头低声说：“我有个怀疑……”
　　明德看他不说有点奇怪，扭头看一眼，见他神色是难得的踟躇。这人一向杀伐果决到让明德深以为恨的地步，突然这个表情，反而让明德有点稀奇。
　　“我不知道……可能是我想多了。”顾容不理他，大步往前走，神色难看得渐渐让明德收了那副看戏的心思，追上去问：“到底什么？”
　　顾容停下脚步扭头看他，这姿势导致他要仰着头去看明德，平时他都略低垂着视线，让人看不清里头思绪，眼下被光照得清澈见底，一应情绪反应脉络皆明晰可见，明德却近乎狼狈得把视线扭转开，不敢看他。
　　“他很乖，穆辉突然要给他订婚，婚期从去年拖到今年，今年年初时候穆辉突然发火要定下时间，给了李丽的保研名额，三十万，还有殷振的改变和消失。”
　　顾容飞快得说着一溜串仿佛互相关联又仿佛全无关系的短句，仿佛那词句慢一点从他嘴里出来就会把自己恶心到一样，等说完转头就走，留明德摸不着头脑在后头跟出来，到了太阳底下他才驻足，合上眼无声得把心口里那口气吐出来。
　　“通缉李丽吧，如果今天傍晚找不到她，可能就晚了。”
　　“那你去哪？”
　　“去美院，看看程菲到底瞒了我们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