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总想毁灭世界》风萦若

45、第二十七节 杉和雅人

　　“秘书长，秘书长！”朱诺苦着脸道：“您再好好想想啊——强行关闭金陵部，等于向全星维网否认我们的公平性，我们没有办法应对舆论的压力啊！最重要的是，泰伦上将那里我们没法解释啊！”

　　杉和雅人却罕见地没有安慰他。在朱诺眼里，他善于揣摩人心，又深谋远虑，从来也未见过他这般沉默的样子。他的眼睛里有厌倦、疲惫和迷茫，又有喜悦、惶恐和不可置信，很难描述他现在给朱诺的感觉。他的情绪像是被一万只猫扯乱的毛线团，剪不断，理还乱。

　　朱诺不由得瞄了一眼他桌上的文件。那份文件似乎是基因检测报告，被检测人是南意，匹配的人是南风，匹配率是……数字被遮住了，他看不清楚。

　　南风？三十年前去世的那个乾坤创始人，南风？

　　怎么回事？南风去世时，没有留下任何子嗣，就连她本人都在那场爆炸中灰飞烟灭，连条DNA都没有留下来，杉和雅人哪里来的DNA检测？还有，为什么要把南意和南风进行匹配？总不能因为她们都姓南吧？这不过是系统随机起的名字。

　　好半天，杉和雅人似是终于回过了神。很快，他又是那个万事成竹在胸的工程部秘书长了，就仿若方才他的不良情绪只是朱诺因为太过紧张而出现的幻觉。

　　“关闭乾坤。”杉和雅人道，他的眼神中带着莫名的苦涩，嘴上却噙着一丝肃杀的笑容：“决不能让任何危及共和国的秘密走出乾坤！”

　　*** ***

　　南意和裴渊的身周开始天翻地覆。他们脚下的石板路仿佛化作了海浪，竟开始波涛汹涌，两盘碎裂的砖石瓦砾如同海浪拍打下来。刹那间，本来繁华热闹的城市顿时满目疮痍，哀鸿遍野。

　　南意和裴渊对视一眼，裴渊伸出手，召唤饕餮。

　　饕餮如约现形。而在他们头顶的正上方，原先的夜空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倒立的城市。那城市就仿若海市蜃楼，却又真实地让人心惊，它耸立在云中，不知高几何，仿若仙人倒挂于空中的城市，又让人惶恐，它会不会砸下来。

　　立志于拯救苍生的道长钟离涯在饕餮的帮助下，将那乾坤长安城和金陵城连接在了一起。

　　而后，他傲立于天地之间，开始倒转乾坤——

　　长安城传来巨大的吸力。地面上的一切都开始渐渐脱离地心引力，颤颤巍巍地漂浮起来。

　　脚下世界似乎都倒了过来，路边的柳树枝条笔直向天，石板铺成的石砖开始颤抖，剥落，凌晨的露水一滴一滴成为完美球形的水珠，慢慢漂浮向上，从露珠中倒映出两个相向的世界，随着无数乱石一起浮到空中。

　　所有金陵城内惊诧的居民，都在这股吸力之中，从即将粉碎的乾坤金陵城中，被转移到了长安城内——

　　而那死寂已久的长安城内，终于迎来了它沉睡以来的第一波居民。

　　金陵城已经逐渐塌陷。命运洗牌的声音在城内宣告。

　　“玩家南意，完成核心任务复仇。”

　　“玩家裴渊，完成核心任务拯救苍生。”

　　“玩家卡柏，完成核心任务保护金陵。”

　　“判定命运洗牌胜利，即将退出金陵城。”

　　在金陵城关闭的最后一刹那，三人被送出了命运洗牌。

　　*** ***

　　可怜的卡柏万万没想到自己的盟友居然是裴少将，像是以为春节不回家就可以避免和债主见面的欠债人，居然在异国他乡与债主又狭路相逢。他已经做好了被扒三层皮的准备，却万万没想到人裴渊根本没打算对他动手。在裴渊看来，卡柏再有罪，也是由司法机构判定，他无权对人动用私刑。

　　也许是因为裴少将的人品实在正直到了连对手和敌人都不得不敬佩的地步，卡柏最后居然主动将他手上拥有的资料全部交给了裴渊。

　　命运洗牌内惊心动魄，而外界同样满城风雨。

　　在南意身处命运洗牌的时候，工程部曾数次意图合并生科新组，然他们万万没想到，原先安插在生科新组的舒朗却倒戈了。没有人比她更了解工程部的手段，她拿着南意的基因章给自己封了个“临时监管”的职位，把所有工程部空降到生科新组的领导全部架空，还把所有工程部以检查为名实则搜查的行动都打了回去。

　　而当齐燊在命运洗牌内宣告死亡后，其部队哗变，愤愤不平地冲到北军裴部面前讨说法——什么时候才能让他们也归入裴部名下？他们对裴渊也是仰慕许久啊！

　　杉和雅人准备关闭乾坤后，工程部第一时间就派出警备军秘密前往南美——可惜北军上将泰尔伦特实在太了解这位老朋友的手段，早早派人留意了所有警备军的动向，前往南美的警备军还没踏上南美土地，已经被北军送去太平洋里喂鱼。

　　而后，星维网北军平台和医学部平台，同时发布了南美医学部中摄像所拍下的视频，要求工程部做出解释。

　　这一事件，在星维网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 ***

　　杉和雅人拒接了所有来电，他呆在自己的公寓里，哼着歌，准备给自己做一顿丰盛的怀石料理作为晚餐。

　　他做的很精细，仿佛是在对待一件艺术品。除了经典的一汁三菜外，先付、八寸、向付、盖物、御饭、止椀、香物……一件不少。

　　一切准备就绪后，他发送了私人AR邀请，对象是南意。

　　他愉快地问南意：“师姐，一起吃个晚餐吧？”

　　好像那么多年前，南风也曾教他做过晚餐。

　　南意默认了他的称呼，接受了这个邀请。

　　南意可以通过共享的AR味觉尝到菜品的味道，但并不能真实吃到食物。即便如此，杉和雅人还是准备了两份菜肴。

　　他一道道品尝自己的杰作，一面问南意：“师姐，你觉得味道如何？”

　　南意淡淡一笑：“很不错。”

　　杉和雅人收起手，他有一双狭长的丹凤眼，笑起来时一派天真，声音里却带着破碎的尖锐：“你在心里笑我吧？料理做不好却一直很爱做，乾坤做不好，也还一直要做？”

　　南意温柔一笑：“杉和君，你误会了。你的乾坤虽然确实做不好，但是料理做得还是不错的。”

　　杉和雅人神色复杂，凝视了她半晌，突然有些神经质地笑起来，笑声却悲切：“我是不是做错了？”

　　“你在技术不成熟时，想用南美省几百万人的性命做实验，确实做错了。”南意的声音很温柔：“但我知道你的初衷，不能算错。”

　　人人提到“秘书长杉和雅人”，只觉得老谋深算，心机深沉，她倒是还记得当年那个要叫嚣着改变世界的愚蠢少年。

　　我们究竟是从哪里开始走错的？

　　从一开始。

　　“思想罪是一切的根源。”——他对世界不满，他想改变世界。

　　年少时期，以为单凭一腔热血和智慧，没有什么做不到，他也知道唯有站得更高，方能一展宏图。然而走着走着，站的也高了，却也懂得了当年身处高位的人并不是愚蠢无能。热血少年所想到的，上位者早已想到。但上位者看到的，热血少年看不到。

　　可他还是认为自己不一样。所以他孤注一掷，而后输了。

　　杉和雅人凝视着眼前这位曾经的同行者，咯咯笑了起来：“师姐，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是要一副虚伪的样子？你如果知道我的初衷，为什么还要公布南美真相？”

　　南意平和地道：“杉和君，世界上没有真相，只有事实。我不过是公布了事实，但把真相留给了你。”

　　杉和雅人何其老谋深算。几乎一瞬间，他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要的是破而后立。他的失败，便是她击碎这个虚假繁华世界的第一颗子弹。

　　是要用他的鲜血和骨头，来给她的盛世乾坤铺路。

　　他凝视着她，笑容陡然间带上了恶意：“你就不怕我把‘乾坤’牵扯进去？星维网民众会认为它和几百万居民的死亡有关，生科新组的项目会被紧急叫停，你一生的心血都将毁在这里。”

　　他就像是用恶作剧来吸引长辈注意力的孩子，很奇怪，明明一个人已经被时光包裹了这么多层盔甲，面对特定的人时，却仍会想露出最柔软的部分，要么被人温暖地呵护，要么被人刺得遍体鳞伤。

　　南意看着他，莞尔道：“你不会。”

　　杉和雅人失魂落魄地看着她，一字一顿道：“我曾经对你做过这样的事，你凭什么笃定我不会……”

　　“你我意见不合，但初心一致。‘乾坤’是共和国最后的希望。”南意微笑：“杉和君，这不仅是我的‘乾坤’，还是你的共和国。”

　　杉和雅人定定地看着她。他突然笑了。

　　他正值壮年，也算功成名就，此时却像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回望过去，只觉“不值一提”，就像是跑错了跑道的运动员，到了终点，却不是自己要的那条。

　　若真要给他自己盖个棺，定个论，他只希望有一句：“这个人活着对世界是个好事。”

　　如果没有，那么“这个人死了是个好事情”，也可以。

　　他像是卸下了三十年一直背负的重担，眉目舒展，陡然松快了起来。

　　“师姐，你会记得我吗？”他问道。

　　南意笑了，她道：“共和国会记得你，秘书长。”

　　当晚，工程部秘书长杉和雅人正式回应，他本人对南美事件负责。他半字未提乾坤，却公布了另一份加密文件。

　　这是一份来自医学部辅助生殖组的实验报告，时间是四十年前。

　　“……目前国内所有的受精卵中，可以完成分-裂的不足1%……多种方法宣告失败……影响条件不明……”

　　“……预计在二十年间，人类将完全失去生殖能力。”

　　工程部秘书长杉和雅人面对镜头，眼神却似乎看到了更渺远的未来。他身形板正，即使在万人所指时，依旧是那个深谋远虑的秘书长。

　　我亦愿做铺路石，以我稀微热血，若能为我族的繁衍和共和国的未来奠基，我将死而无憾。

　　随后，杉和雅人缓缓举起手枪，对准自己的太阳穴。

　　他含笑道：“我，我们，我国；知识、自由、力量。愿我共和国永昌！”

　　“砰！”

　　——倒转乾坤-南美故城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