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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平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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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当铺出来时,天已经半是黄昏了。阿异进入当铺的时候,衣摆上挂着的一枚碧绿色的小玉狮子,出来就换成了四五两碎银子。将银两诊金一并交给妇人,准备借口天色将晚不便打扰带着蛇妖匆匆离开。何氏拿了诊金,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地退却道:“这怎么好意思,虽说这位官人的病症看起来和你师父一样,但是看起来更像是中了什么毒……老身实在是学艺不精,帮不上啥忙……”
“不要紧。”阿异本料到何氏毕竟是个普通妇人,自然不会知道什么雄黄坠骨散。他看了一眼旁边津津有味啃着糖葫芦的平平,将钱塞给何氏道:“就当是烦劳小姑娘替我跑腿的谢礼吧。”
平平听到后,糖葫芦也不啃了,只一个劲摇着妈妈的手,炫耀般地嘻嘻笑着。
一旁始终沉默的蛇妖,突然缓步走上前去,阿异动作一滞,几分警告地看着蛇妖。蛇妖并未理会阿异的目光,只是对何氏道:“这次出来得匆忙,没有带什么见面礼。这个小玩意,留给她当玩具吧。”阿异侧目看去,之间蛇妖从怀中摸出一片流光溢彩之物,约有巴掌大小,形状如同一片微微展开的小扇子,似玉非玉,似石非石。虽然是黑色为底,却流转着一层妖艳斑斓的混润光泽。
平平看到这么个新奇玩意,眼睛都直了,连忙扬起小脸眼巴巴地看着何氏撒娇。何氏也不曾见过这种东西,犹豫道:“这怎么好,这新鲜东西想必很是贵重吧。”
“不贵不贵,在苏州的一个南北杂货商人那里买的小玩具。”阿异看了一眼有些语塞的蛇妖,即时打了圆场。
何氏看着满眼期盼的平平,笑着叹了口气:“那你就收下吧,记得要谢谢人家。”
“谢谢佘叔叔!谢谢异叔叔!”平平兴高采烈接过那个稀罕物,左看看右看看,口中嘀咕道:“噫,这个东西好生熟悉,像是见过一样……”
“天下相似之物何其多!”阿异急忙解释,不等蛇妖开口,就立刻开始胡说八道:“这样的小玩意,又好看又便宜,买的人多了,商人自然要多做几件。你虽然常年在家,也难保没有出门见过的。”
一通说下来,平平虽然似懂非懂,也压下了疑惑,高高兴兴地将礼物捧在手上玩耍去了。阿异转身对蛇妖道:“佘兄,我们该走了。”
蛇妖只是杵在门前一动不动,双脚像是被钉在原地一样。阿异见状,有些不耐烦地凑了过去,意味深长道:“佘兄,我们还要连夜赶路,耽误不得。否则误了事,落得大家难堪。”片刻,斗笠下传来蛇妖冷硬的声音:“用不着你提醒我。”言毕,决绝地转身走出大门,他每一步脚步极重,生怕自己一停下就想折回。阿异也辞了何氏,飞快地跟了上去。
“奇怪,渡口的船都到哪里去了。”吴兴渡口虽小,往日里总有几条客船停在此处。而此时,渡口空空荡荡,阿异和一群伸长了脖子朝湖面远眺的行人一起抱怨不已:“今天真是晦气,居然一条船也没有。喂,我说蛇,我们不如就在吴兴住一晚,明日一早等船来了再回去。”
蛇妖自从出了何氏的家门,就一直沉默不语,似乎有些恍惚。听到阿异最后一句话,才如梦中惊醒一般附和道:“对,再回去住一晚,明早再离开。”
“你想什么呢,人家一个寡妇,跟你我俩大男人住一晚?”对于蛇妖的思维,阿异已经懒得多解释什么了,索性直接吩咐:“走吧,我们就在吴兴找一家客栈住一晚。”
吴兴虽然不如苏杭繁华,却也是万家灯火一派宁静祥和之气。天虽然落了黑,客栈楼下的街道上依然能听见商贩们隐隐约约的沿街叫卖声。而客栈的楼上厢房里,被热气腾腾的茶水驱散一天疲惫的阿异心情正是轻松,也不管一旁蛇妖依旧心事重重,只好奇地问道:“白天里我见到你给了那小姑娘一片礼物,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提起白天的事,蛇妖有了些兴致:“那是我尾尖第七节骨头上的鳞片,名为勾陈。”见阿异一脸惊异表情,蛇妖的内心暗自涌起一丝得意:“配在身上可辟刀斧,就算是落入水中也如在陆上般行走自如。”
“哇,这么厉害。”阿异不由惊叹一声,旋即嬉皮笑脸道:“早知你鳞片这么有用,该让你多撕个十片八片下来,省了我住店行船的钱了。”
蛇妖不悦地哼了一声:“三百年的功力才能化出一片勾陈。你想要,自己修炼去。”
阿异虽然自讨了个没趣,好奇却是依旧不减:“她一个小姑娘,要你这辟刀斧开水路的鳞片有什么用?”说着不由得坏笑几声:“难道,担心她遇上个和她亲爹一样喜欢抢女孩子的妖怪?”
“你少胡说八道!”蛇妖一瞪眼,朝阿异骂了一声,却又眉目渐敛,重重地叹了口气:“女儿一转眼都长大了,我这个当爹的,多少也该给她留点可以纪念的东西……”
窗外的街道突然起了一阵小小的喧闹声,阿异朝外望去,却见夜色浓重,看的不甚清楚。正这时,门外的小二将酒水端了来摆在桌上道了声慢用,阿异随口问道:“街上是什么那么吵?”
那小二憨憨地挠了挠头:“小的也不知道,挺刚刚进店的客人说,是有人家丢了孩子,正在急着报官。”
“想来是那孩子出门玩耍,天落了黑也不知回家。”阿异漫不经心地自斟了一杯:“被人牙子拐了去也是常有的事。”
小二听罢摇了摇头,又朝外面看了看,压低了声音眉飞色舞地描述道:“听说可邪乎呢!那何寡妇平时也没招谁惹谁,自家闺女好端端的在自家院子里玩,也不知怎么的,就听呼啦一声……”
蛇妖突然一把抓住小二的衣领,厉声喝问道:“你说谁家?”
小二被拎着衣领,整个人揪在半空,吓得连声音都发了颤:“就,就是,临着渡口的那条巷子里的,何寡妇……”
“她女儿丢了?是怎么回事?”阿异眼神一凛,也顾不得吓得抖如筛糠的店小二,只是急问道:“说清楚些!”
小二得脸皱作一团,声音都带了哭腔:“小人也是听人说的,那何寡妇的女儿好端端在自家院子里失踪了,何寡妇正急着要报官呢……二位客官,多的小人就真不知道了。”话音刚落,就被蛇妖重重往地上一放,几乎瘫软在地。再看蛇妖,早已飞奔到窗前,一掀窗户,纵身跃了出去。
“客客客客客官……”小二的舌头已然不听话了:“这,这里可是二楼啊!”
阿异看了看窗外,只见蛇妖落在一楼的屋檐上,又飞身向地上跳去。回身对小二道:“放心,他死不了。”伸手从怀中掏出几钱碎银丢给小二,道了声:“酒水钱。”就跟着从窗户轻捷一跳,消失在茫茫月色中。
何家的院墙外,一个披散头发的妇人已经哭得嗓子都哑了,左邻右舍围坐一圈纷纷劝慰,十几盏明晃晃地大灯笼在前街后巷穿梭个不停。
“何大娘,街坊们把前后街巷都找过了,确是找不到小姑娘。”不多时,一个提着灯笼的老伯挤进人群,擦着汗对何氏忧心忡忡道。何氏一听,放声悲呼一句“我的儿啊——”便伏地大哭,任是一旁的三姑六婆怎么劝也劝不起来。一时间,街坊邻居们嘈杂纷纷,人人都不知如何是好。
“她是怎么丢的?在哪里丢的?”人群中突然传来一声大吼,方才还议论纷纷的人们一下子安静下来,纷纷侧目望去,只见一个大汉横冲直撞地越过人群,直冲到何氏面前。
何氏也被这声音吓了一跳,抬头一看,正是白天和阿异一起来的那位“佘大哥”,蛇妖来时匆匆,并没有戴斗笠遮掩,原本就凶恶的面容加上几乎冒火的双眼和额角暴跳的青筋,更是把何氏吓得一时语塞起来。幸好随后跟着赶来的阿异快步绕过蛇妖,扶起何氏宽慰道:“何婶莫怕,我们没赶上渡船,折回来正巧遇见此事。请带我们去看看令嫒是在哪里失踪的,我们会帮你找回来的。”
何氏见是阿异,心里突然多了些安稳。她擦擦眼泪,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救命稻草般攥住阿异的衣襟:“二位快请随我来。”便忙不迭地开门,将阿异和蛇妖带入庭院,穿过白天会客的厅堂,只见后院的一株木槿花下,一口水井旁的青石板被水浸得湿透。何氏指着那口水井哭道:“晚些时候平平就在这里折花,我平日都怕她失了脚,不许她在井边玩耍。谁知道,今天不知为何,我眼见着她朝水井越走越近,刚想过去拉她回屋,就听见呼啦一声,那井里的水兜头泼了我一脸,待再看时……我那可怜的女儿……不见了……”说着最后几句,何氏一时伤心,忍不住又嚎啕大哭起来。
阿异走近水井,只见月光明晃晃地照在幽深的井水中,一股腐烂水草的气息从井底悠悠荡出,心中暗道一声麻烦。只听得何氏在身后恳求道:“阿异,这次求你一定把平平好好地带回来啊……”阿异转身指了指一旁眉头深锁的蛇妖,对何氏宽慰道:“何婶你放心,这位老兄武功高强,最善于降妖除魔,这次有他帮忙,一定马到功成救回你女儿。”
何氏一听,转身便扑通一声跪拜在蛇妖面前哭求道:“佘大人,老身年近半百,大女儿早夭,只剩了这么一个女儿,求你一定要救救她。你救了她,就是救了我们娘俩的命,您的大恩大德,我们没齿不忘……”
何氏跪地悲泣的面容,让蛇妖似乎恍惚地想起数日前画舫的厢房里的自己。一瞬间,蛇妖竟有些动容,他第一次完完全全地感知到了一个人类的心情。蛇妖对何氏点了点头,一字一句重重说道:“放心,我会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