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诉平生》郑仁

4、刀鸣笛远（三）

　　【九】
　　一场恶战之后，那群如同在海水中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的追杀者们撤退了，只有折断的箭支和遗留在地上的血液证明这一场短兵相接是确确实实存在的。唐无寻跳下车顶，走过去在地面上摸索着回收了数十支尚且还能够使用的箭，重新按回了千机匣中。
　　“诶呦，唐门的瓜娃子什么时候这么节俭了？”曲微晴带着一股子苗疆人的恶意，毕竟五毒教和唐门可不是什么和和乐乐的门派“听说西域那帮子跟你们抢生意的波斯人可是富裕的流油，身上戴着的可全是亮晃晃的金饰，镶嵌在他们弯刀上的宝石最小的都有这么大一颗。”曲微晴伸出手比划着说，“唐门该不会是被他们挤兑的要破产了吧？”
　　唐无寻额角绷起几根青筋，被她这话说的手痒痒的只想操起千机匣砸人。但是想想杨饮风还躺在车里头生死不知，也只得压抑住自己想要揍人的心情，只冷哼一声道：“唐门行事，还由不得你这五毒教的女人来置喙。”
　　曲微晴也知道唐门大多数弟子其实确实无辜，真正论当年五仙教分裂的原因终究还是人心不齐，再加上唐门门主唐傲天那个搞事精逼了女儿混进五仙教搞风搞雨，乌蒙贵又嫌弃新来的教主继承者有一半汉人血统，这才分出天一教，后头又因为矛盾激化，结果便是枫华谷中平顶灭，洛道李渡成鬼城。
　　“哼，还不是你们唐断腿的错。”她轻哼了一声，拍了拍拉车的马匹，驱动着马车继续向五毒的方向驶去。
　　唐无寻终于憋不住般的翻了个白眼，架起飞鸢紧随着马车离去，将大片血色浸染的土地抛在了身后。
　　【十】
　　暗处，一双带着异色的眼睛紧追着离开的马车，似乎像是想要将这样一辆车牢牢的刻在脑子里一样。等这双眼睛的主人确认周围不再有人之后，便轻巧的从树梢上落地，身上盘绕着的一青一白两条蛇也随即从他的身上滑落下来，乖巧的缠在一起，嘶嘶的吐着蛇信。
　　远处，蝉鸣声消失了，黄雀的声音却一声接一声的响了起来。
　　“阿青，阿白。”那人伸出手指抚过两条蛇的头顶，漫不经心的说，“你们说，那个唐门的这次会不会气的杀了我？”
　　“嘛，无所谓了。”他伸了个懒腰，示意两条蛇重新盘上他的腰肢，然后足尖一点，从剑门关旁的悬崖上直接跳了下去——“反正我也快死了，也不一定非要唐门的来杀我嘛……不如请那个陆猫猫还是陆卯卯还是——哎也不成，我要是被哪个阿姐阿妹杀了，到时候宝贝儿怕不是想拿着笔抽我让我跪长剑……想找个顺眼点儿的阿哥阿弟来杀死我，怎么就这么难呢？”
　　悬崖底下是一株高大的树，树底下站着一个七秀坊的姑娘。七秀坊的姑娘冷眼看着他从悬崖上跳下来落到树上，又三两下从树上落地，这才开口道：“我要走了。”
　　“哦？”
　　“我喜欢的那个唐门，要杀了我。”七秀的姑娘说。她说着露出了一个奇怪的表情，像是觉得很快就能够解脱，又像是痛苦，又像是害怕会碰到她喜欢的那个人一般。
　　“所以你想走？你欠我的呢？”他的笛子已经架在了唇边，随时都想要吹响第一个音。
　　“曲诉离，我欠你什么？”她轻声说，“我曾救你一条命，你为我耗去一枚凤凰蛊，我曾为还你人情一曲舞云裳，你也曾为护我师妹醉舞九天阙……我还欠你什么？”
　　“什么都欠。”曲诉离说，“我这里的人情可不是这么算的，我欠你一条命，你欠我一枚凤凰蛊，你欠我一曲醉舞，我欠你一舞动四方……不可能还的，这些都不是对等的东西，根本不一样……怎么能说是还呢？”
　　“至少在我这里，我已经还过了。”七秀姑娘说，“曲诉离，我不欠你。而且你用凤凰蛊救我的时候，我本就没有想过还能够醒过来。”
　　“所以那个杀了你的人，就是你喜欢的那个唐门？”曲诉离因常年同毒蛊混迹一处而变得颜色向深紫色靠近的唇勾了起来，“所以你是想说，这是我的错？”
　　“不。”七秀姑娘说，“谢谢你。”然后她抬手时，双剑已经在手，剑气从剑尖随着她舞动开来的动作凝聚了起来，锐利的剑气随即爆发开来，划向曲诉离周身穴道——雷霆震怒！
　　曲诉离一时不查被雷霆震怒给镇住了穴道，动弹不得，只得怒视七秀坊来的那位姑娘：“白凉暮！你——！！”
　　“再见。”白凉暮提着双剑，轻轻哼着来自江南的小调，离开了崖底和还留在崖底的曲诉离。她要去见一个人，赶一趟约，还要跳一场舞，赴一次死。一想着很快就能见到那个人了她就满心的欢喜，哪怕见到他就意味着自己的死亡。她已经活够了，也随心所欲够了，她的人生精彩过，也乏味过，经历过举世盛赞，也面临过千夫所指。她已经不枉来这世上过上一遭，她觉得足够了。而现在，是时候死在那个她喜欢的人的手上了，这样那个人就会一直记住她，记住这个死在他手上的、喜欢他的女孩子。白凉暮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好过，然后她就碰到了找过来的老板一行人。
　　【十一】
　　“这位姑娘！”柳南湮看到剑门关口有位七秀笛子正提着双剑，同他们错身而过，叫停了车夫，挥舞着手中的画像问道：“你见过画像上这位姑娘吗？”
　　白凉暮偏过头瞥了一眼，道：“他们往五毒去了，同行的有一个长歌弟子一个唐门一个万花……其他的我也记不得了。”说罢便将双剑换了个姿势背着，又说道：“悬崖底下有个五毒弟子，好像知道些什么事儿。”没等柳南湮反应过来，她就提气纵身越过他们，出了剑门关。
　　“那……我们下去看看？”柳南湮迟疑着问道。
　　“那个七秀弟子也很可疑。”老板轻声说，“你家小媳妇这究竟是卷进什么事儿里头去了？”
　　“我也不知道。”柳南湮说，“自从她和青疏认识之后，常常出去义诊，有时为了找寻解决的方子，也经常是数月不回家……像这样被卷进麻烦的时候也有不少，但借着她的人脉和我霸刀的声望，总还是能够让她全身而退的。”
　　大厨原本正闭目养神，闻言挑眉道：“那个七秀弟子是白凉暮。我以前曾在江南见过她，不过我同那时比起来变化太大，所以她没有认出来。她做过的事，你们该是知道的。”
　　“不过是江湖人人云亦云瞎起哄罢了。”老板摆手道，“传言总是言过其实，世人总是随波而逐……不是吗？不过她同唐门那个逆斩堂弟子……真的？”
　　“是啊。”坐在车顶上原名叫做唐无羡的小二说，“我们早就知道了，唐无晴师兄跟她两情相悦来着，但是有人下了单说要杀白凉暮，这个单子就被唐无晴师兄给接下来了。上回回唐门的时候我记得逆斩堂那边任务记录说是已完成来着，也不知道师兄到底是什么个意思。”
　　“你记不记得，她说过‘有个五毒弟子’？还说他‘好像’知道些什么？”大厨看着老板说，“如果你还是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说的话，你就好好想一想五毒弟子起死回生的手段。”
　　“你是说……？”
　　“对，就是你想的那个。”大厨咂咂嘴，她又想喝酒了，“五毒专门用来治疗重伤垂死之人的圣物——凤凰蛊。”
　　“那我们还要下去看看吗？”柳南湮道，“那个所谓的好像知道些什么的五毒弟子，总不可能就这么站在悬崖底下不动，但白凉暮让我们找他问话，也就是说，她很肯定那个五毒弟子还在悬崖底下。”
　　“雷霆震怒么。”大厨笑笑，“是她最拿手的招式。不过若是那五毒弟子提前有防备，她成功肯定是能够成功的，只是——”
　　“那样的话，她见到我们的时候，不可能那样云淡风轻。”老板接上，然后下了结论：“白凉暮同那位五毒弟子是认识的。联系到她这些年的活动我们甚至可以知道，她必然长期同那位五毒弟子搭伙。”
　　“也就是说，”老柳思考了一会儿，道“那位五毒弟子的水很深，说不定是这次我媳妇儿被卷进的事端的主谋？啧……”他的眼睛危险的眯了起来，像是在捕食猎物前蓄势待发的狼。
　　“先把他控制住吧。”老板道，“知道你心疼你媳妇，但是这件事牵扯到长歌门、唐门和五毒教，还牵扯到了白凉暮这个可以说是被七秀坊放弃的七秀弟子……事态复杂了。”
　　“倒不如说，只要牵扯到长歌弟子，就没有不复杂的。”大厨翻了个白眼道，“快点给人捞上来，捞上来之后我们去广都镇打酒！”
　　“我记得你以前没这么爱喝酒啊。”老板说着将头探到悬崖边，看了眼底下还在僵着的曲诉离，然后提高嗓门道：“小兄弟你还好吗？！”
　　尚且不知道自己的马甲因为白凉暮两句话和想太多的几人给扒了个干净，曲诉离眼珠一转，也抬高声音答道：“我被一位阿姐定在这里一刻钟啦，这位阿哥能帮我的话，感激不尽！”
　　“嗳，那我一会儿下来接你！”老板一边回答着，一边从马车底下翻出绳索，又将绳索捆在了道路另一边的树上，这才装作一点儿武艺也不会的样子，慢吞吞从绳子上头爬下去，又将曲诉离的腰捆上绳子，又慢吞吞的爬上悬崖，这才将他给拉上去。
　　被绳子勒了好一会儿全身重量全靠那根说粗不粗，说细不细的麻绳上头，曲诉离在麻绳和穴道都被解开之后，嘶嘶的抽着气，第一时间就伸手去按着被勒得发痛的腰。
　　“我们要去找老柳的未婚妻，”大厨懒洋洋的说，似乎对于队伍里多了一个黑肚皮的家伙没有任何反应，“你是一起？还是我们给你再半道儿放下？”
　　“嗨呀，”曲诉离道“这位阿姐可真好看，我要回五毒地界儿，就烦劳这位阿姐带我一程啦！”
　　“也好。”柳南湮接过话头道：“我们正好也是要去五毒教地界。”
　　“我们同路哩。”曲诉离笑嘻嘻的，拿着虫笛的手，却在背后轻轻的将虫笛旋转起来。头上戴着的银饰叮叮当当的互相敲击着，声音清脆，“阿姐，便让我们一起上路吧？”
　　“好啊。”大厨说，“只要你不嫌我们一路走一路玩耽搁时间便是。”
　　“哪里敢呢。”曲诉离低着头，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
　　一同上路……上的当然是黄泉路啦！他这么想着，坐在车上轻轻的哼着山歌的调子，跟着柳南湮一行人往蜀地深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