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诉平生》郑仁

2、刀鸣笛远（一）

　　【一】
　　东都城外有家叫茶馆的茶馆。隔壁是家叫做酒肆的酒肆。茶馆和酒肆中间被打通了一道门，于是附近的人们干脆把这家叫茶馆的茶馆，和隔壁那家同一个老板开的叫做酒肆的酒肆合称为茶馆酒肆。
　　被这样喊的多了，人们也就不知道这是一个茶馆和一个酒肆，还是一个叫茶馆的酒肆，即使不管哪种说法都相当奇怪。
　　茶馆酒肆的老板，是个惯常穿着黑色直缀的青年，说是青年，但当你看进他的眼睛里的时候就会发现，这个老板，必然是经历过很多的事件的人，也必然曾有过许许多多的好朋友。那双眼睛里有着对世事的洞明，有着沧桑的人生感悟，却也有着年轻人的炽热，有着初出江湖的清澈。这样的眼神，只有经历过许多却初心不改的人才有。
　　而酒馆的老板，就是这样的一种人。

　　【二】
　　这天茶馆正碰上客潮。只是在热闹的茶馆的一角却坐着一个身着紫色深衣的男人。他从茶馆刚开张时就已经坐在了那个地方，直到现在为止都没有挪动过一下。小二给他的茶水续上了一杯又一杯，可他却一口也没有喝，只是等杯子里原本热腾腾的茶水渐渐地冷了下来不在冒出白色的雾气时，才重新唤来小二，让他给自己重新续上一杯热茶。
　　这位紫衣男子这样在小二看来有些浪费的行为持续了很久，一直到半下午的时候，一个身穿紫色衣服，一身银饰颇有些苗疆风情的女子推开了茶馆的门帘。那位紫色衣服的男子见到那女子，活泼的像她招了招手。那女子见状也就笑了起来，躲开因为来客太多而被撞的七歪八扭的木制长凳，轻巧的落在了这个角落。
　　“你终于来啦！”紫色深衣的男子开口，清亮的少年音让那位后来的紫衣女子露出了一个笑容。
　　“可不是么，”紫衣女子轻笑起来，银饰随着她的笑声轻轻颤动，显出一股特别的风情来，“你喊我，我就来了。”
　　“可是啊，我记得你是在备嫁吧？”紫衣男子，不，与其说是男子，不如说是一个少年。这个紫衣少年终于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没有问题吗？”
　　“没有问题。”紫衣女子斩钉截铁的说，只是四处乱瞟的眼神明显说明问题很大。只是还没等紫衣男子问出声来，就被紫衣女子打断了：“青疏，你说，这一次需要我帮什么忙？”
　　“长歌杨家那边出事了。杨饮风不是同唐无影在一起了么，上次他们俩去蜀中那一片游玩的时候出事了。”青疏回答道，“杨饮风中的毒我没有见过，我怀疑是蛊毒。正好想着你应该会清楚些，所以就传信给你了，就是没有想到你来的这么快。”
　　“你有所求，我自然要来。”紫衣女子点了点头，“我年纪好歹比你大，你先前被她们撺掇着喊了我一声阿姐，那我这个阿姐可不是白当的。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当然该来，还要快快的来。”
　　两人相视一笑，起身离开。茶馆的小二见那对穿着紫色衣服的男女终于走人，腾了一个空位出来，松了口气将茶水杯子收拾起来，又将新来的客人往茶馆里头引，似乎那两人就是普通的客人，他们说的也就是普通的事情。

　　【三】
　　本来这只是茶馆开张时的一件小事，茶馆小二本来也不该记住那一男一女，只是没过两天就在茶馆酒肆快要打烊的时候，急匆匆闯进来一个穿着上好毛色貂皮大衣的男人。男人风尘仆仆的闯进来，第一件事不是喝水，也不是坐下，而是掏出了一张纸来。
　　“小二哥，你可曾见过这位姑娘？”他问。
　　那张纸上面绘着一个带着苗疆风情的紫衣女子，顾盼间透露出一股子特别的风情。头顶的银饰繁复但并不仅仅是堆砌起来，苗疆特有的服饰令小二冲口而出：“这不是前几天前来过我们这儿的那位姑娘吗！”
　　穿着上好貂皮大衣的男人立马就急切的问：“这位小二哥，你可知道她到哪里去了？我……她是我未婚妻，我……”
　　小二咂咂嘴正要搭话，却见一身黑色直缀一直懒洋洋趴在柜台上的老板慢悠悠的走了过来。那穿着貂皮大衣的男子一见老板便怔住了：“是你？你在这里……你还活着？！”
　　老板笑眯眯道：“是呀，我还活着，而且活的还挺好。你未婚妻，跟着一个叫青疏的万花弟子查案子去了，你委实不必这么紧张。”
　　穿着貂皮大衣的男子叹了口气，摇摇头：“虽说她使的一手好苗疆蛊毒，可她的功夫却不是很好。而且她是我从小就定下的未婚妻。”
　　老板笑了，神色中带着揶揄：“你关心则乱了，老柳。你家小未婚妻可是个主意正的人。”
　　柳姓男子翻了个白眼应对老板的揶揄，一巴掌拍在老板的后脑勺：“浮生你可真是好胆，居然这么揶揄作为你金主爸爸的我！”
　　老板被拍了那么一巴掌也不生气，只是顺着惯性一脚勾在柳姓男子的腿弯，愣是把对方勾了个趔趄,“说吧柳南湮，你还想不想找你未婚妻了？”
　　柳南湮一下子就泄了气不在挣扎，趴在桌子上唉声叹气。
　　“浮生，你说我是不是吓到她了？”柳南湮蔫蔫的像是只被剃了毛的小貂，头上的几处翘起来总是不怎么服帖的头发也耷拉在额前毫无精神。“可是我真的喜欢她，我就是单纯想早点娶她过门。本来我们婚约也定了十几年了，怎么突然就跑了呢？”
　　老板只觉得自己吃了成吨的狗粮，齁的嗓子发疼，一脸嫌弃的提溜着那件貂皮大衣把柳南湮拖出茶馆。“女人容易想多，你多安抚就行了。”他一脸嫌弃的对缩在自己大衣里头提不起劲来的柳南湮说。
　　“安抚？怎么安抚？”柳南湮摸着头上乱翘的头发，一脸懵逼的看着老板。
　　“比如多喝热水。”老板说到。
　　“那你这可真是剑纯行为。”隔壁的大厨听了，扬声说到，“你们两个直男了可够了吧！”
　　说罢还呵呵了两声，从老板手中抢过柳南湮的貂皮大衣，一把把柳南湮丢进了他的马车，“他们去长歌门了，你媳妇以前帮过我的忙，我跟你一起去。”
　　“要去快去。”老板打着呵欠说到，“酒肆不能没有大厨待着，不然我还要不要做生意了。”
　　大厨翻了个白眼，转身就去了后院。

　　【四】
　　青疏他们赶到长歌门的时候正值下午。下午的太阳既不算强烈也不算微弱，只是单纯温暖的照耀着这一片孕育着大唐风骨的地方。长歌门靠近千岛湖，大量的建筑临湖而建，甚至有些是由水下打下深入湖底的石柱支撑，半跨在湖水上。
　　他们一到思齐书市就被引去见了长歌门门主杨逸飞。杨逸飞知道救人要紧，也没有多说什么，喊来一位长歌弟子命他带路。那弟子朝着青疏俩人拱拱手，又眨了眨眼，带着他们从漱心堂退了出去。
　　“青疏疏你这家伙，要来长歌怎么不跟我提前说，弄得我还是从门主那里知道的消息。”给他们带路的长歌弟子虽然年纪不大，但明显同青疏是旧识，此时她抱着自己的琴在前头蹦跳着带路，语气中自然而然带出了少女特有的娇憨和活泼。
　　“毕竟我这次来可是为了正事儿嘛，总要同你们门主提前讲一声的，况且杨饮风杨师兄的情况，在江湖上已经发生数起。我怀疑他们中的不是毒，而是蛊，这次是特意前来确认的。”青疏不好意思的转了转手掌里抓着的毛笔，“这位呢，是刘嘉懿，长歌门门主杨逸飞折仙门下弟子。这位是跟我一起来的，五仙教教主曲云火鲤门下曲微晴。”
　　刘嘉懿眨巴眨巴眼睛，笑着同曲微晴打了个招呼道：“曲家姐姐好呀，青疏疏这家伙总是跟我提起你呢！”
　　曲微晴了然的挑了挑眉：“他年纪小，我可当他是我弟弟。”
　　刘嘉懿也就恍然大悟般轻松的笑了起来：“哈哈哈我也是！虽然这家伙比我大两个月，可是我也是把他当弟弟！我还以为小姐姐你是他喜欢的人哩！”
　　“哈哈哈青疏疏可是团宠呢！宠着他的朋友们可是遍布整个大唐！”曲微晴忍俊不禁，伸出手去揉了把刘嘉懿头上挽着的两个团子，“我已经有未婚夫啦！”
　　“哇，真可惜。”刘嘉懿被揉了头也不生气，只是把原本抱着的琴背在背后，伸出手将头顶乱做一堆的头发理整齐，“这么好的小姐姐，怎么就有未婚夫了呢……男人都是大猪蹄子，小姐姐不如做我绑定奶，我们一起去名剑大会浪呀？”
　　“哈哈哈我跟我未婚夫订的娃娃亲啦。我还挺喜欢他的。”曲微晴笑眯眯的说，“不过名剑大会我们可以约一起呀！”
　　“刘嘉懿你不要看见一个小姐姐就去撩！什么男人都是大猪蹄子，我还在这儿呢！稍微收敛点啊刘马贩子！”青疏不服气的在一边嚷嚷着说。
　　“哈哈哈……”快活的笑声响了一路。因为因为他们知道，这一路已经是他们最后能够放松的时光了。当他们到达杨饮风居住的小院子的时候，就是开始紧锣密鼓的医治的时候。到了那个时候，不管是哪一个人，必定都没有办法笑出声来。

　　【五】
　　柳南湮最后还是死活拉着老板一起去了长歌门。茶馆酒肆的门上于是贴上了久违的封条。茶馆的小二们坐在柳南湮和老板那辆车的车辕上，手中的木块被他们削成了一支支弩箭的箭杆，又将自己随身带着的箭头拼装上去，沉默了一路，茶馆的大厨则坐在车夫边上，斜靠着身后的车壁迷迷糊糊睡了一路。
　　而车里隐隐约约传来争吵的声音，茶馆的大厨皱了皱眉一拳砸在门框上：“吵什么吵？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老板给吓了一跳，小心翼翼探出头来道：“你不是知道今天要早起赶路？昨天怎么没睡好？”
　　大厨翻了个白眼冷漠道：“呵，昨个儿怎么不说你跟老柳噼里啪啦弄了一个晚上？”
　　老板抽了抽嘴角：“我跟老柳都不太会打包行李，所以研究了一个晚上。”
　　大厨摁住自己额角上跳动的青筋，一巴掌呼在老板脸上，给他摁的坐了回去：“你以前不是也在苍云？行李都打包不好，你是怎么呆下去的？”
　　老板突然就沉默了。然后他说：“帮我打包行李的那个师姐，被……留在了雁门关。”
　　于是大厨也不说话了，两个人沉默着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雁门关之役，是每个苍云心中的伤痛和仇恨。即使他们两个因伤被迫退役，他们的心也还是陪着那些师弟师妹们留在了雁门。老板开了家茶馆，为的就是把京中的消息传给还在雁门关呆着的苍云，大厨在这里帮忙，也是为了多买些物资送去苍云。
　　老板以前和大厨并不认识，都只是在薛帅点将点兵的时候听过对方的名字，真正的认识，还是在大厨找到老板，说要应聘大厨职位的时候。
　　虽然说苍云军因为被解散导致没有军饷，于是物资也削减了许多，但是大厨其实并不缺钱，因为她有一个有钱的来自藏剑山庄的未婚夫。只可惜战场上因为受伤问题导致两人不可能再有孩子，但对方是家里独子，所以大厨干脆找了份工作，一边赚钱买物资送去苍云，一边躲着对方。
　　老板的初恋是他隔壁女卫营的一个师姐。虽然说是师姐但其实并没有比他大上多少，只不过是入门先后罢了。其实老板本来是会打包行李的，但是那个师姐嫌他收拾的速度太慢，干脆每次都先帮他收拾好了，出发前再交给他，于是老板也就干脆放弃拯救自己收拾包袱的速度了。只可惜，那位师姐跟着薛帅和申屠笑统领埋葬在了雁门关外的白雪中。
　　明明是晴朗的夏季，两人却觉得有一股子阴冷从骨头里面慢慢的升起。
　　马车里，终于念够了未婚妻的柳南湮睡的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