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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闲花落地黄昏晚 ...


  •   这两日热的难耐,天公生生卯足了劲要撒一场暴雨。家里已是万事具毕安歇下了,我夜不成眠,猫在院子里抽着烟。几缕从发髻里散落的头发黏在汗津津的后背上,很是不舒服,于是我叼着烟,勉力把碎发再挽进松垮掉的发苞里。
      “呼…”总算是弄好了,虽然一番动静让我更觉发热。依在花坛边,把烟头塞进泥土里,仍见一点星星火光明灭交替,跟碧蓝天空里的点点星辰一般。我期盼着一丝丝夜风,享受一会儿自在清净。
      同样在夜里散着光的还有小环房里的呼吸小夜灯,正对着院子的窗户只隔了一层薄纱帘子,灯光就像萤火虫一样闪烁着透出来。
      小环是我的妹妹,余环礼,性子有些古怪,但总的来说是个安静可爱的妹妹。这些天是她心情顶好的日子,一家子好久没有这样和和气气了。
      我聂着脚步,悄悄地靠近窗边,从帘子缝隙里往里瞧,小环呼吸起伏很平静,像是睡得很好的样子,不由舒了口气,顺着墙根坐在了窗下。

      早起,根据外面的动静,可能已经不算早起了。做自己的老板,能够自然醒算得上是一等的好处。我躺在床上先看看手机信息,查收一些新的订单。我自己在丛湾开了家饮品店,同时接受线上订单,幸好并没有什么店面、水电的大开销,所以还算马马虎虎。
      我家的这个地界叫作丛湾,一个被松林半合围起来的地方。这里多数的地产、房屋铺面以及临近松林的田产都属于外祖父母的家族。外祖父母均已过世。
      妈妈是外嫁的女儿,但好些年前又回到了自己的娘家。外婆给自己的女儿留下了些产业。实际上,外婆离世时并没有留下任何遗嘱,所以丛湾的产业就均分给了七个子女,一大家子人商量着就给分了,并没有什么纠纷。我这个店铺也就是占着这个便宜,地理位置比较理想,又没了租金压力。
      “葭茜,”妈妈在小客厅喊着,“都11点了,你怎么还没起床?”
      “来了。”拍拍脸颊,翻身起来。
      我的房间连着小客厅的一边,对角就是小环的房间。现下,她正蜷在沙发一角,安静地阅读,一旁的小茶几上有半打糖果玻璃纸,茶包沥在一旁晕出一圈茶渍,杯沿一滴红茶已经干涸在白瓷上。
      “好吃吗?”那是我昨天带回家给她的甜山楂糖,甜食是小环的心头好。
      “好吃的,嗯…...”小环从书里抬起头,眼睛笑成了弯弯的月牙,“今天我想吃酸酸甜的点心,可不可以嘛?”
      “看我有没有时间吧。”当然,我会给她做的。
      “好~~”小环的声音拖得长长的,直等穿过花园进了另一头的餐厅才结束。

      厨房里,妈妈正查看着冰箱,嘴里默默地念叨着采购内容。关上冰箱门时,望着门上贴着的照片,浅浅地笑了一下又恢复了往常疲惫无神的样子。
      “最近两天是不是要有暴雨了?”我随意扯出个话来。
      “唔,”她顿了顿,“天气预报说好像是的。”
      “等下过了雨,我休息两天,我们一起去后山玩玩好吗?”当然是我们三人一起。
      她搭在冰箱门上的手摩挲着那张照片,闷声地点点头,看着我时眼睛亮亮的。

      正午时分,空气越发的闷热难耐。我从柜台抽屉里找出遥控器,又把空调温度调得低了些,店里一个人也没有。大家都懒怠得不想出门买冷饮了,好在线上订单增加了许多,现在正等着快递员来取货,顺便开始做酸刺梨酱。
      前些天市场里收购了好些刺梨,做酸甜的刺梨酱正合适。这些金黄的满带小刺的小东西簇拥在一块像成串的喜庆小灯笼。
      我扒拉着选出一海碗的果子仔细清洗起来,不敢用手抓,只好加了粗盐用筷子放水里搅拌起来,过了一会儿,洗净沥出。带上手套,开始用小刀刮掉小果子浑身的刺。
      约莫半个小时的功夫,我才粗粗地弄完。刚才的订单已经全部送走,我查看了一下,并没有新的订单,于是就继续投身进刺梨酱的工作。
      在过水清洗了一遍的刺梨现在已经可以破开去籽了,又是一番折腾。好在静下心来并没有觉得那么繁琐,一鼓作气切了片、进了锅、加冰糖块,总算进入了熬制工序。看着锅里黄澄澄的浓稠果酱四方冒着泡,“噗噗”地爆开来,我心里很是开心,纯粹的开心,独自一人也笑了出来。
      “怎么了葭茜?什么开心事笑得这么开心?”伴着前一秒的门铃声入门的是一把温柔得像水一样的嗓子。声音的主人正含笑立在门前,着月白色薄纱连衣裙,发尾微卷垂在锁骨处,眸子漆黑有神,秀气的鼻尖下面是亚光的豆沙色嘴唇。
      是随音姐姐,盛家大舅舅的独女,是一个顶随和的人。可惜早年间丈夫病逝,留下一个刚满月儿子,儿子不就便被诊断为白化病患者。前几年改嫁了少时青梅竹马的苏家哥哥,名叫苏长桥。长桥哥对随音姐非常好,更是把小侄儿养做亲生的。一家三口现在过得倒也其乐融融。
      “随音姐,”关键时候手里的活儿也不能停,我继续搅拌着果酱,“没什么事,就是突然想起一些好玩儿的事情来就忍不住笑了出来。进来坐呀。”
      随音姐点点头,往料理台这边走过来,探过身闻了闻,“呀,好香哦,酸甜酸甜的。”
      “嗯,是刺梨果酱,小环想吃点酸甜口的,正好有些这个东西就随手做了。”我盯着不断划出圆圈的果酱解释到,“马上就要做好了,随音姐再等一会儿,我给你装些回去给渡儿尝尝鲜也好。”渡儿是小侄儿的小名,跟前姐夫的姓,唤做何晚渡。
      “唔…好的,要谢谢葭茜了。”不知怎的,随音姐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心不在焉,有些飘忽忽的。我别过头去看,又面色如常。
      “大舅舅身体还好吧?”再有几分钟果酱就能出锅了,突然想起收尾要加的柠檬还没切,就势把搅拌棒递给随音姐,示意她继续搅拌,“前几天在我家小花园里看见对面松林里有人走过,很像是大舅舅呢。”
      随音姐力度均匀,很是仔细地操作着,一面答我,“你大舅舅挺好的,成日里依旧是礼佛诵经的。”
      我赶着把一个柠檬洗净了切块,把汁水挤进已经很粘稠的酱里,接过搅拌棒继续画圈。少许片刻,关火起锅,趁热分进两个玻璃中,不急盖盖儿,晾一会。
      “那挺好的,”我拉着随音姐去大堂里坐,“这个酱晚些姐姐回去的时候我再给它盖上。你是去哪里回来吗?”
      随音姐理了理裙子,很端正地坐下了,把头发拢到后面顺了顺,“公司有些事情要去处理一下。”她有一家贸易公司,平时不怎么去的,都是姐夫在打理,“过几天就要到二伯的,也就是你二舅舅的三周年祭了,二伯在的时候也不受祖母待见,去得也凄惨。祖母在的时候也不许我们好好做祭礼,现在祖母也不在了,我看二伯的祭礼今年还是体面些操办起来,没得让人拿话柄说笑。”
      我听了也只在一旁点头称是,大姐姐的话也不好驳什么,再者,为什么外祖母不待见二舅舅我并不知道,既然是家里的大姐姐说要好好操办,那就办起来吧。只是,该操持的不更应该是二舅舅家里的人,“那二舅妈和墨清哥……”墨清哥是二舅舅独子,性子很软,跟二舅妈一般。
      “你也知道你墨清哥,脾气再好不过了,什么事都顺着别人,怕是办不妥。二伯母也是个没主意的人。再有,你二嫂嫂下月就要临盆了,离不得人。”随音姐细细地说着,说到二嫂嫂要生产时,脸颊两旁的酒窝都露了出来。
      “呀!眼不见的,时间过得好快,就下个月了?”这我倒是没想到。
      “对啊,为了这些缘故,我才说是要正正经经地办一场,也是告慰二伯他老人家,也不至于黄泉孤苦无望。”
      “那是应该的。那随音姐要帮忙的话,随时叫我,我时间还是比较充裕,店里请个临时小工暂时兑付一下是没问题的。”我诚恳地说着。
      “二伯下葬时候也没什么讲究,三周年祭本就隆重,琐碎的事情像纸活、做斋醮、祭扫什么的很是繁复。我们做小辈的理应操持起来,所以我已经请了三伯家的画珂、华镫,四伯家的暮黎,再加上你,小环倒是不用,一起来帮忙。六伯家的夕缃还很小孩子气,七小孃家就更不用说了。”到底是一气说了许多,我听随音姐的嗓子都有些沙了,连忙起身去给她盛水。
      “我当然是愿意的,”我打开冰箱拿出瓶水,拧开,递给她。“全凭姐姐安排就是了。”
      随音姐接过,抿了一小口,抬手看看时间,“不行了,我得准备去接渡儿了。”说着起身就要走,“具体的事情我晚些在同你讲吧。”
      “好的,随音姐你先去吧。”我给她推开门,突然想起果酱,“果酱我先晾着,一会儿我给你们带回去。”
      随音姐点点头,侧身出了门,加紧了步伐走去。
      我回店收拾好厨具,把两瓶果酱拧上盖儿放进冰箱后思量着要做牛角包。猛地想起刚才一个劲儿在提醒的订单,牛角包只能作罢,十万火急地去赶制订单。

      黄昏,打样了从店铺出来,站在望城坡上看远处,橘粉色的晚霞很是好看。我拎着两瓶金灿灿香甜诱人的刺梨酱往家回。日子又有了盼头,一整天忙忙碌碌竟也一直笑嘻嘻的。
      顺路去大舅舅家送了果酱,回到家楼下,瞅见地上掉落的无花果,我正想着是不是可以做无花果什锦糖,抬头看,小环正撑着脑袋看着我,眼里笑笑的。我朝她举举手里的果酱,她眼睛笑得眯起来。我很是宽心,加快脚步进了家门。

      饭毕,小环照旧窝进小客厅沙发里看书,我陪着妈妈在里厅看电视,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我说起随音姐今天来店里、说起果酱,末了说起要操办二舅舅的祭礼。
      妈妈直勾勾地望着我,又越过我望向小环,我顺着目光也转过身去。
      小环背对着陷在沙发里仍旧看着书,茶几上水杯里的刚泡的茶几缕热气袅袅,挂钟的走针“哒哒哒”地计着时。时间长久得让我以为一切都静止了,然而小环依旧一动不动,书本停留在刚才那页。

      那样歇斯底里的喊叫像是钉子一样把我死死地定在原地,也像碎纸机一样把我这些日子的美梦绞得细碎。我只记得看着妈妈冲出去抱住发了狂的小环,嘴里一直念叨着,“没事的,没事的,嘘… 没事的…”
      小环像一只受伤的小兽,凄列地嚎叫着,又嘤嘤地哭着。在妈妈的怀里,最终变为闷闷的呼吸声,一阵一阵的,合上了对面山间的松涛,“乎乎…”“乎乎…”
      我被重重的、连续不断的擂门声给惊醒过来,拖着灌着铅的腿,恍恍惚惚地走到铁皮门前,在门上的小窗上对焦了好半天才认出来的人是谁,他们黑压压地站在门前。
      小窗透进来一丝丝水汽,天边远处隆隆隆的声响快速地逼近,“啪”第一声落在庭院的一片叶上,紧接着一串珠子掉在了雨棚顶。呼啦啦地更多一齐落了下来,不知道打残了多少院里的花,小环又是要心疼的了。

      暴雨终至,凭他什么声响都湮没在这无边的喧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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