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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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碗里的疙瘩汤,不仅寡淡,还有一股疑似烧焦的糊味儿。
容哥儿是早就习惯了的,喝得面不改色甚至算得上是津津有味。
何郁书就不行了。
勉强吃下去小半碗后,还是放下来筷子:“在下最近适逢辟谷,不可进食太多,先生小哥,你们慢用。”
男人挑了一边的嘴角笑问道:“我做的饭好吃吗,比起酒楼里的饭菜口味如何?”
秉承礼仪不善扯谎的青年低着头,有些支支吾吾:“唔,先生做的当然不错,比之酒楼里的饭菜自是各有各的特色,唔,酒楼里的酒菜大多精致华丽用料丰富,而先生亲手做的饭食,虽说朴素简单,但这其中包含了先生的心血功夫……”
容哥儿噗嗤一声笑了:“阿伯,你就别戏弄他了。”
小道士闻言初还有些纳闷,待明白了容哥儿的意思,再看男人戏谑的眼神,立时就红了脸,低着脑袋,少有的失了礼貌的微笑。
容哥儿看他这副表情,越看越觉得有趣。
晚上小道士睡在主卧里,容哥儿便跑过来和男人挤一张床。
然而男人的床他自己都着实好久未躺上去过了,铺的还是夏天的竹编席,别说被子了,连只枕头都没有。容哥儿瞪着他:“你平日里都是怎么睡的?”
男人当真给他做了示范——趴到床上蜷起四肢脑袋枕在胳膊上。
皮毛若多一点,这便是一只狗。
尾巴若长一些,这便是一只蛇。
只是不像是人睡觉的模样。
容哥儿也是十分服气的,扯了新的被褥自己睡了。
男人倚在床边上想事情。不是无心睡眠,而是这些年,他着实不大睡觉了。
那种窝在山洞里,一睡就是几十年的日子,自从他踏上下山的路,沾了尘世的烟火,便如同回去的路一样,再没有了。
月亮被乌云挡住,雾蒙蒙又不真切的黑笼罩了一切,男人睁着眼睛,未施法术的视力连凡人都不如。
耳朵却一如既往地警觉,在小道士精致轻便的靴子甫一踩在地上的时候,他便听到了。
夜探簸箕山?夜会老妖怪?
还是夜迎恩师?
唔……男人在床上左思右想,还是决定不能让白天的担心真的发生,这么个清风霁月的小道士,可不能白白折在山上,连再投胎都不能。
这样想着,男人便提了气,偷偷地跟在后面。
不需要踮脚猫腰,不需要走三步停两步,更不需要躲躲藏藏——在山脚下,他就被小道士给落下了,怎么追都追不上了。
男人叉着老腰有点生气,这个小道士,怎么着,不知道他跟在后面吗?一点情面都不留,连秉持尊老的美德故意等一等都不行?
亏他还想着,要爱幼,要护小,怕他出事特地跟上来瞧一瞧,男人走在半山腰上喘着粗气,着实是再也不想与这些会御剑会瞬移的修行者为伍了。
再过一刻钟,快散架的老骨头是真的再也走不动了,男人瘫坐在路边,一咬牙,从怀里掏出为数不多的缩地符,念念有词。
这缩地符十分难画,他画了半天也就成了三张,原本是留着对不过妖怪保命用的,这会儿为了争一口老气用了,男人心里又是不舍又是无奈。
咬着牙骂无辜的小道士:都是为了你,看他不待日后好好讨回来的!
缩地符就是快,咒方念完,男人便到了山顶。
四周一片漆黑,安静地诡异,隐了呼吸侧耳去听,却是连树根破土杂草搬泥的声音都没听到。
这已然是一座死山了。
以小道士的脚程,该早在山顶了的,怎地一点有关他的声息都没听到?
男人闭了眼睛再细细地听,这才发现原来山上不止没了一切生灵,更是被一片粘稠的妖气罩着,如蛛网的妖气铺天盖地又细不可察,进山的人彼此不相闻,但他们的一举一动,那老妖却是了如指掌。
好厉害的老妖。
男人深刻反省了一下,他最鼎盛的时候是否也如此厉害。
答案是否定的。
他在千年关卡上被陡然剜心取丹,此后本来一路高升的金光仙途戛然而止,再没有给他试探自己到底有几分厉害的机会。
男人捂着空荡荡的心口,那里的伤疤每一处都叫嚣着疼痛,恍然间似乎又回到了被开膛破肚的那一日,碎魂握在手里,刀尖泛着凌厉的剑光,烟竹柔和的嗓音仿佛像往常请他去品茶那般温柔:“奉主君之命前来取丹。”
一句话,叫他千年道行至此湮灭。
一句话,叫数百年过往皆成梦靥。
他好恨……
“先生!凝神静气,莫被邪气入体失了清明!”
男人猛然惊醒,睁眼时发觉自己不知何时竟全身冷汗。视线里小道士的一身白衣若隐若现,挥着剑有来有回,和空气斗法似的。
“先生莫怕,我师父马上就到——”
话音未落,一股看不见的妖气击中他的身体,小道士受不住,硬生生扛了一击,往后退了数丈。离得近了些,男人才发现,小道士身上早已伤痕累累,道袍褴褛不堪,勉强还能看出来它的本色。
男人的法力不足以支撑他开明识,只能凭着天生不错的耳力听着凭空里横行的妖气,在又一团妖气袭来之时猛地扑过去想要替小道士挡着,同时怀中符咒瞬间出囊,与那千年老妖在空中噼里啪啦撞了一个来回,随后被撕得粉碎。
没有用的,只能抵挡一次攻击,他便是用光了所有的符咒,凭他现在的本事,也是拿对方真主毫无办法。
男人扶起何郁书:“小道士,咱们溜吧,打不过啊。”
小道士却奋力挣开,大声道:“妖怪,束手就擒吧,我师父已经到了!”
男人翻了个白眼,切,瞧你这个狐假虎威的样子,你师父?哼,你师父是元始天尊不成?人家好歹是个千年老妖,你搬个师父名号就想吓走他,是不是太天真了?
估计对面的妖怪也是这样想的,妖怪嘛,脑回路大多是差不多的,所以下一次的出击更是狠辣不留余地,男人扔完所有符咒,只剩最后一个庇佑符了,只能再次劝小道士:“咱们真的打不过,溜吧。”
他还有两张缩地符,一人一张也够了。
“先生小心!”
男人猛地回头,想都不想祭出庇佑符,许是他不疼不痒的符咒激得妖怪生气了,竟想着要过来先解决他这么个碍眼的。
庇佑符化出金光挡在前头,然而挡得了一时三刻,挡不了再多一刻,眼看着最后一张符也要碎了,就在这时,小道士的师父终于姗姗来迟了。
师父就是师父,派头大得不行人还未至,剑气先行,总算是替男人保住了最后一张符。
男人撇嘴,行,有两把刷子,有耍帅的资本。
只是嘴越撇越觉得不对劲。
这剑气——怎么这么熟悉呢?
“师父!您总算来了!”
“嗯,”白影飘飘然落地,挡在二人身前,“为师来晚了。”
小道士一改平日里的道貌岸然,激动地差点要跳脚:“不晚不晚!”
男人也激动得差点要跳脚,掐着手指头硬生生忍住了,把发抖的惊呼咽进嗓子里,颤抖着手指掏出缩地符,二话不说,溜了。
前面的人察觉到动静回头,在鼻尖嗅到所有似无的气味时猛地睁大了双眼。
小道士跟着回头:“嗯?先生?”
原来男人站着的地方早已没了人影,自空中轻飘飘地落下一张毁了大半的符咒,在落地前被一道剑光挑起,再次轻飘飘地落在了一只洁白如玉的手上。
“刚刚那人是谁?他去了何处?”
师父问的急,何郁书虽不明所以,却也明白事情的紧急,迅速答道:“他是山脚下的一位住户,许是看师父来了知道自己派不上用场是以回去了——哎,师父!”何郁书拉住对方,“这里——”
“为师去去便回。”
话音未落,人已化烟追去。
“师父!”何郁书着急,凭他一人又如何收拾得了这千年老妖?思前想后,只得御剑跟了上去——先留这妖怪几日活路,日后自有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