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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从苏丹首府喀土穆的机场海关一出来,若兰就感觉到了苏丹的“热情”——炽热的空气,吸入肺里仿佛流火。苏丹一年到头的季节只有两季:6月至10月为雨季,11月至来年5月是旱季。现在正值旱季末期,最干燥的时候。

      采访完位于喀土穆的石油公司,若兰就开始实行她“假公济私”的计划,操着临时抱佛脚学会的几句蹩脚阿拉伯语,寻找前往达尔富尔的交通工具。可是,每个人一听她的打算都吃惊地睁大了眼,然后摇摇头走开,看她的眼神仿佛看一个疯子。更有一位老太太好心地上来摸摸她的额头,看她是不是染了黑热病。

      这下如何是好?若兰可不是这样容易就放弃的!念头一转,计上心来,通过职业方便,找到了中国驻苏丹联合国维和部队的后勤处,拿出记者证一亮,幸运地在当天下午就坐上了世界粮食计划署飞往达尔富尔的运粮飞机。这趟飞机的时刻可是极其难以预料的:由于天气、燃料、战乱等问题,随时都可能取消。

      这是架货运飞机。若兰在成堆的谷物和大豆之间穿行,好不容易在机门处找到一个舷窗。从窗下望下去,就是满目疮痍的非洲大地。越是接近达尔富尔,就越能看见村庄的废墟,断墙残垣显示着这里发生过的暴力的痕迹。若兰凝视着脚下这片荒芜的大地,回想起正式认识吴阕的那个豪华晚宴,直有恍然如梦之感。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吴阕:当他身穿名贵礼服,周游在绅士淑女之间,品尝世界顶级名酒佳肴时,好像他完全就是属于那里;可是下一秒钟,他又能如挥别一片浮云一般抛下一切繁华,来到这样蛮荒危险的地方工作,而再次见他时仍然云淡风清......这个男人,他的内心是怎样的博大精深呢?

      飞机吼吼地降落在埃朱奈纳机场,机翼卷起了漫天的烟尘。这个号称的“国际机场”,荒凉失修如同一个荒岛,连候机楼都没有。若兰下了飞机,却又踌躇了:霜霜并没有给她地址,因为她说“哥哥那地方根本没地址可言”,这下却该往哪里去?

      正在犹豫,同机而来的一位中国维和部队军官对她说:“你是来采访天仁的吧?喏,那是他们的运水车,正要拉水回去。你跟他的车走好了!”

      天仁?天仁是谁?若兰顺着他的手指一看,是一辆破烂流丢的老式吉普,油漆斑驳陆离,很多地方赫然有几个枪眼!车窗上连玻璃都没有。车门上几个已模糊不清的字“天仁基金会”。原来这是个基金会。只见驾驶座上一位被晒得几乎和当地黑人一般黑的华人小伙子冲他一笑,露出白亮亮的两颗虎牙。若兰一转念,这里的华人肯定很少,就先跟他们去,再向他们打听吴阕的下落,应该不难。

      “你车上装的是什么?”坐在颠簸的老吉普上,若兰仍不忘她的记者本分。可是车扬起的沙尘直往头上、脖子里钻,一开口又扑进嘴里来。若兰只好拿出一条围巾把头和脖子裹得严严实实,把嘴也捂上。这才知道,当地妇女用一块布连头到脚把自己严裹起来的穿衣并不只是出于□□的保守。
      “水!整个下星期的配给。” 小伙子答道,他也拿了一块毛巾捂着嘴,声音听起来嘟嘟囔囔的:“每个人每天只有750毫升。全靠我们驾车去机场附近的大河里拉回来。前两天有护士想到近一点的一条小河里取点水,哇靠!差点被临近村民枪击!不过也不怪他们,半年的旱季了,水比什么都金贵!”
      听到此话,若兰心中一怔,立刻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
      水!
      她根本没有带自己的饮水!
      她曾做了很多功课,研究这里的战乱,这里的传染病,这里的性暴力事件,可独独忘记了这平日根本不值一谈此时却至关重要的东西:水!
      固然,她去的是有人的地方,人们肯定不会眼睁睁看着她渴死,可是这样一来,就要瓜分他们本来就很有限的配给,若兰实在于心不忍!

      可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了。若兰苦笑了一下,接着问她的问题:“你们基金会的是做什么的呢?”
      “慈善基金会嘛,不就做那些:教育、医疗、文化、公益,等等。我们在这里的是一支医疗小分队。哎呀,你不知道,成天接诊的就那两样:男人枪伤、女人遭受性暴力。要不就是难产——她们根本没有什么‘产前检查’这么一说。当然了,还要教育他们怎么预防传染病。哎,说来晚上你睡觉的时候蚊帐一定要挂好啊!别的地方给虫子叮一口也就是痒一下子。这里被叮一口,那可有可能瞎掉甚至送命!”小伙子很健谈,作为记者,若兰最喜欢碰见这样的受访对象了。接着问道:“那,你们基金会什么时候成立的呢?”
      “七、八年前了吧。是吴先生向他老爸倡议的,这七八年来也一直是吴先生一手操办......”
      “等等、等等!”若兰眼睛倏然睁大了,连忙打断他道:“那位吴先生,是叫吴阕吗?”
      “是啊!咦,你不是来采访他的吗?怎么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

      “当时我去采访他,问他今后的工作,他先是想了一下,然后笑笑说,他的工作嘛,大概就是帮家里花钱了吧......”
      怔怔地站在这所木头、竹子架起、芦苇禾杆做瓦、帆布塑料为墙的简易“诊所”前,若兰心中不由响起了小瑶的话。
      原来,“帮家里花钱”,是这样的花法......

      刚才运水的小伙子把她放在这里,说:“这个点,吴先生应该还在里面帮忙”,然后就驾车往营地而去了。她找了一个护士进去“通报”,说有位记者沈小姐找吴先生,然后就在这里等着。

      忽然,帆布做的“门”向两边一掀,他跑出来了!仅隔了一个多星期没见面,可是他的面容一出现,若兰竟禁不住全身一颤、心头哽咽,仿佛已经等待他等了千年!他穿了一件普普通通的白布休闲衬衣,衣袖高高地卷起,下面是普普通通的牛仔裤和运动鞋,普普通通的衣饰,依然难以掩盖他高华超尘的气质。只见他满面惊喜,又略带担忧道:“沈小姐,你怎么......”

      可是万万没想到,话还没说完,此时他刚刚跑到若兰面前,忽然身子一晃,眼睛一闭,竟然颤悠悠地倒了下来,如山般向若兰压了过来,把她撞了个满怀。若兰吃了一惊,连忙运起力量扶住,才没被他压倒。她失声惊呼:“吴先生?吴先生?吴阕?”

      见身上的人没反应,她惊讶地蹲下身将他放平,头枕在自己腿上,手臂环抱着他。只见他已经晕了过去。若兰心中忽然一触,看着环抱中的吴阕,恍惚间,竟仿佛看见梦里的景象,那个看不清容颜的“他”,胸口涌出红宝石般的鲜血,如山岳般倒了下去,倒在她的怀中......难道,竟然是他么?!
      若兰震惊无比地低头看吴阕,只见他脸色虽然苍白,英挺俊逸的容颜却如此安祥,竟仿佛散放着光辉......在那一刹那,梦中那怎么也看不清的脸在她心中突然前所未有的清晰——真的、是他......

      正在这时,几个护士从棚子里快速奔出,连声叫着“吴会长、吴会长!”,奔至面前。
      若兰抬头诧异地问她们:“他怎么突然晕倒了?”
      “啊呀,他刚刚给一位大出血产妇输了450cc的血,听说你来了,针头一拔,连止血棉都没按上,从床上跳起来就往外跑,再加上外面热风一吹,不昏才怪呢!”说着抬起他的手臂,只见臂弯处果然有一个针眼,皮下一大块乌青,显然是没及时止血已经淤起来了,那护士动作麻利地为他压上棉球,贴上胶布。另外一位护士忙拿了一杯温水喂入他的口中。

      若兰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定了定神,问那几个护士道:“他......以前也这样为病人输血么?”
      “是啊,好多次找不到合适的血浆,都是会长主动献血。他总笑笑说‘谁让我是万能血型呢!’”护士们七嘴八舌地说开了,一提起吴阕,就似有说不完的话。一位年长的护士道:“吴会长可不像一般基金会的头头,坐在空调写字楼里拨拨钱就算了。他很多事情都亲力亲为,经常和我们一起去受天灾的地方、武装冲突的地方、传染病爆发的地方。甚至他都亲自走访那些艾滋病人、结核病人、黑热病人,把他们当朋友,一点都没有高高在上的样子,真比我们还勇敢。他总说只有这样才知道人家真正需要的是什么,而不是想当然地把自己以为好的东西塞给人家。奇怪的是他越是这样,老天爷好像就越照应他一样,这么多年来从来没生过病,连流感都没有。”
      ......把他们当朋友?若兰不由想起初次见面他的那句话来:“朋友就是朋友,还分什么样吗?”那天,想必他也是去探望受助对象了吧?他把他们都当朋友......是啊,那天,自己还在诧异他怎么会在那个陋巷有朋友?今日方知,比起眼前这个战火纷飞、朝不保夕之地,杂八巷那个贫民窟,已经不啻是天堂......
      “所以啊,好多土著人把他当神呢。他也一直慈眉善目的,对谁都和和气气的,真的象个神仙。”一个护士笑嘻嘻地道。
      另一个护士捅了捅她道:“也不一定啊,会长也有严肃的时候呢。记得吗?那次□□抢了咱们的一箱人命关天的重要物资,会长当时的样子,可吓人呢。后来他不就跳上那辆破吉普,提着一杆枪,单枪匹马闯进几百个人的敌营,硬是把那箱物资又抢回来了......”
      “是啊、是啊!要说他真是吉人天相,那次那么惊险,他也不过只受了点皮外伤.......”

      够了!若兰再也忍不住,对旁边的一个护士道:“你扶一下他!”自己抽出身来,热泪盈眶,掩着口向旁边的小树林跑去。

      若兰已经在小树林里抽抽咽咽地哭了半个钟头了。而吴阕也早已醒来,手足无措地在她身后站了二十多分钟了。

      “原来竟然是他!......我怎能竟然到现在才发现?我怎能一开始对他误会那样深?我怎能带着那样深的偏见?......”若兰越想越懊悔,泪水象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止不住。只听背后吴阕惶恐不安地道歉道:“对不起,沈小姐,我真的不是故意冒犯你......我真没想到会突然晕倒......”

      他不说还好,一说若兰又是“呜~”的一声更哭得厉害了。吴阕正暗道“糟糕”,突然听她又是噗嗤一笑,笑声中却还夹着哽咽。就这样,又哭又笑,搞得吴阕愕然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终于若兰哭够了,回过身,眼睛肿得象一对桃子一样,含着泪对他瞋笑道:“你道什么歉啊!我又没怪你。”
      吴阕顿时如逢大赦地松了一口气。
      “你做的是很好的事情啊,为什么不接受采访呢?”若兰只觉得心中有无数的话想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无奈之下,一出口竟然又是这样“公事公办”的话。
      “唉,是因为我的身份,还是有些特殊吧。”吴阕无奈道:“一旦我接受采访,写出来可能都是‘豪门公子如何如何’,反而象作秀一样,对基金会的工作不但无利,反而有害,”说着轻叹一声:“其实我很希望有哪家媒体,不要着眼在我的身份上,而是从基金会本身出发......”
      “噗嗤——”若兰又是一笑,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嫣然道:“好了、好了,你也不用和我说得这么‘官方’吧。就让我来当你盼望的媒体,不是着眼在你的身份,而采访基金会本身来写一篇报导。怎么样,吴会长?”
      吴阕会心一笑。

      吴阕把若兰引到营区休息。所谓的“营区”,也就是一栋三面砖、一面木板搭成的房子,上面铺了白铁皮作为屋顶,屋里十几张摇摇晃晃、一碰就吱嘎做响的铁架子木板床,床上果然都严严实实的挂了蚊帐。屋子中间拉了一块白色塑料布,就算是区分开了男女寝室。一路上看多了难民营,若兰对这里的简陋早就见怪不怪了。然而,使她惊讶的是,一旦吴阕踏进了此屋,简陋的房间就好像忽然明亮了一层。即使在这样的地方,他依然如此从容安祥,使他看起来别有一份高贵,就如一个王子。因为他的光彩,陋室也仿佛霎时间变成了七宝的宫殿,宁谧祥和。

      “喝点水吧。”吴阕看了她一眼,递过来一个矿泉水瓶子,却只有半瓶。若兰接在手里,不由一怔。吴阕道:“对不起,这是我喝过的。但是今天的配给只剩这些了,只好请你将就一下。明天......”
      “不、不,不要紧!”若兰连忙打断他,并打开瓶子痛快的喝了一口,以实际行动表白自己不在意:“我只是在担心,我喝掉了你的配给,你怎么办?”
      “哦,”吴阕微微笑了,笑得若兰心又怦然一跳:“没关系,我是学过武的人,应比常人更能忍耐。”
      到了晚上,若兰才知道自己需要吴阕忍耐的地方还更多!
      因为不光是水,这里连每天的食物都是定量配给!
      食物只有容易长期储存的几样:土豆、番茄、胡萝卜、洋葱,通通烧成一大锅。吃饭时,每个人拿着自己的碗在锅里舀一大勺。虽然别的人也很乐意从自己的那份里分给若兰一些,但是若兰都会觉得不好意思。唯有吴阕,吃他的若兰不觉得不好意思。一客不烦二主,自己已经“烦”了吴阕这个“主”,那就烦到底吧,若兰心想。她甚至就直接在吴阕的碗里吃饭——因为她连自己的碗都没有。
      这样不避嫌的举动,那些护士们全都看在眼里,笑在肚子里,顿时都把这个突然出现的美丽女记者当成了未来的会长夫人。

      临睡前,若兰已经根本不奢望能够洗个澡了。不料吴阕却拎来一桶水,说:“你要冲洗一下吗?”——他们的“浴室”就在屋外,星光之下,用茅草围起来一个相对遮蔽的空间。
      “那......”若兰知道这也是他的配给:“你怎么办?”
      “我......明天再洗好了。”吴阕低下头,脸色有点微红。若兰又在心中一笑。她很喜欢看他这样微微发窘的样子。
      就这样,若兰呆在苏丹的两三天里,她和吴阕隔天轮流洗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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