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龙）江柳共风烟》青麟背上王六郎

6、奇怪的少年

　　5.奇怪的少年

　　五月二十四。
　　今天的天空更加阴沉，昨日未下的雨水仿佛都积压在云层中，黑压压的垂在头顶。
　　天刚亮，狄青麟已经起身。
　　他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没有疲惫的时候。
　　他穿好衣袍，梳洗过后便立在窗外。
　　天尽头，那云漆黑如墨。
　　狄青麟心情似乎很好，脸上有着淡淡的笑。
　　“咚咚咚”
　　敲门声准时响起。
　　狄青麟拉开门，是“江南好”的伙计。
　　粗布的衣裳，平庸的脸，客气的笑。
　　那伙计让了路，狄青麟走在后面，等狄青麟下楼时，身后的伙计已经不在了。
　　堂子里的小七一见他下来，连忙迎上去道：“狄公子，您来了。”
　　狄青麟站定，道：“我来了。”
　　他对小七的印象很深。
　　小七笑道：“饭菜已经备好了。公子慢用。”
　　狄青麟点头，他移步到自己喜欢的桌边坐下。
　　清淡的菜色，醇香的美酒。
　　狄青麟很满意。
　　窗外流水潺潺，舟来舟往，已是十分热闹。
　　很快，他便看见两个少年并肩行来，坐在他对面那桌。
　　他自斟酒，慢饮。
　　现在珍宝帖在手，他所要做的便是等。
　　等到六月十五一上万宝楼。
　　他的心情很好，心情好的时候他通常不喜欢被打扰。
　　这是种奇怪的心态，却也是大多数的人心态。
　　小七脸色苍白的冲了过来道：“公、公子”
　　狄青麟放下酒杯，道：“说。”
　　小七颤道：“门口，门口有人找公子。”
　　狄青麟起身，道：“我知道了。”
　　小七看狄青麟走出堂子，又想起刚才那个人的眼神，只觉得掉进了冰窟窿中。
　　“啊”
　　一只手拍上了小七的肩膀。
　　白槿温笑道：“你还记得我们吗？”
　　小七舒口气，道：“记得记得，但是客官，这样会吓死人的。”
　　南玉笑了。
　　白槿收了手，望向门口，道：“门外有人找狄青麟？”
　　小七连连点头道：“是啊，是个背着把大剑的少年。”
　　白槿和南玉对视一眼，也出了堂子。
　　小七看着他们背影嘀咕：“真是一群怪人。”

　　狄青麟一步出“江南好”的大门，便看见了那个少年。
　　他身上穿着一身藏青色的布衫，个头和狄青麟相差无几，背上却背了一柄四指宽的长剑。清秀天然的脸上毫无表情。
　　这倒不是最惹狄青麟注意的。
　　他看的是他脸上那双晶黑的眸子。
　　那是一双装满杀气的眼。
　　少年面向长街尽头站着，街上无人，唯有清风。
　　狄青麟往前几步，道：“你找我。”
　　少年转头看他。
　　当他的眼睛看到你时，就像是一把剑贴上了你的身体。
　　少年开口，声音却是出奇的好听晴朗：“你就是狄青麟。”
　　狄青麟道：“难道世上还有第二个狄青麟？”
　　少年沉默。
　　狄青麟不急，他在等少年开口。
　　少年再开口却也只说了三个字：“珍宝帖。”
　　狄青麟长笑一声，道：“你认为珍宝帖在我身上？”
　　少年道：“高大刀，鬼书生，金富贵。”
　　狄青麟眼睛里射出了光：“你找过他们？”
　　“昨天晚上。”
　　狄青麟忽地笑了：“不错，他们都受我之托替我寻找珍宝帖，但珍宝帖却不在我身上。”
　　少年再次沉默。
　　“高大刀杀了苏飞天，珍宝帖，他到江南，瞎子夺走。”
　　他好似口舌有毛病，一句话也说不完整。
　　狄青麟道：“他一定也告诉你，那瞎子来到‘江南好’找过我。”
　　少年点头。
　　狄青麟叹气道：“他告诉你那个瞎子是谁了吗？”
　　少年道：“他，不知道。”
　　狄青麟看着他，道：“你过来，那个瞎子的身份我要亲耳告诉你。”
　　少年便跨步走到狄青麟身边。
　　竟是毫不犹豫。
　　狄青麟伸手便能碰到少年的脸，他眼中有着不一样的光彩，道：“你不怕我动手杀你？”
　　少年道：“狄青麟，无需如此！”
　　“哈哈”狄青麟长笑一阵，道：“你很奇怪，却也有趣。”
　　少年沉默看他。
　　狄青麟低声道：“那个瞎子是江湖上有名的剑客，瞽目神剑，应无物！”
　　少年眼中的杀气更重，他整个人都像是一把剑，一把出鞘的利剑！
　　少年退开两步。
　　狄青麟道：“应无物是武功超群，在他手里的东西自然没有送出去的道理。他来找我，只是为了见我。”
　　少年看他。
　　狄青麟道：“你不信？”
　　少年依旧沉默。
　　狄青麟道：“信不信在你。如今，你找我还有何事？”
　　少年移开目光望向远方：“珍宝帖。”
　　狄青麟笑了：“你想要？”
　　少年点头。
　　狄青麟无奈道：“可我身上并无你所要的东西。”
　　少年眼中已有寒光：“杀你！”
　　狄青麟一愣。
　　少年站定不动，眼中寒光不减。
　　杀人的眼神。
　　狄青麟大笑道：“好，好，好！”
　　他一连说了三个好字，眼中却毫无怒色。
　　少年道：“拔剑！”
　　狄青麟悠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少年再道：“拔剑！”
　　狄青麟还是不动。
　　少年喝道：“拔你的剑！”
　　狄青麟不动，少年也是不动。
　　若是要杀他，此时岂非是最好的机会？
　　少年眼中的杀意越来越重，可他的身子却半点不动。
　　狄青麟道：“我此刻不想拔剑。”
　　少年看着他，忽地不再开口。
　　狄青麟往前两步，他和少年贴的很近，他轻声道：“我不想和你动手。”
　　狄青麟身上并无杀气。
　　少年的神情一下变了，眼中的杀气流逝，露出痛苦的神色，他咬牙道：“但，我要杀你！”
　　狄青麟道：“可以。”
　　他又退开两步，道：“但我刚要了一桌好菜，一壶好酒，我不想动手。”
　　少年道：“何时。”
　　狄青麟一笑，道：“吃了好菜，喝了好酒之后或许我会考虑。”
　　少年道：“好！”
　　狄青麟转身回了“江南好”，少年居然跟在他的身后也进了“江南好”。
　　小七看见那少年走进堂子里，吓了一跳，又见狄青麟对他好言好语，更是惊讶。
　　狄青麟路过他身边，：“再上两壶酒。要快。”
　　小七答应一声，搬酒去了。
　　狄青麟领少年到桌边，他请少年坐下，少年不动，狄青麟叹气道：“我吃饭时不喜欢有人站着。”
　　少年立刻就在狄青麟对面坐下了。
　　狄青麟道：“这里的酒菜堪称江南一绝，你尝尝。”
　　两壶好酒很快上桌，还有一副酒杯碗筷。
　　狄青麟开始喜欢小七了。
　　少年坐着不动，不喝酒，也不动筷子。
　　狄青麟又叹气道：“我也不喜欢有人不喝酒，不动筷子。”
　　少年倒了杯酒，仰头喝了下去。
　　他又夹了一片牛肉送进嘴里。
　　他动作很快，却一点也不难看，看得出受过很好的教育。
　　狄青麟眼睛里都流露出笑意：“很好，很好，我已经有兴趣与你相杀了。”
　　少年看着他。
　　狄青麟道：“看得出来，你的家世应不简单。”
　　少年身子一震，眼中又有了杀机。
　　狄青麟替他斟酒：“你虽是满眼杀机，但你说话，举止却都带着几分书卷气，并不像江湖中的草莽，粗鲁，不堪入眼。”
　　少年看着他，等他说下去。
　　狄青麟道：“我虽是对你的家世好奇，却非多事之人。但我欣赏你，所以要告诉你一件事。”
　　少年开口：“何事。”
　　狄青麟道：“方才在街上，你我若是动手，便是给了别人可趁之机。”
　　少年脸上露出疑惑。
　　狄青麟道：“你难道没有注意到暗处已经潜藏了几个用暗器的高手？”
　　少年神色一变，终是摇头。
　　狄青麟慢声道：“只要你我一动手，暗器便至，你我无暇分心，便给了这些人可趁之机。虽然我不知道那些人要对付的人是你还是我，但，谁都不想死，特别是你，我看得出，你有一件必须去做的事，为了这件事，你可以付出生命！”
　　少年望着狄青麟，眼中依旧杀气满盛。
　　狄青麟笑了。
　　当一个人被说中心事时，愤怒只是一种伪装。
　　他知道自己已说中了少年的心事。
　　狄青麟道：“你虽是要杀人，但你却从不杀不对你横刀相向的人，这与我所听过的一位老英雄十分相似。”
　　少年沉默。
　　唯有沉默。
　　狄青麟道：“那位老英雄平生杀人无算，但他却从不杀放下武器之人，予人一条生路，此举被江湖人士津津乐道。他靠一把剑纵横江湖，却也因一把剑而殒命。”
　　他的目光移到少年背后的剑上：“八年前，老英雄全家被灭，葬身火海，而他从不离身的那把剑却不知去向。”
　　狄青麟柔声问着少年：“你可知道我所说的人是谁？”
　　少年看着狄青麟。
　　这个一身白衣，神态淡然的少年比他所想的更加恐怖。
　　少年道：“我不知道。”
　　狄青麟倒也不奇怪：“这位老英雄便是二十年前威震北方的“天剑”慕容青。”
　　少年又喝了杯酒：“好故事。”
　　狄青麟道：“能得燕子莫一句称赞，是狄青麟的荣幸。”
　　今日江湖上风嚣尘上的剑客燕子莫，原来便是眼前这位奇怪的少年！
　　燕子莫沉默一阵，道：“你，很不同。”
　　狄青麟傲然道：“狄青麟，天下无二！”
　　燕子莫点头：“很好。”
　　狄青麟敬他一杯，道：“你也很好。”
　　燕子莫在等狄青麟。
　　狄青麟却是看着窗外。
　　燕子莫不开口。
　　狄青麟也不着急。
　　他看见一艘扁舟慢慢顺水飘来，舟上站着一个佝偻着背的老叟，舟角放了一堆莲蓬。
　　老叟吆喝着：“莲蓬，新鲜的莲蓬，莲蓬，新鲜的莲蓬……”
　　他的声音低哑沧桑，足以勾动人的恻隐之心。
　　狄青麟忽地低声道：“你可知那老叟是何人？”
　　燕子莫看了一眼，沉默摇头。
　　狄青麟眼中又有了笑意：“你比我所想更为有趣。”
　　燕子莫依旧沉默。
　　惜字如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