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龙）江柳共风烟》青麟背上王六郎

3、三个人

　　2.三个人

　　小七在门口遥遥的望着长街另一头。
　　此时尚早，除了卖早点的，整条长街空荡荡的，十分萧索。
　　天空依旧阴沉，就如同小七此时的内心。
　　风云交加，震惊惶恐！
　　他实在是想不到如狄青麟这般高贵优雅的人竟会杀人，而且一点慌张与恐惧都没有！
　　他不知道，这就是江湖的规矩。
　　杀与被杀，你只能选一样。
　　不想被杀，便只有杀人。
　　当你杀人杀到麻木以后，便不会再有害怕、恐惧的情绪，反而，会产生一种奇异的感觉。
　　杀人，是会上瘾的。
　　小七止不住心里升起的寒意，很想掉头钻进自己的被子里躲起来，但他怕，怕狄青麟也会杀了他。
　　所以他只有等。
　　等狄青麟告诉他的那些人来了之后，他就可以离开了！
　　他要去怡红院，抱最好的姑娘，好好发泄，就算这会花掉他大半的积蓄！
　　小七垫脚张望，空荡荡的长街依旧没有狄青麟说的人出现，他心想，狄青麟是不是在玩他，不过这个念头稍纵即逝，就算真的是玩他，他也只能乖乖被玩！
　　他望的眼睛累了，揉眼的当儿，一个瘦瘦高高，书生打扮的长脸男人就到了他的面前。
　　小七“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面前突然出现一个大活人，谁都要被吓到！
　　这个人不止像鬼一样神出鬼没，甚至连那张瘦长的脸也没有半分人气。
　　但他手里却拿着一条十分显眼的红布。
　　那男人站在门口，也不进去。
　　小七想起狄青麟的话，连忙道：“这位先生，狄青麟狄公子已经在里面等着了。”
　　那男人浑沌的眼中爆出精光，他一步踏进堂子里，一眼就看见了在窗边喝着酒，悠然自在的狄青麟。
　　他再一踏步，人就到了狄青麟面前。
　　小七从未见过这般情景，直道自己是不是见鬼了。
　　狄青麟倒也不惊讶，看了眼他手里的红布，又看了看那人，道：“鬼书生，张生。”
　　张生道：“是。”
　　他对地上那具死了多时的尸体也没看一眼，仿佛那尸体根本就不存在。
　　狄青麟倒了杯酒，递给他。
　　张生接过喝了，将杯子还给狄青麟。
　　狄青麟道：“东西呢？”
　　张生脸色一变，当真比鬼还要难看，他低声道：“还望公子能宽限一些时日。”
　　狄青麟慢悠悠的道：“今天五月二十三。”
　　张生苍白着脸，无言点头。
　　狄青麟目光掉往窗外，也不知看向何处：“六月十五是什么日子，你该知道。”
　　张生低声道：“知道。但江湖上拿着那东西的人并不多。”
　　狄青麟转过头来看他，轻声道：“我当初不杀你便是因为你总算是个有用的人。”
　　张生的身体开始轻轻的发抖，他拽紧了手里的红布，咬牙道：“是，我知道。”
　　狄青麟像是满意了，摆摆手道：“你去吧，四天后如果没有拿到东西，你便不用来见我了。”
　　张生舒了口气，他恭敬的道：“多谢公子。”说完，转身离开。
　　走时就跟一阵阴风般，刮过了小七的身边！
　　若是四天后拿不到东西，他自是来不了了。
　　那时他已经死了。
　　不能逃，不能躲，狄青麟总有办法找到他，而且会让他生不如死！比起死在他手上，他宁愿死在自己手上！
　　小七看着张生离开，眼睛瞪得比圆球还圆。
　　他实在想不到狄青麟居然能让这个像鬼一样的人出来时脸色比鬼还难看。
　　他看上去不过就是一个十五六的少年，怎么会有这般能耐？
　　他还在惊疑中，长街尽头传来一阵马蹄声，一辆极尽豪华的马车朝着“江南好”奔来。
　　马车很快到了门前，车帘掀开，从马车上下来一个头顶玉冠，身穿黄袍，手上戴着金玉戒指的富态男人。
　　男子四十上下，一双细长的眼睛里满是算计，一看就是个生意人。
　　小七看见他的手上也拿了一条红布。
　　男人笑眯眯的问小七道：“伙计，这里可有位叫狄青麟的客人？”
　　小七点头道：“有、有、有，狄公子已经在里面等着了。”
　　男人叫手下人给小七打赏了几钱银子，这才走进堂子中。
　　他看见铁拳头的尸体，白白净净的脸上渗出冷汗，待望见狄青麟坐在窗边，连忙用袖子擦擦脸，堆起笑走了过去。
　　“金富贵前来见过公子。”
　　狄青麟同样倒了酒递给他。
　　金富贵不敢不喝，他接过酒杯，手都在打颤，差点摔了酒杯。他闭眼喝完，战战兢兢将酒杯放回了桌上。
　　狄青麟问的同样的话：“东西呢？”
　　金富贵脸上又渗出了冷汗：“这……公子亦是知道此物要取不易，更何况我不会武功，总是打不过那些江湖高手的。”
　　狄青麟道：“我只知道一件事。”
　　金富贵连忙问道：“何事？”
　　狄青麟声音冷下来：“你只有一条命。”
　　金富贵立马闭上了嘴。
　　狄青麟冷哼道：“四天。我再给你四天时间，见不到东西，你那富可敌国的家产也换不回你的命！”
　　金富贵冷汗流了满脸，他点头哈腰道：“是、是、就算拼了我这条命，我也一定把东西给公子带来。”
　　狄青麟摆手。
　　金富贵二话不说，一个箭步冲到门口，冲上了马车。那动作可半点瞧不出他是个胖子。马儿嘶鸣一声，马车已是扬长而去。
　　小七就像是在看戏一般望着马车远去，直觉今日所见为平生最奇，当他看见一个身背大刀，穿着长衫的精壮汉子走过来时，更觉奇怪。
　　他目光古怪的看着那汉子，他手里同样也有一块红布。
　　这个人他认识，是山西好汉帮的帮主高大刀。他未来江南之前，家在山西，就在这好汉帮的范围内。
　　若不是这好汉帮，他岂会父母双亡，流落到江南，幸得掌柜的好心收留，才不至于饿死街头！
　　高大刀问：“狄青麟在哪里？”
　　小七道：“狄公子就在里面。还说若是见到拿着红布的人就让他进去。”
　　高大刀举步正要进入堂中，小七又开口道：“你和铁拳头是好兄弟？”
　　高大刀道：“江湖人都知道他是我过命的兄弟。”
　　小七笑了笑道：“那你看看堂子里躺着的人是谁？”
　　高大刀回头望去，顿时脸色苍白。
　　他一个箭步冲到铁拳头的尸身旁，沉着脸好一阵子，他已看出是谁杀了铁拳头，他的双拳紧握，肌肉绷紧。
　　他要忍！
　　狄青麟看着他道：“你来了。”
　　高大刀听到狄青麟的声音，身体放松下来，他离开铁拳头的尸体来到狄青麟桌边：“我来了。”
　　狄青麟道：“坐。”
　　高大刀坐下。
　　小七瞪大眼。若不是亲眼见到，他绝不相信那个猖狂的高大刀会这么听话。而狄青麟对他的态度也很不一样。
　　他心里也很得意。
　　看着曾经欺负自己的人被人欺负，这种感觉很不错。
　　狄青麟给他倒酒：“这酒不错，你尝尝。”
　　高大刀捉起杯子，他的手太宽太厚，那杯子在他手中比那鹅卵石还小。
　　一个高大精壮的男人本就不该拿这种杯子喝酒。看上去十分滑稽。他不敢不喝，就算这是杯毒酒他也得喝！
　　高大刀张嘴，杯子里的酒就倒进他口里，一口咽下。
　　高大刀放下杯子，道：“好酒。”
　　狄青麟看他，道：“也只有你才喝的上这好酒。”
　　高大刀目光中露出沉痛：“多谢公子。”
　　狄青麟忽地柔声道：“我知道你和铁拳头是好兄弟。”
　　高大刀目光闪烁，道：“他是我过命的兄弟，我本不该将他牵扯进来的。”
　　狄青麟的声音依旧柔和：“你说的对，你是你，他是他，我本不该杀他的。”
　　高大刀沉默半晌，道：“他对公子不敬，该杀！”
　　狄青麟缓缓笑开：“我一开始以为他是为你好汉帮百余条人命而来。”
　　高大刀身体再次绷紧，他永远也忘不了四月初四下的那场血雨！
　　百余条好汉帮的汉子的血洒成的雨！
　　狄青麟道：“沈三娘是你最喜爱的女人，是吗？”
　　高大刀无言。
　　沈三娘，那个风韵十足的女子被狄青麟一剑割掉了头，他还记得沈三娘那惊愕的表情，刻在他脑子里，而他，也只能看着自己的女人被杀，无能为力。
　　狄青麟眼中露出向往的神色，道：“她的确是个美丽，风韵的女子，只可惜……”他的声音又冷了：“她却是头母猪！”
　　高大刀霍然抬头，眼中射出了火。
　　他不允许他的女人死了以后还被别人侮辱，就算是狄青麟也一样！
　　狄青麟淡然道：“你以为铁拳头找上我，是为了你好汉帮的兄弟报仇？”
　　高大刀回头看着铁拳头的尸体，眼中已有泪花。
　　铁拳头本不该来的，不该替他报仇。
　　他又害死了一个兄弟。
　　狄青麟冷道：“你错了，他来找我，只是因为我杀了沈三娘，杀了那头母猪！”
　　高大刀的神情像是被人抽了几鞭子一般狰狞扭曲，他低吼道：“我，我不信！”
　　狄青麟道：“你相信与否，与我无关。我只是想告诉你，若是你没将那东西带来，我对你，不会像对其他人那么仁慈！”
　　高大刀猛地一震。
　　是了，他杀我不过举手之劳，又有何理由要骗我？
　　他心中苦涩，却也不能表现出来，他道：“东西我的确已经得到手了。”
　　狄青麟面上终是有了笑容：“在哪里？”
　　高大刀道：“但在来的路上被一个瞎子抢走了。”
　　狄青麟笑容又消失了：“一个瞎子？”
　　“是，一个瞎子。”
　　狄青麟不说话了，他忽地望向门口，悠悠的问：“那瞎子是不是穿着一件布衣，手里拿着一根青木杖？”
　　高大刀动容道：“你、你怎知道？”
　　狄青麟叹气道：“他已经来了。”
　　一个穿着布衣，拿着青木杖的瞎子出现在了门口，他开口，声音低哑难听：“我找狄青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