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龙）江柳共风烟》青麟背上王六郎

18、一夜如初

　　17.一夜如初

　　五月二十五。
　　阴云满天，遮蔽天光。
　　狄青麟醒来时，燕子莫已不知去向。
　　他慢条斯理的从床上坐起，看了眼右手上的绷带，慢慢将绷带拆了，丢到一边。
　　疼痛仍在，却不剧烈，唯余掌心那道鞭痕十分刺眼。
　　狄青麟套上鞋袜下了床，又从柜子里取了一件衣袍换上，将随身携带的盘缠收入怀中。
　　他的动作快速而自然，丝毫不乱。
　　盏茶功夫，他已做好一切，坐到了桌边。
　　随手一翻，手里便多了一把刀。
　　其薄如纸，刀身发出一道淡淡的蓝光，淡的就像黎明时出现的那一抹曙色。
　　狄青麟的目光停留在那柄刀上，许久，未曾移开。
　　“吱呀”
　　门被人推开。
　　狄青麟手再一翻，那柄刀便消失了。
　　来的人是燕子莫。
　　他身后背着那柄四指宽的长剑，脸上又恢复了往常冷冷的神色，眼中是骇人的杀意。
　　他，似乎与过去并无不同。
　　但当他的目光看见狄青麟时，杀意便是慢慢消融，于其中露出一丝欣喜。
　　那是看见朋友时才有的眼光。
　　没有防备，没有怀疑，只有愉悦。
　　狄青麟轻声道：“你醒的很早。”
　　燕子莫眼中有着慌乱，他低头道：“习惯了。”
　　狄青麟站起身，走到燕子莫身旁，十分自然的搂过燕子莫的腰身，道：“你没睡好。”
　　燕子莫放松的靠在狄青麟怀里，道：“没有。”
　　昨夜，是他这么多年以来睡的最安稳的一夜。
　　狄青麟轻轻一笑：“那便好。”
　　燕子莫听见他的笑声，便抬了头。
　　狄青麟的嘴角有着淡淡的笑，虽淡，却足以震撼人心。
　　狄青麟又吻了他。
　　燕子莫闭上眼，接受了这个吻。
　　他不讨厌，此时却也不觉奇怪。
　　一切，如此自然。
　　狄青麟放开他，转了身，道：“他们呢？”
　　燕子莫微皱眉道：“他们在楼下等着。”
　　狄青麟道：“发生何事？”
　　燕子莫摇头：“等下你便知了。”
　　狄青麟和燕子莫出了天字一号房的门，却看见楼中通道上有人来往，都是江湖人的打扮。
　　见到他二人，那些人纷纷将目光转向他们。
　　狄青麟毫不在意，他步调依旧平稳，神情冷淡悠然，丝毫不将那些人放在眼里。
　　燕子莫跟在狄青麟身后小心戒备，他的眼中已有杀气，浓重到让人窒息的杀气！
　　那些人江湖人各自推门回屋或是下楼，不再多看他们一眼。
　　狄青麟和燕子莫下到堂子中，便有一个眼睛水灵，模样可爱的少年迎了上来，连连哈腰道：“两位公子早，吃些什么？”
　　燕子莫眉头皱起，狄青麟却如平常一般，道：“照旧。”
　　少年转了转眼珠，似是不解，却仍道：“诶，公子，您等着，马上就好。”
　　少年走开后，狄青麟已看见窗边的南玉三人，也看见了这满堂子的人。
　　堂子里吵吵闹闹，不少人都将目光锁在他身上，有人在说话，但偶尔却也会投来打量的眼光。
　　来者不善。
　　燕子莫心中如此一想，狄青麟已然坐到了南玉对面，他走过去在狄青麟身边坐下，而昨夜那位姑娘此刻正端端正正的坐在靠墙的位置。
　　白槿张了口，刚想说话，却听狄青麟道：“昨晚，可有听见动静？”
　　白槿照实答了：“没有。”
　　狄青麟点了点头，又看向那位红衣姑娘，道：“她很安静。”
　　白槿道：“南兄嫌她太过吵闹，点了她的哑穴，封了她的武功。”
　　南玉摇着扇子微微笑。
　　白槿并不知道，他还用下流不堪的话语刺激了这位美丽的女子，才让她这般安静。
　　狄青麟微微点头：“做的很好。”
　　南玉合了扇子很是苦恼：“不然我怕她太吵，真割了她舌头下酒，可就糟蹋了一位美人了。”
　　狄青麟竟是微微笑了起来：“所以我说你做的很好。”
　　南玉奇道：“哦？”
　　狄青麟道：“我想我不会嫌她吵便要了她的命。”
　　白槿发现那位女子眼中已有了泪花，便柔声道：“姑娘莫怕，他们不过说笑。”
　　狄青麟道：“我不是说笑。”
　　南玉也冷哼道：“我也不是。”
　　狄青麟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南玉笑道：“我南玉岂是失信之人！”
　　二人这一唱一和更将姑娘吓得连眼泪都不敢流出来。
　　她昨夜还是个小霸王，母夜叉，今天却成了一只温顺的羊儿，就算你拔光她的毛，她也不敢叫唤。
　　白槿瞪了南玉一眼，道：“南兄！”
　　南玉微笑看他：“何事？”
　　白槿泄了气。
　　南玉的死脾气他也知道，和他争辩也没有意义，转而道：“狄公子，你怎么看？”
　　昨晚没有一人的客栈今晨却冒出了一堆江湖客，熙熙攘攘，十分热闹。
　　狄青麟道：“等。”
　　白槿明了，道：“好。”
　　很快，狄青麟要的菜色就上了桌。
　　果然一切照旧。
　　狄青麟很满意，他打赏了那位少年一些碎银子，少年满心欢喜的谢过狄青麟。
　　白槿道：“小二，问你件事。”
　　少年笑道：“公子，你怎么知道我叫小二？”
　　白槿愣了愣。
　　小二笑道：“公子不用奇怪，我就叫小二。”
　　白槿定了神，也笑了：“好奇怪的名字。”
　　小二道：“我是孤儿，幸得掌柜的收留，掌柜的叫我小二，所以这便是我的名字。”
　　南玉笑道：“掌柜的真是好人。”
　　小二大大点头：“嗯。”
　　南玉道：“既然有小二，那是不是这里的伙计都是这样排下去的？”
　　小二愕然看他，道：“客官怎么知道？”
　　南玉更为愕然，他笑道：“我猜的。”
　　小二点点头笑：“掌柜的嫌取名字麻烦，所以就小一，小二，小三的叫下去。”
　　狄青麟忽地道：“小七呢？”
　　小二看着狄青麟，道：“客官想见小七？”
　　狄青麟只点头。
　　白槿拿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声音温和的道：“你带他过来见我们，好吗？”
　　小二见到银子，连连点头，一副小财迷的模样。
　　“客官稍等，我这就去叫小七过来。”
　　小二烟一般的溜走了。
　　南玉手中的扇子又摇了起来，很慢很慢：“狄兄，你怎么看？”
　　狄青麟还是那一个字：“等。”
　　等。
　　又是等。
　　片刻，小二就领着小七回来了。
　　小二道：“客官，这就是小七。”
　　南玉瞪大眼。
　　昨晚的小七是个身材纤瘦，模样清秀的少年，此刻站在这里的小七竟是个矮墩墩，白净净的胖少年，他开口，亦不如昨晚小七的声音好听：“客官，我是小七。”
　　狄青麟只看了一眼，道：“下去吧。”
　　小七也不多话，转身离开。
　　小二还没走，白槿那一锭银子他还没拿到手。
　　狄青麟又道：“小一呢？”
　　小二眼中有着疑惑，但有钱的是老大，他扯着嗓子在堂子里喊了一声：“小一！”
　　这嗓子惹得堂子里的人纷纷回头，那些人看了狄青麟这桌一眼，又继续各行各事。
　　“诶”从不远处跑来一个黑黑的，高高的瘦子，他脸上有着风霜的痕迹，也带着讨好的笑：“小二，谁找我？”
　　小二一使眼色，道：“这位客官找你。”
　　小一便笑着问狄青麟：“客官，有什么吩咐？”
　　狄青麟只淡淡瞧了一眼。
　　白槿已懂了，对小一道：“你去忙吧。”
　　小一感到莫名其妙，却也不敢抱怨，匆匆离开去招呼别桌的客人去了。
　　小二依旧站在原地。
　　银子还未到手。
　　白槿笑了笑，道：“你们都是掌柜的捡回来的？”
　　小二黯然道：“是啊，我们都是孤儿，被人丢弃在附近，是掌柜的捡回来将我们养大，不然，我们早做了野兽的腹中餐或是曝尸荒野了。”
　　白槿笑道：“这位掌柜的真是个大好人。”
　　听见有人夸赞掌柜的，小二也笑了：“是啊，掌柜的不仅心肠好，人长的更美，是这附近出了名的大美人。在她手下做事，我们都觉得很光荣！”
　　南玉道：“你说，掌柜的是个女人？”
　　小二惊讶道：“不是女人难道还会是男人吗？”
　　南玉沉默。
　　心中疑云更重。
　　白槿道：“你们掌柜的叫什么？”
　　小二道：“水无心。”
　　白槿笑道：“一听名字便知道是个大美人。”
　　小二也跟着笑：“那是！”
　　白槿道：“我能见见掌柜的吗？”
　　小二摇头道：“这恐怕不行。”
　　白槿道：“为何？”
　　小二指着堂子里坐着的人，苦着脸道：“这些人都是来见掌柜的。”
　　白槿略一挑眉。
　　这堂子里至少有七八十个人，都是为了来见水无心？
　　小二笑道：“看来客官是不信我的话。”
　　白槿如实道：“确实不信。”
　　小二叹气道：“难道客官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白槿摇头：“不知。”
　　小二眼睛一亮，道：“掌柜的平时是不见客的。”
　　“哦？”
　　“但今日不同，今天是五月二十五。”
　　白槿道：“有何不同？”
　　小二眼中已有憧憬：“每逢五、十五、二十五这三天，掌柜的就会出来见客，而且还会给她最敬佩的英雄敬酒！”
　　英雄，美人。
　　谁人不想？
　　白槿眼中已有了笑意：“好个美人配英雄！”
　　小二道：“是啊，所以这些人全都是来一睹掌柜的美貌和讨那杯酒喝的。”
　　白槿呵呵一笑，道：“那掌柜的什么时候才出来呢？”
　　小二道：“客官也想要掌柜的敬酒吗？”
　　白槿点头：“确有此意。”
　　小二不说话。
　　白槿道：“你看我不行？”
　　小二摇头，眨眨眼道：“不，我看客官很有可能喝到掌柜的亲手倒的酒。”
　　白槿奇道：“这是为何？”
　　小二嘻嘻一笑，道：“因为掌柜的除了喜欢英雄，还喜欢像四位客官这般清秀英俊，潇洒风流的少年公子。”
　　白槿缓缓笑了。
　　这个小二确实很讨人喜欢。
　　白槿将银子放到小二的手中，道：“掌柜的何时才会出现？”
　　小二刚想开口，却听一道轻轻的笑声从堂子后传来。
　　还未见人，光听那笑声，便已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