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0、残荷听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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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行至驿馆。
这座驿馆本就是仁庆帝专门为纪家军所建，故而既大而美观，又设施齐全，平东王驻扎在此，也不算没有名头。
庭中摆了一桌吃食。平东王引着女帝坐下，君后自然而然地坐去女帝身边，平东王不动声色地白了他一眼。
他与平东王妃、平东王世子一道大拜，“得见陛下安康，臣喜不自胜。”
女帝十分严肃地一颔首，“卿的心意朕知。今日中秋，暂且不论君臣，都坐吧。”
平东王一家落座，云骑将军却还站着。
平东王继续无视他，平东王妃看不过去，“五弟，你也坐吧。”
云骑将军抱拳一礼，“我去巡逻。”
女帝没有说话。
平东王妃只知云骑将军与女帝有隙，连带着平东王也不待见他，待云骑将军走远，推了平东王一记，“都是一家子骨肉，有什么隔夜仇呢。”
女帝目光空洞，“嫂嫂，此人不值得同情。”
见女帝不愿多说，平东王妃也不追问，指着桌上的茶点道：“这些茶点都是我亲手做的，你尝尝可还合胃口。”
女帝夹了一块栗子糕，浅浅尝了一口，“嫂嫂的手艺一如往昔。”
董惬垂下眼眸，“我记得你小时候常说，开心快意才是最重要的。你如今虽是天下至尊，却似乎并不开心。”
她看向平跃，“君后以为呢？”
“未能使妻开怀，乃跃之过。”
平东王面容冷肃，“我将门向来一夫一妻，她钟情于你，我无话可说，但凡叫我知道你有一分薄待她……我纪家军自是不惧与拂林军一战的。”
“跃谨记教诲。”
女帝不再动茶点，也不去赏月，其余人等便只能陪她干坐着。
察觉到不对，纪焕一语道破：“你们在等什么？”
刺客破空而来，给出了答案。
纪家军涌了进来，平东王一家拔｜剑｜对敌，君后护送着女帝出去，御林军将帝后围住，云骑将军正要进去，却被女帝叫住：“刺客人数不多，你别去了。”
里面很快结束战斗。平东王一家都没受伤。纪家军冀州营参将公孙红押着一名被卸了下巴的刺客出来。
他不能说话，目中的仇恨却太明显。
公孙红抱拳一礼，“陛下，此人身上有西番莲纹样的刺青，这是西凉贵族姑墨氏的族徽，其余死的刺客也是一样。”
丰台大营统领柴姮姗姗来迟。
据她所说，近日丰台大营遭人窥伺，她为了查明真相，于今夜设伏，才会在宫宴结束后匆匆离开，谁知网虽设下，鱼儿却没全抓着，有不少向这个方向逃来，她看见陛下的御林军，急忙赶来救驾。
她命人将那几名窥伺丰台大营的可疑人员带上来，女帝命公孙红上前查验，果然发现了同样的刺青。
柴姮一副忠君嘴脸，“陛下，此地不宜久留！”
千雀在云骑将军府书房听到的计划是：西凉氐部番将姑墨臧之女姑墨咸会于今夜偷袭丰台大营，柴姮设下埋伏，却失手被擒，姑墨咸手握人质，自己易容成柴姮，威胁丰台大营将士随她一道去见女帝，女帝遇刺必会回城，纪绍必定相随，届时她再寻隙杀了纪绍。
这并不是全部的计划，还有一个备用方案以防不测，将军夫人正想说时，云骑将军却表示他累了，千雀故而没有听到。
云骑将军有时会去丰台大营探望将军夫人，柴姮在丰台大营应该有密室，千雀有时听不见他二人的声音。
女帝正想皮一下，看看所谓的备用方案是什么，却觉喉头一甜，吐出一口血来。
君后惶急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许多人黑压压地冲过来，她来不及分辨就晕了过去。
她没有看见，云骑将军一下子白了脸色。
易容成柴姮的姑墨咸没想到时机来得这么快。
她趁乱刺杀纪绍，后者被女帝分了心神，好在公孙红反应快，一剑挡开了这一击。
纪绍反应过来，三下五除二制住了她，撕掉了她的人｜皮｜面｜具。
丰台大营将士跪了一地，将一切和盘托出。
平东王正欲叫云骑将军去找他老婆，却发现他早已不见踪影。
君后抱着女帝一路跑回马车，颤抖着手从袖中取出几瓶药，又去搭她的脉，却怎么也不能静下心来，正当六神无主之际，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挑开车帘。
是赡思辛。
他说：“把她给我。”
平跃不为所动。他怒极反笑，却终是耐着性子解释：“我从小服用各种毒｜物，此时只有我的血能救她。”
平跃闭了闭眼，让开一些，赡思辛坐了进来，取出一把匕首，割破自己的手腕，抵在了纪飞鱼的唇上。
将飞鱼靠在壁上，平跃挑开车帘，放出信｜号｜弹。
千雀很快赶到。她掀开车帘，赡思辛若无其事地移开手腕，取出一块巾帕给自己包扎，又若无其事地走了出去。
千雀给飞鱼把脉，吁出一口气来，展开针包，给她施针。
纪飞鱼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一个融融春日，哥哥们一个个离府踏春。只有她不会骑马，只能目送着他们远去。
她垂头丧气地回到府中，爹爹迎了上来，摸摸她的头，告诉她还有一个哥哥。
她很高兴，要爹爹带她去找那个哥哥，爹爹俯下身来，她张开双臂，爹爹却掐住了她的脖子……
感到一阵窒息，女帝剧烈地咳嗽起来，千雀上前把脉，皱起了眉。
君后焦急道：“如何？”
“毒倒是清得差不多了，但她郁结五内，多年来不曾疏解，此番一并发作，发了高热。”
平跃提剑冲了出去。
禁军统领南泰守在殿外，只觉剑光一闪，一把｜长｜剑｜就抵在了他胸口。
纪业很自信，“你不会杀我。”
平跃周身笼罩着骇｜人的杀｜意，“你不配活着！”
正在僵持之间，千雀的声音响起：“君后快来！”
平跃收回｜长｜剑，折身返回殿中。女帝烧得迷迷糊糊，一叠声喊着他的名字，他执起她的手，一遍遍地重复“我在”。
千雀不忍多看，自去煎药。
女帝所中之毒名为断红，此毒见｜血｜封｜喉，见效极快，若不是她摄入量少，断断是无力回天的。
君后甫一回宫，便下令封锁宫禁，严查参与宫宴的所有人等。
没等他查出什么，寻芳令那边已有了消息。千雀告诉他，平东王妃为女帝做的栗子糕中查出了断红。
女帝仍在昏迷，君后手持凤印，率领御林军包围了驿馆。
平东王妃十分坦然，直言自己遭人陷害，不怕走这一遭。
平东王目光复杂地看着她，终是未道一语。
君后代替女帝临朝，朝臣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有的说：“陛下没有子嗣，平东王手握兵权，乃是角逐皇位的第一人选，此番陛下中毒，平东王实在嫌疑深重。”
有的说：“陛下与平东王素来亲厚，此事系有人陷害也未可知。”
有的说：“纵然平东王不会害陛下，平东王妃却未必不会错了主意。”
有的说：“平东王妃若要害陛下，为何要在自己做的糕点中下｜毒？”
有的说：“听闻平东王妃被抓时称自己被人陷害，也许她早已想好了说辞。”
……
经寻芳令查证，纪绍与纪焕都对栗子过敏，而女帝素日爱吃栗子，平东王妃在面上自不会同她抢。
明知这是纪业的离间之计，平跃却仍止不住怀疑。
人心如鬼魅，看不清，辨不明。
平东王妃董惬被宗人府收监，巡防营包围驿馆，平东王与平东王世子画地为牢，在驿馆中足不出户。
云骑将军率领丰台大营捣毁了京中西凉细作的老巢，救出了被困的将军夫人。
丰台大营戴罪立功，君后本想不赏不罚，云骑将军却说：“臣未能看顾好妻子，致使丰台大营将士被迫通敌，臣有罪，还请君后责罚。”
君后看着这个影帝，冷笑出声：“那便赏卿三十军棍。”
他转了转眼珠子，“丰台大营统领柴姮失手被俘，实在不宜再为统领，本君以为统领一职可由云骑将军暂代，众卿以为如何？”
云骑将军推拒：“臣既领军棍，又如何为统领，君后还是另请高明。”
君后为难了一会儿，又道：“丰台大营不可一日无主，卿的军棍却能暂且记下，如此两相得宜。”
众臣窃窃私语起来。
盛相出列，“君后，任免官员乃陛下之权，君后虽代为理政，却不可擅专。”
有盛相这句话，先前还畏首畏尾的朝臣们纷纷开始质疑君后。
盛相与徐尚书交换一个眼神，后者暗中将质疑者记下。
云骑将军觑一眼君后，嘴角露一丝挑衅的笑意。
君后待要再辩，却听一声唱喏：“陛下驾到！”
裴总管先行一步，拦住欲去扶女帝的君后。
千雀扶着女帝走上台阶，待她落座龙椅，又走了下去。女帝向台阶下的君后招手，“你上来。”
盛相强烈反对：“陛下，万万不可！”
女帝苍白着脸，无奈一笑，“也罢。”
她说：“朕养病期间，一切朝务由君后代理，像任免官员这种小事，君后定夺便可，不必来回朕。”
徐尚书出列，“陛下如此宠信君后，恐致后患无穷啊！”
女帝懒得跟他废话，露一个阴鸷的表情：“你闭嘴。”
徐尚书极委屈地闭了嘴。
女帝一锤定音，“玺印仍在朕手，军政大事由盛相报与朕知，其余一切事宜皆由君后做主，众卿须尊之敬之。”
她看向君后，朝他露一个安抚的笑容。
云骑将军心中五味杂陈。
君后将女帝从轿辇上抱下来，将她一路抱回了甘泉宫的寝殿。
他将她塞进被子，又仔仔细细地掖好被角。
看他紧张兮兮的样子，她不由好笑，“我的烧已经退了。”
“病人是不能讨价还价的。”
她从床上坐起来，摸了摸他消瘦的脸，“这几日真是难为你了。”
“你都知道了。”
“我们原本的打算，是通过打｜掉柴姮连坐赡思辛，可是我们能想到的，他又何尝想不到。”她有些颓然地低下头去，“说到底，我还是斗不过他的。”
他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不知等了多久，她终是说出那句——
“杀了他吧，他不会给我解药了。”
郊外的马场。
禁军统领南泰与云骑将军一道赛马，两者骑术皆是万里挑一，实在难分上下，便不再比，放慢速度说起了话。
纪业目光渺远，“你把自己摆在一个什么位置？哥哥、情人，还是敌手？”
赡思辛没有回答。
纪业继续道：“从小到大，我悉心栽培你，授你权谋兵法，带你沙场历练，始终视你为唯一的后继之人，我再珍爱飞鱼，也只想让她辅佐你，可是你为什么这么贪心？”
赡思辛笑得玩味，“妹妹早晚是要嫁人的，岂能一辈子都向着我？”
“你还在瞒我！我问你，你当初把她送去教坊，真的是为了让她给你当皇后吗？”
赡思辛不要脸地说：“既然父亲问了，儿子自当坦诚，实是妹妹太好，儿子自她幼时便动了心思，为免沉沦于此，才忍痛将她送走。”
“当初你既选择了断，如今就不该回头，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道理儿子都懂，可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心呢。”
纪业气结：“你！”
赡思辛步步紧逼，“为了除｜去｜纪绍，父亲不惜给妹妹下｜毒，真的是为了我吗？还是只是想让我实现你的｜野｜望｜呢？”
“儿子不是工具，儿子也有自己想要的东西。”
突然下起了雨，雨水顺着他的轮廓落下，使他的凌厉沾上一丝缠绵。他说——
“我要做她的男人。”
甘泉宫内，女帝倚窗看雨，冒出没头没尾的一句诗：“留得残荷听雨声。”
然而君后宫里并无荷花。
作者有话说
第180章 残荷听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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