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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剑若银霜弓似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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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曰:林深多豺虎,塍高满鼯鼬。
众人听村人一言一语道来,方知此处村名为虎烈村,多为猎户,先祖俱为前朝战乱之际的流卒。因兵败而逃至此处,定居下来。因祖上曾于村后猛虎丘刺死猛虎,故而称为虎烈村。
黄家老媪并老翁育有四子,大儿黄丛,二子黄木,三字黄森,四子奔。家中本以打猎为生,几人亦俱为打猎好手,只此前二子黄木上山打猎一去不回,便垦了一畦地,做起了农户。此回出事的是其四子黄奔。
近日林中群狼出没,黄奔之子黄七郎携幼弟放牧之时,有数狼围来,叼走幼弟。黄七郎因离得远,不及救人,只得迅速爬在树上,后村人闻讯赶来,已未时晚矣。故而黄奔心急如焚,携黄七郎上山去寻。家中众人本拦着,只他性情倔强。众人只好让他二人去了。只再三叮嘱莫要进深山。不想依旧出了事。
如今黄家只余老媪老翁,黄丛,黄森,并些各人媳妇及孙辈。
只如今年月,且不说纳税服役。单说失去黄木、黄奔两个劳力,对于农家而言,打击不可谓不重。
黄丛育有三子二女,黄木遗孀带着两个小子过活,老三黄森及其妻育有一子四女。老四黄奔及其妻本育有三子一女,只如今幼子失踪,怕是尸骨无存,自己也丧生狼口。农家也无甚么名字,大郎、二郎亦或大娘、二娘的叫着。孙辈最大不过十来岁,最小不过襁褓。
若是遇着服役,怕是愈加雪上加霜。
黄丛听闻众人救了黄七郎,拘谨小心的邀请众人入院,众夫子连忙推辞。
知晓黄家悲痛,学监不欲久留,喟叹道:“我等有要事在身,天色不早,急着赶往下一邑县,便不多留了。”复而指着一旁数十头狼尸道:“我等不及救人,已是汗颜,此些野物,若不嫌弃,便拿去罢。也算出一口恶气。我等就告辞了。”
黄丛众人方见那柴垛旁密密麻麻一堆野狼尸骸,顿时瞠目结舌。
黄森见众人欲走,忙道:“诸公、诸小郎君请留步。”
众人闻言等人驻足,那黄森见学监最为年长,忙走至学监面前道:“小的见过长者。”
学监抚须颔首:“郎君不必多礼,不知郎君可有何事?”
黄森忙道:“不知长者并各位郎君欲往何邑?天色已晚,虎烈村往官路之道极偏僻狭窄,极为难行。距临近二个邑城亦是山遥路远,只怕是赶不及哩!”
学监闻言蹙眉,望望天色,已至未时,心中一叹,落落大方问道:“如此不知我等可否借宿村中?另诸子不曾用过飧食,令不知可否借灶台一用,我等可予些银钱作食宿之用。”
众学子闻言相视不语,不少世家贵富子弟,已微微蹙眉。安蓉几人年幼时亦有餐风饮露,贫寒之弟亦是住惯了村舍,倒无什么不满。
黄森忙看向村长道:“村长......”
学监亦转头看向那佝偻着身子的老者。
老者撑着拐杖,精神矍铄道:“诸位为我虎烈村除了一大害,乃是我虎烈村的恩人,恩人留宿,我等怎能收银钱。”复而令村人收拾房舍待客。
学监摇首坚定道:“我等不过顺手为之。若不予些银钱,我等用来亦不安心。”
老者见此,也不与他客气,只道:“既如此,我等便厚颜收下了。天色不早,郎君们不若随我归家歇息片刻。”
学监颔首:“如此便打扰了。”
老者复指着野狼道:“森郎,你等速速拾辍了这起子恶狼,狼肉或埋或掷去后山山谷。食了人的狼肉可吃不得。”
黄森连忙颔首:“村长,我晓得哩!”
众人便转身离去,徒留一些与黄家人交好之人。
钱记往林中瞧了一眼,上前与学监耳语几句。见学监颔首应允,自去不提。
安蓉心知那窸窣声怕又是甚么野兽,恐是被野狼之血腥气引来。何况狼群最是记仇,今夜,虎烈村怕是不太平。
村长领了众人往家中去,沿途吸引了不少童子。安莉并安茉见不少童子赤身,连忙俯首垂目。安蓉本不觉得如何,见状亦连忙牵着安瑞袖子,垂首做沉思状。
萧言上前往安茉身旁一站,挡去了赤身之人的身影。柳淮忽见他跨步往前,不由一愣。见安茉二人面红耳赤,更是一头雾水。瞧了片刻,见萧言屡屡挡着那些赤身童子,不由恍然:言弟正真是醋坛子。只是,墨弟并理弟亦忒易害羞了些,倒似个小娘子似的。
柳淮忽而一怔,复而似有所思。
因众人忧心住不惯,不少人不动声色的与村中童子套话。村中童子极少见这般多钟灵琉秀之人,俱毫不隐瞒一一道来。众学子听闻睡得是稻草铺时,纷纷垂头丧气垮了脸。只无人敢质疑学监并诸位夫子的决定。
众人望着不远处的竹林巨木,蠢蠢欲动。
学监泰然自若望众人一眼,抚须沉吟道:“村人做竹匾木椅之物以换银钱,汝等欲取,必当舍。另,一丝一毫,不得浪费。”
众人闻言只觉小菜一碟,俱是眉飞色舞,躬身应诺。
卓夫子望着众人谈笑风生的身影,不解道:“学监既欲考校诸人,缘何允其造新榻?”
学监抚须笑而不语,半晌方道:“此亦为考校。”
众学子纷纷往林中而去,惊得村民竞相阻拦道:“诸位郎君不可!进来猛兽颇多,诸位郎君万万不可前去!”
众学子忙道:“我等并不行远,只欲取些竹木造榻,届时定予村中银钱。”
村民忙道:“竹木不过山野之物,值甚么钱哩!只山中近日确是不平,诸位郎君切莫自行前往哩!”
众学子连忙道诸人会武,众村民方犹豫着放行。
安蓉见有夫子跟着,便不欲前往。与安茉几人一道坐于堂内。徐梓并徐墨捧着书专心致志,萧言则不欲离了安茉。柳淮并些贫家学子自小住惯了草榻,自不觉得有何难以忍受。
未时骄阳未落,柳淮便请求安莉帮忙,道其手中湿汗粘稠,欲净手。安蓉听闻亦觉夏日炎热,欲取水净面,故而跟在二人身后。徐墨近日总被安蓉躲着,见状连忙放下书跟上。
安莉不觉有异,吃力的打了半桶水,复取了木瓢盛水。水流缓缓而倾,柳淮与其靠得极近,却不曾见耳洞,不由暗道:许是某想多了。
安莉察觉其望来,只觉羞人答答。
柳淮见其烟视媚行,心中一愣:莫非理弟亦有龙阳之好?
安莉见他愣愣望着自己,越发面红耳赤,不由嗔他一眼。柳淮只觉其含羞带怒,颇有风情,愈发不似男子,不由有些看呆了。
安蓉托着腮:......这是两情相悦的节奏?大哥可会生气?会生气的罢?
徐墨在她身后亦望着二人,不解的眨眨狐狸眼:......柳淮并安理为何靠得那般近?怎那气氛瞧着那般似大哥与嫂嫂。
安莉低眉垂眼越发脸红,朱唇皓齿,螓首蛾眉,亭亭玉立。柳淮不自觉咽咽口水,‘咕咚’一声惊得他立时回神,连忙站直了身子。安莉头埋得越深了。
安蓉见状忙转身欲逃走,却一头撞进徐墨怀里。
徐墨闷哼一身,安蓉惊得立刻伸手捂他的嘴。确已迟了,柳淮二人俱回头望来,见二人不知瞧了多久,一个心慌意乱,一个羞涩难当。
柳淮急急解释道:“荣弟,并非你二人想的那般!”安莉见他如此,心中黯然。
安蓉见被抓包,转身下意识嘿嘿一笑:“淮兄,理兄,嘿嘿嘿......我二人刚来,当真甚么都不曾瞧见! ”却是正真的‘此地无银三百两,隔壁王二不曾偷’。
柳淮:......我二人当真不曾有甚么事情!某当真不曾有龙阳之好!
安莉:脸怎生越来越烫哩!
事后纵使柳淮千般解释,安蓉只一副‘莫要多言,我懂的’的表情,瞧得柳淮牙痒痒,恨不得将他那张笑脸狠狠搓揉一番。自然,此乃后话了。
安蓉拉着徐墨跑开了去,徒留柳淮并安莉二人立于原地。
柳淮见安莉依旧低眉垂眼面色绯红,只觉其整张瓜子脸越发娇艳欲滴,看着极为可口......咳!柳淮啊柳淮!你胡乱乱想些甚么呢!
柳淮干咳一声道:“理弟,我......”
安莉心知他并不心悦自己,加之羞窘万分,跼天促地,慌乱打断道:“淮兄不必多言,我晓得。”言罢便疾趋离去。
柳淮无奈:你晓得甚么?
安蓉拉着徐墨走到村长家门外,见不少兴致昂扬作诗缋画,心中徒然放松下来:也罢,缘分之事,向来妙不可言,随缘吧。
徐墨见他软乎乎的爪子拉着自个儿的手,只觉心中舒畅,狐狸眼享受的眯了起来:交箇好友知己似乎还不赖。
林五郎气呼呼望着安蓉二人携手而来,复而赌气转头望着田埂。
林中众人亦是乐而忘返。竹林近于半山坡上,内里多竹鸡,竹鸡口感极佳,众人猎了不少。复而砍劈不少竹子,几位武院夫子指点众人砍些乔木,见天色不早,方才拿了东西下山。
潘阔忽而听闻远处草木之声,眉头一皱,心中警惕。见此行上山之三十五位学子俱已下山,方松了眉头。只握紧了手中宝剑,缓缓吊于队尾,凝神观望。
一路相安无事,众人下了山,便聚于一道商讨起如何编席子作木榻来。
有学子见村中有老者笑望众人,连忙上前施礼请其指教。老者分外拘谨道:“编竹席不难哩!哪用老身指教。”
学子忙将其请往一道。
半晌,众人俱被竹子戳伤了手,纷纷放弃转学木榻:若是伤得过狠,可写不得字了。
潘阔抱剑环臂倚着桃树笑道:“汝等可忘了学监不允汝等浪费一丝一毫。”
众人一僵,有那才思敏捷之人忙道:“可否赠人?”
潘阔见学监笑而不语,玩味一笑:“随意。”
众人闻言慌忙收了自己的竹子,挨家挨户赠予村民。村民纷纷感激道:“多谢各位小郎君,近来山中不太平,我等俱不敢上山哩!”
众人闻言只觉分外羞愧,诸人嫌弃村民寒陋屋舍,村民却依旧赤诚以待。故而一时不少学子索性亦将乔木送去:草榻之物,村民住得,如何某住不得?
村民慌忙摆手不取,诸学子或道此些物什不过是作为贽礼,务必收下;或言将此物作为夜宿所费用,务必收受。
村民方才羞涩受礼,只越发嘘寒问暖关怀备至。
因诸学子并不懂如何处理竹鸡,索性一并予了村民,托村民一道做其飧食。
安蓉及几位年幼者,本当与夫子住一户,只安蓉摆手道:“山中不平,诸位夫子不若与不会武功之人住一道罢!那野狼之属,最是记仇,学生甚为忧心其夜间会来哩。学生与安墨及安理一道便好,亦可助诸位夫子一臂之力。”
诸位夫子闻言俱是颔首,他们亦早已排了轮值,只不想安蓉小小年纪,亦能想到此处。
夜阑,安蓉于地上垫了一件内衫打坐,只愈发昏昏欲睡。安蓉脑袋忽而往下一垂,瞬间惊醒过来。轻身往外打了井水洗脸。转身回房之际,忽而听闻丛林中窸窸窣窣之声延绵不绝,随即三声短笛急促高昂,正是夫子示警。
安蓉登即清醒过来,连忙回房唤醒安茉二人,让二人穿好衣裳阖好门窗,随即拿起宝剑出门。二人连忙起身穿衣,阖了门窗抱着匕首忐忑不安。
众夫子纷纷唤醒学子村民,却见不少村民已经背着箭囊爬上屋顶严阵以待,却是村中多猎户,知晓狼群习性,早已有所防备。
夫子们虽奇怪其为何不派人巡逻,此事亦不好多问。
安蓉翻墙进了右边院子敲门,此处住的是安瑞并柳淮、萧言三人。安蓉见安蓉匕首虽锋利,却过短。眉头一皱,拿剑将其匕首换了来。嘱咐三人拿东西挡着门窗,随即方离去。
徐墨沉默站在左院中,头一回觉得失落愤怒。半晌方进屋关紧房门。
徐梓并黛樊连忙问他是何情况,徐墨只道无事,便阖门闭窗坐于榻上,显然心情极为不好。徐梓二人相视一眼,不知为何他出门片刻便这般生气。
林中野狼在竹笛声之后焦躁不安,头狼犹豫半晌,下令攻击。
狼群顷刻间进了村子。村民们此时俱挂起了灯笼,狼群的身影轻易见被猎户捕捉。一只只狼群被射中,惨叫死去,头狼亦变得狂躁。倏而它双目一凝,望着远处房顶上娇小的身影,是那个杀了它众多族狼的雌性。
安蓉看着头狼疾驰而来,奔腾而起,矫健的身姿极为利索的越过院墙,心头沉重,早知道应该拿一根扁担棒子,这匕首确是短了些。
安蓉身边的猎户已经惊讶的望着院中的头狼,错愕道:“是头狼!它为何盯上小郎君你?”
安蓉耸耸肩:“许是它眼神好使。”
猎户:......
头狼冲着屋子嗥叫一声,往前跃去。安蓉立时飞身而下,一脚踹去。本以为可以踹在它背上,却不想它空中突然转身咬来。安蓉一匕首挥了去,一人一狼同时落地。
猎户不敢置信的看着底下对峙的一人一狼,揉了揉眼睛。
安蓉冷凝起目光,神色极为认真的盯着头狼,丝毫不敢放松。头狼亦冷冷盯着安蓉,仿佛她已经是它口中的肉。
猎户取了箭搭在弓上,头狼忽而冲安蓉龇牙,安蓉一愣,只觉头狼莫不是在说以二对一卑鄙无耻?
头狼却不给她过多思索的机会,遽然一跃;安蓉足尖一点,顿时往后飞去,反手匕首往前一划。匕首寒光一现,头狼瞬间扭身欲翻转落地,安蓉不及细想,只觉此时正是好机会,复而往身后木门一点,飞身往头狼刺去。头狼在地上打了一滚,轻松避过。
猎户拿着箭举棋不定,安蓉忽而耳朵一动,惊道:“后屋有狼!”来不及多说,头狼复攻了上来。连忙闪身躲过,复而一匕刺去。
安瑞再隔壁亦听闻安蓉的声音,拿着宝剑神色凝重。
猎户一惊,连忙转身,果见有一只狼悄然跃进院中,连忙举箭射去;只那只狼身手极为矫健往旁边一跃,便躲了去。随即往猎户妻儿窗扉扑去,惊得其妻儿尖叫连连。安茉二人在隔壁拿着匕首越发不安。
安蓉皱眉,只觉这般下去只会消磨体力。见脚边有一巨大石墨,她顺手拿起向头狼掷去。头狼连忙往旁边一躲,安蓉已飞身刺向前。
头狼眯着血流不止的左眼,神色越发凝重。安蓉心中一笑:声东击西,成功了!只见头狼神情,不由收敛喜意。
徐墨听闻隔壁打斗声,向来稳重的他,颇为有些沉不住气。
他闭目倾听,见院中没有声响,随即欲取门栓,骇得徐梓二人连忙将其拦下。
徐梓不可思议望着徐墨:“二哥,你欲往何处?”
黛樊亦连连颔首:“外边这般危险,还是别去了。”
徐墨绕过二人道:“我去助荣郎一臂之力。”
徐梓二人不可思议对视一眼,黛樊眨眼道:他二人何时那般要好?
徐梓无辜摊手眨眼:我亦不知!
徐墨在门外拿了扁担,回头冷声道:“阖门!”
二人听闻连忙转身,果见二人房间门户大开,骇得连忙上前阖门上栓。
徐墨足尖一点,飞身入院,惊得安蓉与头狼俱是一愣。
安蓉反应快些,一脚往上踢向头狼腹部。头狼连忙旋身侧过,安蓉脚尖蹭着它的肚子滑过。
头狼站稳了身子,二人一狼呈三足鼎立之势。
安蓉望了徐墨一眼,二人眼神交汇,却刹那间都懂了对方的意思。
几乎同时,两人动了。头狼见状连忙往后一跃,却不知后边是院墙,复而反弹张嘴而来。安蓉不闪不避,用尽力气直直刺去,徐墨拼尽内力,一扁担往它背脊砸去。
‘砰’的一声,头狼坠落地上,鲜血染透了身下泥尘;它头顶插着一只匕首,深深没入脑中,只余手柄在外。若是细看,则会发现其背脊被人一杖打断,凹陷入腹。
安蓉咧嘴一笑:“谢了!”
徐墨一愣:谢了?
见她神采奕奕眉开眼笑,随即傻傻道:“不谢!”
猎户看着院中身中数箭的野狼,抹了一把汗,这般凶残的野狼还是头一回见,怪道黄奔逃不过哩!方才它身中数箭仍旧不依不饶的冲撞窗棂,那股狠劲当真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