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第 4 章 ...

  •   出了村子往西一路急赶,刘干事说他已经脱离部队很长时间了,他不敢保证他的部队还会不会在原定地点集扎,一旦部队又转移地点,我们在找到部队之前面临的危险也更大。刘干事那条腿是彻底跛了,一路上我们要轮流照顾他,出发时天才蒙蒙亮,转眼日上竿头。大约走了40里路,刘干事在路边一个大石头上欣喜地发现部队留给他的线索,刘干事很是兴奋,说部队应该就在不远处,可我看那连绵的山坡坡哪里有个人迹。
      刘干事讽刺自己的团长说“到底是出身野路子,还延续了旧时代的野派做法,也就只有冯团长才会想到江湖路上做记号标路线的原始方法让自己人识别队伍的去向。”
      时节秋分,山西各地草貌苍绿,已失去生机勃发的翠劲,早晨踏过青草留在鞋面和裤脚上的露水被太阳晒过后只留下泥色。我们这一路并不好走,为了躲避可能出现的日军,我们避开所有的道路,专走人迹罕至的山区,山西地貌以高原为主,河谷纵横,乱石丛生中极少有能让人顺利通过的路径,深一脚浅一脚不说裸露的石头很是锋利容易割裂路经人们的脚,更悲惨的是我们的鞋都是简扎的布鞋,在这全是石头的山路走的多了鞋早就磨出了布花、破洞,不一会脚也有些肿胀。
      刘干事看了我们的鞋破烂不堪,低头沉思了一会说“我也不知道这一趟是让你们成仁还是成义,可这通往胜利路上的艰难你们可见一斑了,我们革命不容易,前有狼后有虎,裹身的衣裳比起你们平常穿的可是差远了。到了冬天有些战士的衣裳里没有棉花,冷的厉害了就塞些烂布条子、枯草,吃饭也是有上顿没下顿,走哪儿吃哪儿,当地老百姓不给吃的就只能挨饿。说实在的,有很多战士都是倒在了抗战的路上,还没见着敌人就冻死饿死。。。。。。我说这些就是想让你们做好准备,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实际上兵荒马乱中普通人能好好活着就是莫大的恩赐,衣不着体、饭不就丁的情况才是人们日常所经。就算人们衣着附体,光那全身的补丁已经暴露了一个时代大灾变中的缩影。人们在这劫难中求得生存,自然衍生出适应这时代的活法。就说这棉袄,冬天穿上裹身里面絮的满满当当都是棉花保暖,春天天气刚转好把那棉花掏出来就成了最简易的补丁薄衣。年复一年看得见的季节更替在自己身上演绎,已经没了心里上的结痂,心安理得地混在同样颜色的队伍里乞讨般度日。
      二喜嘴长,听了马上就说“刘干事,咱都不是小孩儿了,没点觉悟还敢拦这器活!放心吧,我从家大摇大摆的出来就不能灰头土脸的回去,再见我爹娘就必须给他们个交代。”二喜这么说我也能理解,他从小就淘,爱惹事,他爹娘让他来当兵还能说得过去。可我知道家旺爹娘的脾气,平时乔大爷家里就疼这么一个独苗子,以后家里那点银饽饽都是要家旺继承的,这要是知道他敢自己偷跑出来当兵不得打断他的腿。家旺怎么就能下这狠心跟我们跑出来呢!我们身无一物也注定就是一辈子耕种的命,家旺不一样呀!后来我才知道,家旺在家处处受压迫,虽然吃住比起我们可以说是天差地别,即便把他放在北平城里过活他家也算是殷实的,可他不服家里乔大爷那盛气凌人的教育他的样子,平时在家总是唯唯诺诺的,跟我们来当兵算是他给自己做的最大的决定了。
      嘎子哥跟着说“刘干事,你别多心,咱们跟着你当兵那是为国家尽自己的本分。”
      玲子一路上却是很少说话的,我感觉她心里种种的心事一直放不下来。
      刘干事收起心事,在嘎子哥的搀扶下跛着腿艰难的爬着山路,此时的他显得不安,领着一群没装备、没任何战斗经验的和他年纪一般的年轻人走在可能随时出现日军的山上,心理压力必然会很大。
      一路无话,玲子偶尔唱起熟悉的长调,此时加上思乡的情绪再应景不过。我们都很少出门,村子里乔大爷赶大车来往各个乡村能带回来人们日常所需,所以不需要个人再大老远跑进跑出。之前我们去过一两次右玉,就为了采办年货或者买些应急之需,一般情况下很少出村子,更别提什么见识了。倒是我爹年轻时跟我爷去过北平城算是见了大世面,说起北平我爹也只跟我说那人多、城墙高,再多的也没有了,可能是那地方虽然繁华但给我爹的映像并不好吧。我为什么知道北平不一般呢?村子里的乔大爷也就是家旺他爹可是有见识的,他是走南闯北惯了的,别说北平,连那上海和杭州都是去过的。
      说起北平,乔大爷说“有钱人那是真多呀!不过那地方有钱人也不算啥,王公贝勒爷一出来那才叫个风光,啥叫权势、啥叫富贵。哈哈,等你们有出息了也当个官,尝尝那被人供着的感觉。。。。。。”乔大爷说的一脸沉迷,我们也在那怔怔出神的神情中看到一个纸醉金迷的世界。
      我突然想到刘干事就是北平人,从他口中应该能了解一点北平究竟是个什么样,就问他“刘干事,你住的那北平啥样呀?我们村的乔大爷说里面住的皇帝和贝勒爷出门都有好几百人护着,街上人看见他们都得跪着,是不是真的?”
      刘干事嘴唇干裂,不自然的笑着说“确实很威风,但没那么夸张,除了颁布诏令,沿街的百姓都不用跪拜。一般情况下护卫也没那么多,再说人们也很少看见王公贝勒大摇大摆地在街上逛,更别提皇帝了。后来辛亥革命后封建王朝被推翻,皇帝早就没了十几年了,咱们是再也没机会见到了”
      我听得崇尚者已经时过境迁,心里神往的帝国大夏亡于旦夕不免有些悲凉,几千年的封建统治中集天下大权于一身的皇帝角色彻底崩覆就算是一个时代的终结。我突然想到《三国演义》中开头一句“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如今又要为了国家之统一抛头颅洒热血,这茫茫轮回中自己竟然也担任了一丝角色。
      沿着刘干事部队留下记号指示的方向,转过西山找到了刘干事所在部队的踪迹。这里距离归绥并不太远,可惜部队已经转移,山沟里只留下埋锅做饭的痕迹,烧焦的木头、牛粪,地上的废屑杂乱,脚印也是杂乱无章。刘干事推断部队可能得到日军要扫荡的消息,紧急撤离这里寻找新的营地。
      我们现在一下子成了没头的苍蝇,可我们不能在周围乱飞,出发之前我们就听说了日军正在往石家庄和归绥推进,大同早被日军占领了,我们在右玉附近很危险,万一碰上日军我们可是在劫难逃。
      刘干事坐在地上休息了一会儿,我们在附近也没再发现部队给刘干事留下什么线索,刘干事瞬间显得很累,眼袋仿佛因为缺乏休息有了淤紫。我们围在他周围劝勉他不要着急,毕竟可以看出他所在的部队并没有和日军发生交战,只是安全撤离罢了,我们还是有机会找到部队的。
      刘干事经历过战斗,心里素质还是比较沉稳的,很快收起愁容对我们说“我不是怕部队有什么意外,就是担心我领着你们发生不测,那我可是罪人一个啦。”
      二喜说“咋净说丧气话,我二喜跑出来不杀他几个小鬼子都没脸回家见我爹娘!哪那么容易死!”说着扬眉吐气炫着他膀子上的小肌肉。
      玲子看着二喜就想取笑“二喜,你那瘦的跟皮包骨似的还好意思亮那二两肉!”
      二喜一听脸红到耳朵,他比我大一岁,从小就在别人面前夸自己厉害,小时候跟我打架输了也要说自己让着我不跟小孩儿一般见识。此时听了玲子这么取笑他当然不服地说“嘿!不是我吹,打枪咱不会,要论拳头那小鬼子能是个儿!我不打的他。。。。。。”
      话没说完刘干事严肃的打断了他“喜哥,咱们当兵打仗的不是小时候打闹。那是跟他们拼命,输了就没命了,小鬼子才不会跟你用拳头决斗!还有大家得明白,输了可就真没命了。”他说着眼神衍射出内心的恐惧。
      “没错,输了就没命!咱们不能输,咱都要活着回家。”嘎子哥始终都能保持领导者的角色,一句话下来总能把一件事终结。
      “眼下找到部队最重要,可部队并没留下之后的线索,之前留下的记号也是为了让打掩护的团长他们找到才画下的。他们可能都认为我死了吧,所以没再留记号。”刘干事再次确认了周围没有记号,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说“走吧,咱们去包头县里看有没有线索,而且那还有别的团在附近驻扎,找不到我们的部队也可以暂时投奔别的团安身。”
      我很怀疑刘干事说的可能性就问他“先不说别的团能不能接受咱,这个你比我们了解,可从这到包头差不多400公里,咱们怎么去呀。你的腿也不利索,走那么远的路怎么可能呢。”
      刘干事一席话很快打消了我的这种念头“之前我就说了,咱们当兵打仗不容易,很多人都是死在了革命的路上。红军长征你们都知道吗?”
      说实话我们听过却不知道整个过程,刘干事见我们不说话就继续说“当时我军出现了叛徒,把红军所有信息透露给国军,国军打算彻底剿灭我军。中央红军得到消息马上组织撤离反围剿。爬雪山过草地的童谣听过吧,那唱的可都是事实呀!过程之艰辛几乎是不可能的。红军在历时一年时间完成了中央会师,就光说这总路程吧,总共二万五千里啊!真是世界史上不可能之壮举。路上死亡人数近7成!比起他们,咱们400多公里算什么呀。”
      我们都听的心撼神摇,唏嘘不已。这确实看似不可能的事,却被普普通通的人完成了。看来是我们小瞧了我们将来要面对的种种,在准备好重新审视即将到来的扭曲前,我们要谨慎将来跨出的每一步。
      “这叛徒真是国家的败类,他透露一点消息出去害了多少自己国家的人,真是狗娘养的!”家旺听见有叛徒出现愤恨地说。
      “都是一个国家的人民,但在国破将亡的时候每个人的态度可能都不一样。一心想着抗日的人是多数,只想着趋炎附势自保的人也不计其数,不然也不会出现那么多伪军、二鬼子之类的军队了。不打仗时他们还是你的亲朋好友,打起仗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在你对面向你开枪了!愚昧啊。。。。。。多少爱国人士死在了自己人手中。”刘干事趁着休息的功夫给我们讲了这些国家时事也是在给我们传递他所掌握的信息,要时刻防备民族败类!
      “这些叛徒以后都能升官发财么?”玲子此刻天真的想法可能正验证了叛徒转变之前的共通愿望。
      “暂时能按功劳得到奖赏,殊不知唇亡——齿寒啊!”
      “唇亡齿寒?啥意思?”二喜傻呵呵地看着刘干事。
      刘干事错愕地看着我们,而我们也确实不懂他说的这句话的意思,毕竟我们的文化知识仅限于日常认识的那些,刘干事也释然,对我们耐心地解释“人的嘴唇没了,牙齿就暴露在外面风吹日晒不得好过嘛。”
      我们瞬间明白了他说的意思,国家全部沦陷了叛徒、汉奸怎么会得好过,二喜说“刘干事你懂得文化真多,有时间了也教教我们这些粗人呗。”
      “我懂得也不多,你们不嫌弃我有时间肯定把自己会的都交给你们,国家也是需要先进生产力的。”
      刘干事一说到这也是有些沾沾自喜的,毕竟还是和我们一样的19岁,即使经历再多风雨也不会摒弃底子里的稚气,有了甜蜜的给予还是要透露出应有的欣喜。
      打定主意后我们往包头进发,最近没有往归绥移动的日军,所以我们走在大路上也不会碰上日军,再者从右玉走山路、穿戈壁直接去包头根本不现实,沿路没有任何驿站补给,带的粮食和水都不够两天的,半路可能就要饿死渴死,路上没个可以指示方向的参照迷路了死的更冤枉,所以走大路还是最切合实际的。
      一路北行,途径驿站转向归绥,没想到的路上的人还挺多,多半是因为东北战线推进,人们被迫继续往西、北迁移。各个地方的人混杂一起,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询问同行的来历、去向,各安天命于将来不知名的地方。这一路受同行人的影响,我们的情绪也降到了极点,跟着失去家乡失去希望的人在一起可能就是这样的结果吧。
      白天抓紧赶路,晚上腿脚快够上大车店就进去休息一晚,够不上几个人找个背风的地方凑在一起胡乱躺下,互相偎依取暖,好在刚立秋的高原白天阳光还是很毒辣的,把草原、戈壁晒的热气蒸腾,远远能看见墨绿色的地平线如海市蜃楼般虚幻。可高原气候温差大,晚上地面的热气消退,睡前必须点把火才能维持基本的取暖,到了后半夜还是要被冻醒好几次。在野外的每个早晨起来身上都会结下一层淡淡的露水珠,拍也拍不掉,衣服带着这些露水贴在身上又冷又皱,别提那股子难受劲儿。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