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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日子不长,转眼秋分,庄稼收的差不多了。刘干事的伤好了一大半,走路不再满头是汗,可伤筋动骨一百天,哪容他再如正常人一般走路。我爹早在前一阵给他做了副拐,他也不在意自己从此成个跛子,多数时间都倔强着拄拐吃力的给人挑水、砍柴、烧火,闲下来了就写写画画记录什么东西,我们不好去看他写了什么,只要不吵着出去找他的队伍就行。
      说起这个我们可是煞费苦心了,这刘干事一根筋,当初救他醒来第一句就是要回去找他的后方部队,我们好说歹说不听,强按住才留下他。等他冷静下来了才跟他讲道理,他以这样的行进速度大摇大摆的在路上走、在周围找部队,自己家队伍没找到再碰上日军,一看腿伤就知道是被子弹打穿的,直接就地枪决还落个轻松,被带回去严刑拷打免不了挨一顿折磨,万一再透露点什么刘干事岂不成了罪人。刘干事还是明事理的,答应腿伤好的差不多走路利索点了再做打算。
      这天他跟嘎子哥一家商量着要找后方队伍去了,说什么也不能再在这耗下去。嘎子哥他爹一向沉稳,沉吟了一阵儿问“你们打仗的那个村离这少说也有五十多里地,你这走路都不利索再被鬼子发现你往哪躲啊?”
      刘干事之前明显做好了准备,毫不犹豫的回答说“当时鬼子追我急,我不敢沿着后方队伍的路线跑,故意偏离了路线,现在我只要往西走上二十几里地应该就能找到部队。鬼子一路向北,再往西扫荡必经咱们这个村子,东面的地界应该都被鬼子占领啦,西面这段时间应该还是相对安全碰不上鬼子的。”
      “你这自己都想清楚了我们也不好强留你,就怕你这一瘸一拐的走不了多远,要不让我家嘎子送你一节儿。”
      嘎子一听也急应声“对对,遇上点麻烦这附近几十里地我比你熟,多少能照顾你。”
      我一听也想参加这护送任务就说“让我也跟着去,我力气大,真碰上一两个小鬼子跑不了,我跟嘎子哥就跟他拼命,你跑!”
      刘干事听了顿时一阵苦笑,摇着头说“你俩不能去,我是党的人民,就算不幸在任务中死了也是死得其所,为党为国效力。你们家里有老有小,不能这么盲目地跟我去。”
      我听的云里雾里,不明白这死人还要挑个死,嘎子哥也有不满说“刘干事,我比你大半年,论岁数你得叫我哥。哥跟你说一句,你别盲目不盲目,我听不懂,这死人还分什么人。再说你比我们重要,真要分也得是把你安全送到。”
      嘎子哥他爹听着离谱,打断了刚想说话的刘干事说“刘干事啊,你干什么都说你为了党我们不懂,可这国家跟人家打仗真打输了我们这普通小老百姓还能好过了?我和我家那口子不是不懂大义,老话说得好啊,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再说我家这嘎子从小老实,有了他妹妹更懂事,他从小就想当个兵,索性这次跟你走了就不用再回来,跟你当个兵也杀他几个小鬼子,嘎子壮实按倒两个不是问题。我家也不用你担心,我和他娘不老,小妹儿长大了也能照顾我们。嘎子!你就跟着刘干事去,刘干事那个队伍打没了就跟别的队伍继续打,把那丧尽天良的小鬼子撵出去。能杀一个杀一个,你打仗要是真有个闪失。。。。。。你就是给祖上争光!别操心家里,我和你娘有小妹儿。”嘎子哥他爹越说越激动,最后变成了一种喝令。
      可这话让他娘听见了可就动了心肝了,他爹一说完他娘就从里屋出来了,搓着揉棒子面的手跟嘎子哥说“可别听你爹说,把刘干事送到地方就赶紧回来,当兵打仗说当就当说打就打啊!那是掉脑袋的事让你们说的跟玩儿似的”。
      “娘,我得去!”嘎子哥听得急了不知道该说啥。
      嘎子哥他爹听了他娘的话生气地说“你一个老娘们知道啥,啊!那嘎子天天在家围着你转就好啊!跟我一样种一辈子土豆就好啊!孬在家就好啊!啊!国家都他娘的快被小日本儿鬼子打完了,留下嘎子在家还当宝供着、养着有啥用!我自己老了打不动跑不动,不然老子就先去毙他两个小鬼子,自己一条命就是命,那别人都是驴养的!人家刘干事家里就他一个还让他出去为国打仗卖命,咱家两个娃出去一个应该的。嘎子啊,别听你娘瞎咧咧,你就当替你爹出去打仗。”嘎子哥他爹说话中气的仿佛立刻就想亲自去打一场大仗,可这番话说的好像连嘎子哥后事都预设好了,他娘听得一下子就哭了出来。
      刘干事见这事复杂了,赶紧站出来劝说“叔姨,你们可别置气,你们心意我知道,党的革命队伍也确实需要像嘎子哥这样能干的人。可这战场里枪弹没眼,我不能自私的让嘎子哥随随便便就冒这战火危险,何况你们还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更不能把嘎子哥往火坑里推。”
      嘎子哥明白他的心情安慰他说“刘干事你可别这么说,参加革命打小日人鬼子本来就是我早就想干的。以前听那军阀就是养大爷的地方,都是些狗仗人势的东西,打仗都不是个儿。那国民党征兵来过我们村,看那两个征兵的军官也不像什么好东西。我就想跟着你们革命党干,你们才是真刀实枪的跟小日本儿干,偏偏你们又没来我们这招过兵,这可好你来了正好能把我领去当兵,我也打死他两个小鬼子出出气”
      “可这。。。。。。”刘干事刚想再说什么劝导嘎子哥就被嘎子哥打断了。
      “别这。。。那。。。的了,我的事我做主,我爹娘以后有我小妹儿照顾我放心,平子你那,你去不去”说完朝我示意,我一听就蒙了,平时我跟嘎子哥一起干事习惯了,这时候想着我自然是想跟我‘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这是我们小时候就约好的。我倒是不怕这要命的差事,跟着嘎子哥我也能放心的去干,这是从小就验证了的,可怕就怕我爹娘不同意呀。我爹娘可不像嘎子哥他爹能看清事情的本质发展,我爹娘只看重眼巴前那点得失,这一说让我去打仗他俩不得跟我急眼!
      “我倒是想去,可我怕我爹。。。。。。”我不果断自然有不果断的理由。
      嘎子哥他爹一听就急眼了,瞪着跟嘎子哥说“你去就你自己去,非拉上平子干啥。”
      “我去!我回家跟我爹娘说去。”我决定要遵守我和嘎子哥的约定,虽然很幼稚,可我当时觉得这就是义,说书的人嘴里讲的梁山好汉之间的义就得是这样,嘎子哥一听也对着我笑了。
      刘干事说“你们真决定了我也不好强打消你们的念头,这样,我明天一早就走,今天晚上你们都好好商量商量,战场上是残酷的,真参军了也要做好心理准备,明早等你俩回话。”
      晚上,我们一家坐在炕上,爹在我对面,娘坐在炕头给两个弟弟夹菜,菜就是新起的土豆熬白菜,饭是棒子面窝头。这棒子面窝头泡在菜汤汤里还是比较下口的,窝头不太硬菜糊糊也入口。新出的土豆润的很,把那菜汤汤里的味吸进去吃起来才是舒服。
      相比起来我家在村子里算不上最穷也差不多了,就因为我爷清朝末年在朝廷里当了个不大不小的官,钱没挣几个因为得罪朝廷官宦人家的儿子被贬,家里人也是托关系靠朋友各方面打点才不至于让我爷受苦受罪。罪行没了债也欠下了,直到今天我家还为还钱的事犯愁呐,我爷也因为当官时为民为世却落得如此下场一病不起,没两年含恨走了。前一阵听说向我们要债的那家老地主在北平被鬼子害了,我们一家人才不至于为今年年底的饥荒发愁。
      现如今我不敢奢望太多,像今天这样一家人围在一起好好吃上一顿热乎饭就是生活给我们最好的回报。有多少人此刻在外居无定所,人无完肤,时刻担心着路边有那野狗突然就冒出来叼走手中仅存的食物。又有多少人以野狗为近邻,一起看着眼前昔日同为案上鱼肉之人已经沦为街头臭肉。相比他们,我吃的噎心,原本一直犹豫在心里的话我也敢和爹娘理直气壮着说了。
      “爹,娘,刘干事明早要回部队了”
      “嗯,回呗”这就是我爹,我当时认为这就是一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另类,后来我才知道那么多高高挂起的人成就了半壁江山的沦落,这不能沦为一种错,错在人心。
      “我和嘎子哥商量好了,我们要和刘干事去打仗。”我知道说出这话会引起的小范围轰动,可我不要再做那高高在上的人!
      “放什么屁呐,你知道打仗多危险呐,你跟着去,你跟着去找死呐。”我爹就是这样的脾气,19年如一日地这样对待我和我娘,转头看我娘,她已经低下了眉头不敢吱声,一如往常的波澜不漾。
      我感觉很压抑,在这种顽固性的打压下我不知道该怎么抬起头来,既感觉我爹他说的没什么不对,又觉得那话走了偏锋无法在我心中立足。要是以往我要选择沉默的,生为儿女就要有个万事虔诚的态度。传统啊传统,根深蒂固的观念囚禁着多少像我一样的一辈又一辈在这山沟沟里永无天日的继承者。
      可我突然想到刘干事唱给我们的那首《义勇军进行曲》——起来,起来,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我此刻即便加入革命的队伍可能对最终的结果不会造成决定性的影响,可我想到身后是刘干事那瘦弱的身体爆发出来巨大的能量,我怎甘心他那一腔热血捂不化一隅浅水。原本在回来前我就已经想好,若真坚冰寒冷不可动摇,那就让所有和刘干事一样的战士抛头颅洒热血撼动这冰川。死亡是不可怕的,唯独畏惧我们还在醒来的路上!眼前的顽固一派不是敌人,是我的父亲,他左右我的人生,也实实在在地在砌筑一个如他在寒冷面前也要屹立的汉子,可也怕那寒风中夹杂了险恶的刀子。
      “爹,我知道危险。那年六姑全家去哈尔滨投亲,刚到城里就被鬼子榴弹炸死了,咱们连尸骨都没收着,跟着一起去的伙计就给拿回来两件被炸的稀烂的棉袄。六姑从小待我好,走哪都带上我,她一家被小鬼子害了我当时就想去给她报仇找鬼子拼命,当时大家横拦竖挡着不让。那时候想当兵没门路,当兵也得当个好兵,我和嘎子哥躲过好几次征兵,就因为来征兵的都不是什么好人,我们能看出来。现在刘干事的为人你们也看见了,跟着他革命踏实。我俩也做好了准备,人家刘干事家里就他一个男娃还上战场,咱家有我俩个弟弟,我也不用担心不能给你们养老,要是我真回不来了,也没啥亏得。”我刻意把我六姑拿出来说事就冲着她一家人也是我爸的软肋下手,六姑在我爸那辈最小,也最讨几个兄弟姐妹喜欢。她一家被害是我们这一大家子的伤痛!刚知道消息时大家都红了眼要找那鬼子拼命,我奶奶当时就哭的背过气,好半晌才缓过来。
      果然,我爹见提到这事也动容了,脸上阴晴不定,脸涨红了好一会儿,反应过来后好像也想通了。犹豫再三跟我说“你六姑一家子的事提起来干啥,不嫌闹心的慌。”
      我听着有戏赶紧说“爹,咱家不给我六姑报仇么,别人都有个家去不了,要么小的还没长大,我行,我替全家给六姑报仇。”
      “你当这仇就这么好报,那小鬼子枪法准啊,国名党多少人都打不过。这革命党人少还没枪,我听说那一个个饭都吃不上,饿的哪有力气打仗。你看那刘干事,瘦成个啥,我看呀,你去了也好不到哪去,还没报仇先饿死。”我突然觉得我爹他心思还是缜密的。
      “我也听说了,刘干事跟我们说了,革命就是苦,那养大爷的事也轮不上咱们。再说了,我才不稀罕那天天褂子里别馒头的国民党,吃饱了不干事,我要干就把那劲儿用到地儿,一天天吆五喝六胡吃海喝能打过谁。”
      “就把你能的,那鬼子子弹来了躲也躲不开,那就是把脑袋别裤腰子的事,光有一膀子劲有啥用,我看你啥也不懂”我听着我爹越说越没底气了,不禁心上一喜。
      “刘干事说了,光靠蛮力不行,找到队伍他就跟他那团长商量让我们先练枪法”
      “那嘎子他爹让嘎子去呀”
      “让、让,还是他爹催着让他去的呢”我知道这事成了高兴的忘了这是去打仗,只想到能替六姑报仇,能遵守和嘎子哥的约定了。
      “呦呦呦、看把你乐的,我说行了吗!啊!这是去打仗还是娶媳妇你分不清啊,我看这说娶媳妇你也没这精神。”我爹话虽这么说,可嘴角却上扬着。
      “爹,我就是想让你看看,让大家伙看看,咱家不孬,你养了个好儿子,能吃苦能打仗!”我爹能松这口,我必须得表一表决心了。
      “你先别高兴,打个仗掉脑袋的事让你闹得跟逛庙会似的,你是真傻假傻,赶紧吃饭,这事明天早起再说。”
      “爹,明天一大早刘干事他们就走了,行不行你倒是现在说呀,明早不晚了”我又着急了起来,感觉煮熟的鸭子都不知道为啥飞了。
      “你着急个蛋,我说明天早起就明天,我不答应你别想走,吃饭!”我爹下了命令,我听着就一肚子火,可我突然看见我娘在旁边使眼色,我赶紧闭口不言,可也吃的不痛快,生怕这事就这么黄了。
      吃完饭我爹就出去了,弄得我这一颗心七上八下,晚上躺在被窝里还想着明天偷跑的计划,心绪乱飞,一会儿想着战场上子弹乱飞,一会儿爹娘老了的样子浮现在眼前,最后想到了玲子,可能这一走我就再也见不着她了吧,也听不见她唱那小调,那小调一定会永远不停歇地绕着生我养我的山疙落落,再见吧!不被世人仰慕的城镇,被人遗弃的小村子,大家何去何从,无处安放的心在这乱七八糟的景象中沉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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