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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神仙哥哥 ...


  •   虞丰梦见了很久之前的事。

      说是梦见也不妥当,更像是在鬼门关里走过一遭看到的幻影。如若哪天他真要死去,也一定会把那些挥之不去的往昔再次翻出来咀嚼。

      他和他的师父在水泽边休息,水面天光云影,师父闲坐水旁安然垂钓。他则在一边跳来跳去,缠着师父教他剑法。

      “师父!你明明能炸开水花,让鱼自己跳出来,干嘛还要费事去钓呢?”

      “钓鱼有钓鱼的乐趣,你要不要也来试试?”

      “我不试,我要学剑法。”

      他略显无聊地把脸扭到一旁,师父拿起鱼竿旁的木棍,敲敲他的头:“不学便不学,别在旁边闹腾,吵了我的鱼。”

      “师父——!”

      “好了好了。”师父收起鱼竿站了起来,把手作凉棚状挡在额头,往远处看了看。

      “不是我不教你。剑气炸开的范围太广,伤到林间的布谷鸟怎么办?”

      虞丰还想再说什么,他朝师父走过去,师父却离他越来越远,那身影逐渐透明,像破碎的蒲公英一样在风中飘散。

      他伸手去抓,就是那一个倾身的动作,让他恍然从梦中惊醒。

      *

      “痛……”

      醒来时,他仍躺在那片荒郊野地里。

      他试图起身,却根本控制不了身体,稍一牵扯就会引起剧痛。他咬咬牙,勉强在地上坐正,运行真气让自己恢复。以他现在的状态,无论如何也不能安稳走回徐家村。

      天空仍旧漆黑,东方没有亮起的迹象,目测不到寅时,他应该没晕过去多久。身前仍是那支救了他性命的箭,箭尾是卞平城宗家的家纹。也不知道救他的人是谁,再没有留下更多信息。

      他眯眼看着树林里的痕迹,有什么东西在树上撕扯挣扎过,到处是触目惊心的抓痕。仔细搜寻,也没找到舞刀弄剑留下的刻印,救他的人大约没与妖尸缠斗,或许是妖尸中箭后在林间疼痛奔逃,现在应该已经逃回山中了。

      又过了一炷香时间,他总算得以恢复,好在伤得不重。他想了又想,抓起那支箭的箭尾收进衣服,又把杜晔的尸体背在背上,朝徐家村走去。

      *

      一路走回徐家村,天终于有了亮的迹象。夜间看不清的东西现在都能看清了,他扭头看向肩上的尸体,禁不住咋舌。

      杜晔的死状比他想象中还要残忍,五官不是皱了,几乎是化了,也不知道妖尸究竟用什么方法取了她的性命。

      “好好的丫头,也是可怜。没两把刷子,非得去舍命冒险……”

      他把杜晔运回她原本的屋,那房间虽然位置靠外,但果然是女子的闺房。虞丰无意久留,把杜晔放在床上,正要转身离去,背后忽然传来错杂散乱的脚步声。

      随之而来的,便是一声惨叫——

      “啊啊啊啊啊啊!杀人啦!!”

      *

      虞丰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进展到这种地步。

      天空灰白,不少人已经起了床。那一声尖叫引来五六个人,都挤进屋里围着他,纷纷要求他解释。

      “人不是我杀的,是妖尸杀的。”

      “什么妖诗?少在这里胡言乱语!一定是你觊觎杜姑娘美貌,想趁夜间图谋不轨!”

      说话的是一个抱着孩子的大婶,一大早便来看热闹,还说得义愤填膺。

      旁边的老者摇了摇头:“外来人真是信不得,人心险恶啊……”

      虞丰耸耸肩,直接把杜晔的尸体翻了过来。

      “这——!怎么回事?”

      围观者看到那张脸,都吓得后退三步。那抱孩子的大婶更是叫出声,赶紧捂上孩子的眼睛。

      虞丰道:“你们倒是说说,这张脸我怎么图谋不轨?”

      “你——”

      大婶说不出话,旁边有位留髭须的书生开了口:“进城来的奇门异士数不胜数,指不定就有什么妖法能把人变成这样呢?”

      虞丰道:“杜晔姑娘是死在外面的。她驱赶着王伙计去山里捉鬼丧命,刚好被我看见。”

      “王伙计?”大婶回忆道,“只听说他从山鬼手下捡了条命,这几天都没见到他。”

      “一并死在山里了。”

      书生问:“你有什么证据?”

      虞丰不紧不慢地从怀里摸出一截衣袖,正是王伙计的衣衫,上面还沾着山间树林里生长的果实汁液。

      “王伙计的尸体也在,我不过是背不回来。你们要看,我还能带路。”他冷冷地补充道,“只要你们别怕送了命。”

      老者还是不信:“你夜间真去了荒岩山?”

      虞丰刚要开口,门后忽然传来另一个声音:“看也知道,自然是真的。”

      那嗓音温和又平稳,字正腔圆,与乡民们不同。声量不大,自有安定人心的力量。方才七嘴八舌的人们纷纷住了口,往来者的方向侧身。虞丰抬起头,恰撞上了一双眼睛。

      来人与他对视,一瞬间就错开了眼光。仅是那一眼,虞丰没来由想起那日与师父垂钓时的湖水。

      ——澄澈到能映入森罗万象,又透明似空无一物。

      他衣着华贵,踏入门槛走进屋中,本能地侧了侧身子,随后不紧不慢地来到杜晔床前。视线从上往下看着杜晔和虞丰,缓缓开口,声音像是落石坠入深井。

      “他们确实去过荒岩山。山中湿气重,因而他们身上才有未干的泥水。若是一直呆在客栈里,绝不会有这么多泥。”

      人们三两对视,这客栈乃至大半个村落都规整地铺上石板,谁的衣服都是干净的。

      他把目光从杜晔惨不忍睹的尸体上移开,打量着虞丰。虽然在揣测,却并不给人冒犯的感觉。

      “他左右裤脚的泥点高度也不同,大约是因为把杜晔从山里扛回来,两边肩膀重量不一致。”

      见他这么说,人们再一次议论起来。

      老人道:“也有几分道理,他要真想加害杜姑娘,不声张下手就是,何必把阵仗闹得这么大?”

      书生道:“若是他故意造出假象唬人呢?这人一看就是个混混。”

      大婶一边瞄着来人,一边改了口:“那人是混混,这位公子又不是。这打扮,一定是仙家名门,不必为了个混混撒谎。”

      像是在应和她的话,大婶怀中的孩子也挥起手,口齿不清地叫着:“神仙哥哥!”

      虞丰在心里暗暗冷笑,又是一群看人下菜碟的。话虽如此,这些人的势利倒也帮了他的忙。

      他再一次开口解释道:“我说过了,人是妖尸杀的,我只是背回来而已。”

      “说了这么久,到底妖尸是什么?你在哪编出来的东西?”

      “妖、妖尸……?真有妖尸?”

      人群外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听到这声音的一刹那,虞丰便知道自己清白了——正是白天里和李溏同坐的虬髯村民。

      杜晔跟王伙计的事,他从头到尾听得一清二楚。他是村中自己人,话语的分量某种意义上比这华服公子还要足。

      *

      等虞丰终于解释清来龙去脉,日头已经升得老高。全客店的人都围在杜晔闺房旁,七嘴八舌讨论着山鬼。

      臻元散人也总算起了床,刚一下楼,就被其他侠士堵住去路。倒让虞丰这个最直接的相关者得以喘口气,悄悄从人群里挤出来,把那仙门公子拉到一边。

      “我叫虞丰,方才实在多谢了!该怎么称呼?”

      那公子顿了顿,道:“云生。”

      “云生?姓云吗?”

      虞丰没听过云姓的仙门大户,可他又确实像大户。一袭白衣,袖口用银线滚边,看似朴素,实则华贵非常,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来头。

      “你比我年长,我就叫你云哥好了。”

      “云哥……?”

      云生愣了神,像是听到什么稀奇的词语。很快他又收回心神,清清嗓子道,“随你方便就好。”

      “我还以为你们这样的人都不好接近,没想到你还挺亲切的。我们素昧平生,你居然愿意替我说话。”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欲加之罪。”

      “他们不相信也正常,我实在拿不出让人信服的理由……”

      “我信你,不只是因为那些理由。”

      “那是为什么?”

      云生忽然沉默了,半晌,才抬起头,幽幽地望着远处。

      “——我也见过妖尸。”

      “……啊?”

      云生不再说话,把头侧到一旁。无波无澜的眼中总算有了几分情绪,那一点异常转头又消失在湖水里。

      既然对方不想说,虞丰也不便深问。正犹豫该如何打破沉默,有什么东西忽然急速朝他们跑来。

      那是一条飞奔的大黄狗,有个小孩正踉踉跄跄在后面追。但孩童的速度哪能比得过狗?他又追得急,没留神被石子绊了个趔趄,眼见就要往地上扑去。

      虞丰刚要去扶,身侧忽然掠过一道风影。再看去,小孩正完好无损地在原地站着,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虞丰奇道:“你好厉害!怎么把他救下的?没见你动啊。”

      “用剑气也能震风。”

      “剑气的风?也教教我吧!”

      说话间,那小孩总算回过神,往这边看了看,大喊一声:“神仙哥哥!”

      原来是那大婶抱的小孩。虞丰乐了:“这绰号取得还挺形象。”

      忽然,他变了脸色,眼中的笑意一瞬间便消失殆尽。

      “糟了,我的玉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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