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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山鬼夜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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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句芒山上的臻元散人?驱赶了盘根巨蟒的臻元散人?”
“解了云湖村水患的臻元散人?”
李溏和杜姑娘争先恐后凑了上来,在场诸位只有那村民还摸不着头脑。想来臻元散人名号确实很大,他虞丰的见识也就跟山野村民相当。
李溏道:“强如前辈也来治这山鬼,山鬼自然是命不久矣。”
杜姑娘道:“臻元散人?本以为是个白胡子老头,没想到也是青年才俊……回来刚好娶了宗家小姐。”
“使不得,使不得!”汶晏赶紧摆手,“师父跟白胡子老头差不多大,也就看着嫩,别耽误人家姑娘。”
“咳,修道之人不得娶妻,我只要黄金千两即可。”
虞丰在心里纳罕:“怎么说得像已经捉到了一样。”
他又嘬了口茶水,正色道:“闲言少叙,杜——姑娘?”
“我叫杜晔。”
“杜晔姑娘,你说那个见过山鬼的王伙计,在哪里?”
“且慢。我还没问臻元散人,怎么说王伙计活不过丑时?”
“浑身煞白,抽搐无力,找不到伤口又失了魂。这不是遇了山鬼,是遇了妖尸——亦或许,那妖尸就是大家以为的山鬼。”
杜晔口中念念有词:“妖尸?”
李溏道:“前辈走南闯北多年,自然见识广博,他说是那便是了。”
虞丰又问:“那王伙计还有救吗?”
“我说了,活不过丑时。”
虞丰笑道:“这不是前辈来了吗?前辈也没办法?”
臻元散人摆了摆手:“大罗神仙也救不了。”
李溏闻言,转头看向杜晔:“既然这样……杜姑娘,那王伙计在哪里?趁他还有口气,咱们多去问点山鬼的消息。”
却没想到,杜晔忽然变了脸色:“……不知道!”
说着,她把手中抹布往桌上一按,猛然站起,头也不回地向里屋走去。
李溏摸不着头脑:“怎、怎么回事这是?”
虞丰道:“黄金千两的消息,不共享也是人之常情。”
“刚刚不还说得好好的?”
汶晏撇撇嘴:“刚才那是看大家都没希望,现在嘛……”
臻元散人则安坐如山,把怀中太极剑从左边换到右边,露出成竹在胸的笑:“不说也无妨。有些秘密越想藏,越是藏不住。到了明天,我们自会知道。”
*
徐家村这一夜极为热闹,就是过年守岁也不一定有此光景。客栈住满了人,驿站也横七竖八躺得到处都是。有农户打开家门留宿外客,收到的银钱足够一整年不用劳作。直到午夜子时,村落的喧哗才渐渐隐去。
虞丰得以住在杜家客栈,分得一间下房,那对师徒则一同挤在上房中。臻元散人睡床,汶晏打地铺,他嘴上不满意,却还是嘀嘀咕咕去收拾房间,大约是被师父支使惯了。
客栈逐渐没了声音,虞丰却难以入眠。正辗转间,只听见吱呀一声,耳边忽然传来什么响动。
他睡在下层,马厩旁边,这声响听得极为真切。他从床上弹起,扒开窗缝去看,眼前的光景让他瞪大了眼睛——
“快,昨天他们到底死哪了?带我去看看。”
“呜、唔唔……我,不、不知……”
结结巴巴的话音刚落,唰地一声,鞭响就炸开在那人背上。响声很闷,力度却很足,被抽打的人一个趔趄,直直朝地面跪了下去。
——把那鞭子捏在手中的人,正是杜晔。
他们二人是从客栈后院的一间屋中出来的,寻常人不允许入内,虞丰在这角落却看得一清二楚。一转眼的功夫,那人从地上爬起来,对着杜晔止不住求饶。
“小、小姐,我,唔唔,说不……”
“不什么不?总归你今天也活不到丑时,还有两炷香的时间。带我过去还来得及,也算是给你报仇。”
那人就是王伙计!
虞丰往后退了退,避免自己太显眼,目光却一刻不停地观察被驱赶的人形。
与其说那是人,倒像是个会行走的木偶。走姿蹊跷,佝偻着背,同手同脚,身子一抽一抽。定睛看仔细,会发现他嘴角还往下滴着口水……
显而易见,杜晔是要赶着王伙计去搜寻山鬼。连夜出发,既能利用他的线索,还能赶在臻元散人之前出手。
看她方才鞭法,一左一右使得颇有门道,想来也是对自己极有信心,才敢单打独斗夜寻妖尸。
眼见两人走远,身影越来越小,虞丰旋即披上外衣跟了出去。也不知道他们要往哪个方向,去通知臻元散人肯定来不及了。
*
夜深露重,他们离村子的方向越来越远。背向卞平城,朝着西面的荒岩山,往树林更深处行走。
约过了半柱香时间,灯火和犬吠逐渐被抛在身后。虞丰不近不远地跟着他们,看他二人走走停停。那王伙计确实神志不清醒,走一会儿便滚在地上抽抽,磕磕巴巴认不清路,杜晔对他的耐心也慢慢耗到了尽头。
“王哥,你最好能在死前把我带到。不然我无功而返,也不好帮你收尸。”
“呼……就、这里……在,在这……”
王伙计忽然停下了,左右观察着林间,猛地往地上一躺,像根擀面杖一样翻滚起来。
“呜呜呜呜就在这里!死、都死了,死了唔唔呃……”
“别叫了!听得人心烦!”
杜晔从怀中抽出鞭子,狠狠向地上甩去。这一声与刚才在客栈外的有意控制不同,声响极大,在山岩间反复传回。枝杈上栖息的野鸟都惊动了,扑啦啦拍着翅膀朝山上飞去。
等响声平息,林间重又归于寂静,只有王伙计仍旧抱着头仰躺,早已经不省人事。
杜晔再一次抽出鞭子,第二声、第三声……攻击的余波像浪潮一样层层涌向远方,渐渐交织在一处。虞丰不禁堵上耳朵,把噪音挡在外面。
第四声鞭响,四周终于有了变化。由远及近,一阵烈风从山的深处吹来,风声呼啸,比方才的鞭响更甚数倍。那风掠过,把林间一棵棵密树拦腰砍作两半,像是砍向树林的锋利巨斧。
紧接着,有一道风影在树间左奔右突。那影同人一般大,速度却快到不可思议,只能看见一片墨色不断在眼前掠过。与此同时,阴影还不时发出类似猿猴嬉戏的叫声。
——山鬼!
威胁近在眼前,虞丰早已顾不得隐藏身形,拔出腰间佩剑挡在身前。那阴影——或者该称作妖尸,并不把他当做目标,奔找的显然是造出声响的杜晔。
虞丰偷眼向杜晔那边看,只见王伙计早已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杜晔自然也顾不上王伙计的尸体,挥动长鞭在林间跳跃,与妖尸尔来我往。然而,仅仅不到十招,她的动作已经明显变慢了。
并非是杜晔太弱,而是那妖尸足够强。它的动作极快,真像没有重量的影子,在空中风一样轻捷飞舞。杜晔的速度终究不超过凡人,怎么能躲得过妖物?
在高强度的奔逃下,她很快就支撑不住了。第二十次攻击、第三十次攻击……最后一次逃跑时,她的脚没来得及收回,绊在了盘虬的树根上,身子不受控制地跌落在地。
妖尸没有放过这次机会,一阵黑风在她落地的一瞬间便欺身上前,像过境的蝗虫一样包裹住她的身子。她甚至没来得及发出尖叫,转眼就在阴影的包裹中断了气。那阴影也没停留,取了杜晔的性命便迅速起身,再一次飞到林间冲撞起来。
虞丰的神经更加紧绷了——王伙计是尸体,杜晔也变成了尸体,下一个会是谁?
结果不言而喻。方才那场战斗他看得仔细,忖度自己的实力,绝没有赢过妖尸的可能。
要怎么做?
原路奔逃回去会不会被追上?还是该在这里隐藏气息?
他回忆着从前所学,尽可能放缓呼吸,四肢像是剥离了□□般一动不动。这回他很幸运,那风影又在林间奔突一阵,一无所获,调转身子,像游鱼一样往山间腾飞回去。
“真走了吧?”
直到风影消失许久,虞丰才敢探头。他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躯干,小心翼翼朝杜晔死掉的方向走过去。
一步,两步,一直走到杜晔身边,那妖尸都没有回来的迹象。四周一片沉寂,刚才的动荡宛如一场梦境。
“唉,惨啊。”
他在杜晔的尸身旁蹲下,查看她尸体的状况。她的脖子上有个横劈的伤口,不像是被妖尸吸了血,倒像是被不熟练的刽子手砍了头。
“这张脸谁还认得出来?”
虞丰嘟囔着,把杜晔的尸体翻了过来。她像被什么东西抽空了生命,面皮松弛,深陷在骨骼上,连五官都扭在一起。长鞭静静躺在身侧,盘绕成团仍旧虎虎生威,只可惜,这武器没能护住它的主人。
虞丰摇摇头,把手伸向鞭柄。还没来得及握住,身后忽然袭来一阵强风,把他狠狠掼在旁侧的大树上——
妖尸回来了!
如果说方才从山间飞来的妖风是巨斧,现在的妖风就是刺刀,精准打在虞丰身上。距离如此近,虞丰总算确定了一件事——那妖尸确实是个人。
原因无他,只因那只骷髅一样的左手正紧紧掐住他的脖子。力道之大几乎让他窒息,他调动经脉,用内力向外抗衡,才勉强没被一把捏断脖子。但肯定有什么已经伤到了,疼痛还没来得及传到脑中,喉间就喷出一口热血。
这妖尸居然知道埋伏……
他的目光逐渐涣散,眼前已经模糊不清。恐怕抵挡不了太久,很快,他就会到地狱里和杜晔相见了。
不多时,他再无法调动内力,终于垂下双手,放弃了挣扎。就在濒临死亡的一瞬间,左面忽然传来一声尖响。
——一支箭穿云破空飞来,准确地刺入掐住虞丰脖子的手背。那妖尸吃痛,立刻松开了手,虞丰随之像飘零的树叶一样落在地上。
得救了……
虽然如此,他毕竟受了重伤,甚至不能维持清醒。昏过去前他睁了睁眼,眼前是那支救下他的箭。箭尾上的云纹颇为熟悉,像是白日才刚刚见过似的。
虞丰失去了意识,最后出现在他脑海中的,是卞平城墙上飞扬飘动的云纹旌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