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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捉鬼告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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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丰刚从乡下来到卞平城时,满城人都围着布告墙窃窃私语。里三层外三层,踮起脚也看不清有几张纸,只能听得人们议论。
“这可是黄金千两呢!”
“黄金千两?就算是黄金万两,哪有一条命重要!”
“一只山鬼而已,能有多厉害?”前排一名束头巾的少年不以为然,话音刚落,就被身边的大婶猛然碰了下胳膊。
“听口音,你是外来人吧?不知道可别瞎说,这几个月那山鬼不知杀了多少出城的人,连壮勇农夫都不敢独自出门!”
少年仍不相信:“说得跟真的一样,你们谁见过?”
“……没见过,你呢?”
“我也没见过。见过还有命在这儿吗?”
少年耸耸肩,撇撇嘴角哼了一声。
“等等!不仅是黄金千两,你们看这个——”
一位穿桃粉色衣裙的少女也挤在前头,葱段似的手指指向前,周围人纷纷把头探了过去。
“说要是年龄合适,捉拿山鬼的侠士可以嫁到宗家去!”
“嚯!”人群中爆发一片哗然。
“还有入赘!”有人补充道,“宗家一双儿女都尚未婚配,不分男女,都有机会啊!”
“跟城主家的成婚?这可比黄金千两还值钱吧!”
“就是!宗城主一共就这一儿一女,与他们结亲,少说也是一半家产。宗城主的家产,那不是这整个卞平城吗?”
“好家伙,要真能飞上枝头变凤凰,黄金千两算什么?荣华富贵在后头呢。”
“宗城主可是下了血本,也不知道这山鬼有多唬人……”
虞丰来了精神,想挤进去看个仔细,却根本推搡不动。正焦急,身边忽然来了两个人。
“汶晏,去,把那告示给为师弄过来。”
“啊?我……”那名叫汶晏的少年有些惴惴,“我能行吗?我试试……”
说着,他手上掐了个法诀,口中念念有词。须臾,一阵风斜斜从布告墙前刮过,方向和角度都恰到好处。三四张告示飘起,有如蝴蝶落到枝头,乘着风和缓地飘到少年二指之间。
“拿到了!”
汶晏很兴奋,冲着身边的师父挥舞。他师父却摇了摇头,“我要一张就够,拿这么多干什么?控制得还不精准。还有,是让你给我,怎么送到自己手里了?”
“喔,我错了。”他吐了吐舌头,毕恭毕敬地把告示给师父递过去。
虞丰见这少年人好脾气软,悄悄点了点他的胳膊,笑容可掬:“小兄弟,告示能给我看一张吗?”
“拿去!”
虞丰接过告示站到一边,远离人群细读起来。
*
山鬼。
卞平城西有座险山,山下颇有几个富庶村落,人丁兴旺。只是最近一年,那山中不知道盘踞了什么东西,时不时就有人入山失踪。前去探查的兵士也死的死,伤的伤,至今没人说得清那妖怪到底在哪、面目如何。城主无奈,只得招募天下侠士,希望能有外来和尚收了这神通。
告示后还附有死亡人数和大概方位。虞丰没仔细看,只盯着“黄金千两”这四个字眯起了眼睛。他初来闯荡,一穷二白,一缺财,二缺名。若有黄金千两在手,再加上镇鬼大侠的名头,前路何愁不亨通?
心下打定主意,他把告示折一折收好。方才那对师徒也恰在同一时刻抬起了头。
“汶晏,我们走!”
“啊?真要去啊?”
“怎么了,你不相信为师?”
“那哪敢,可是万一……”汶晏把脑袋埋进告示里,数着几个月来死在山鬼手下的人。有传言山鬼身形庞大,恍若三层高的宫殿。从头顶直直砸下,连形影都来不及看清,立时就会送命。
“万一师父你捉鬼上头,一时没顾得上我,我被打死了可怎么办?”
“胆小。”
“我这叫惜命。”
“旁边那小哥还听着呢,也不嫌害臊?”那师父说着,忽然朝这边指了指。虞丰一惊,慌忙摆上笑脸。想那人看似目空一切,倒也敏锐得很,三言两语间就能发现他在偷听。
“二位……道人,你们也去捉鬼?”
这对师徒的装扮与常人迥然不同,尤其是那师父。衣袂飘飘,又披着斗篷,显然是修道的世外高人。衣料华贵,做工细致,与虞丰的质朴行头可谓天壤之别。叫汶晏的徒弟则穿得朴素,一袭无甚装饰的布衣,只有肩上的斗篷昭示着与师父同路。
“正是。小兄弟可也动了心思?”师父道,“山鬼凶险,还是惜命的好,要三思啊。”
汶晏不服气:“你怎么不让我惜命啊?”
“你这捡来的小命,要不要也无妨。”
虞丰慌忙打圆场,“谢前辈关怀。前辈也说山鬼凶险,更得谨慎。不如我们同行?多个人也多出份力。”
“非是我自夸,驱除山鬼,贫道一人足矣。”
虞丰奇道:“前辈什么来头?”
那师父清清嗓子,伸出双臂撩起斗篷,露出衣摆上的纹样来。那是金线绣的金乌纹,环环日轮包裹着乌雀,细密精致,一看就知道有点来历。只可惜,虞丰不认识。
“师父,收收吧。”汶晏提醒道,“人家没见过。”
“……”
那师父自觉无趣,重又披好斗篷,戴上兜帽,把脸隐藏在帽沿的阴影里。
“贫道是臻元散人。”
“臻元散人——”虞丰忽然有些懊恼于自己的没见识,他还是没听说过,兴许人家很厉害。
要怎么回应才能不得罪人,还让他们接纳自己上路呢?良久,他只干巴巴地说:“久仰,久仰……”
汶晏满脸同情地看着他,显然看出了他在演戏。至于那臻元散人,也不知是否听出了他话里的无知。他甩着斗篷迈开大步转身,向西边城门的方向走去。
“既有缘,顺路也可。”
虞丰大喜,和汶晏交换一个眼神,一前一后急急跟了上去。
告示已经张贴一日有余,收效极佳。卞平城乃路上通衢,盛名传响八方,往来云游的侠客不可胜数。或是仙门道人,或是名家剑士,无数人熙熙攘攘来到这里,又同他们一样,纷纭涌往西城去。
*
北方,殿宇楼阁的最高处,立着一老一少两人。残阳如血,他们的身形在地上打出斜而长的阴影。
那青年道:“爹,我也要去。”
“此去危险,不得意气用事。”
“可是,娘她——”
“四方侠客高人云集,山鬼必然无所遁形,不必急于一时。”
那青年沉默了,他几度深呼吸,还是忍不住开口,藏不住咬牙切齿间的恨意。“杀母之仇,我不想假他人之手。”
中年人没有回话,只定定地望向西城门,看着人群组成的战云。楼高风响,萧瑟秋风穿堂而过,他的衣角也随之飞扬。
“那便去罢。”
青年有些惊讶,他本以为父亲还会横加阻拦,甚至做好了偷溜出去的准备。
“只你一人去,芸儿要留在城中。”
“放心,我必然不会让妹妹涉险。”
“以芸儿的性子,若要她不涉险,除非她不知道。”
“那……”青年迟疑道,“我今晚便连夜出发。”
中年人轻轻答应,伸手理了理帽冠。青年行礼告退,无声隐入殿阁的昏暗之中。
天黑之前,虞丰三人刚好行走到城外最近的徐家村。夜幕完全转为墨色,他们来到村落的客栈歇脚。店内往来幢幢,人人怀中都揣着告示,皆是来赌命求富贵。
店家也对这盛况有所准备,在大堂加了桌椅,甚至连绵摆到门外去。宾朋满座,呼来喝去,不像夜间的客栈,倒像白日里的茶楼戏台。
人们的言谈也松散随意,三五成群,话题无他,全与山鬼有关。
“听说啊,那山鬼比山头的飞来石还大!压在人头上,山崩地动,一横扫能砸死二十个人!”
“呵,听谁说的?”仍是白日里那个不以为然的头巾少年。他喝不得酒,面前只摆着一盏茶。
“李溏,你可别不信。死过多少人,咱们当地人最清楚!”
“我白日里听说,山鬼不留活口,见过它的人只有死路一条。既然见过山鬼的人都死了,那活着的岂不是都没见过?没见过的言语,又有几分可信?”
旁边那村民哑口无言,找不到话来反驳。这时,一截水粉的衣袖伸到他面前,手里还揣着两个碗:“来,尝尝我们家的酱牛肉。”
“杜丫头,这小伙子初生牛犊不怕虎,你快说说他。”
虞丰他们三人在近旁落座,瞅着这姑娘,正是白日里说要嫁到宗家的女孩。
“原来她是这店家的人?”
“漂亮啊。”汶晏眼睛都亮了,“就是有点……不拘小节,不合我的品味。”
臻元散人不客气地说:“这杯酒拿去照,也不看看自己合不合人家品味。”
汶晏没理他,对着那酒盏开始整理起仪容。
那姓杜的姑娘确实大大咧咧,一撩裙摆,在茶桌旁坐了下来。她倾身低头到李溏面前,神神秘秘地说:“我们家的王伙计,是真正见过山鬼的人。”
“哦?见过山鬼的人还能活着回来?”李溏仍是不信,他伸出手,理理头上的方巾。
“昨天刚见到的。跟一群人出去喝酒,就他一个回来了。至于算不算活着嘛——”杜姑娘卖了个关子,“那模样,活着跟死了没什么区别。”
虬髯的村民问:“他是怎么说的?山鬼到底什么样啊?”
“他说,他看到的是个影子。”
“影子?”
“像风一样掠过去的影子。你想象刀风剑气有形,山鬼就是那样的。”
“刀风剑气?那是比什么宫殿小多了……”
李溏问:“你说活着跟死了没区别,什么意思?”
“浑身煞白,抽搐无力,身上却不见血。双眼上翻,嘴里说着些听不懂的胡话——”
“原来如此。”虞丰正听得入神,身边臻元散人忽然插嘴,脸上挂着了然的笑:“那他活不过今晚丑时了。”
杜姑娘向这桌看过来,瞪大眼睛问:“你怎么知道?你什么来头?”
臻元散人抽了抽嘴角。一天两次被人问什么来头,他忽然有些懒得答了。还没说话,虞丰赶紧抢着介绍:“这位是臻元散人!”
杜姑娘和李溏闻言皆是一惊,半晌合不拢嘴:“——臻元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