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7、第27章 乱世之中初读《练兵纪实》 ...
-
到了第二日,落落却是被春燕喊醒的,她睡眼朦胧之间,见春燕一张小脸苍白至极,神色慌乱的对着自己道:“姑娘,姑娘,外边好多浮尸!”
林落落闻言一个激灵坐了起来,鞋也顾不得穿就奔出了船仓,扶着船弦向河道上望去,她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但见河面之上,浮尸上百,密密麻麻的随着波浪起伏。必定是昨晚那些跳河之人的尸体,经水一泡浮上水面,随着水流浮到了林家船队定锚休息之处。
浮尸由远而近,林落落瞧的越发清晰,其中不乏妇孺幼童。经水泡了这么一晚,各个惨白肿胀,尸体一具连着一具,甚至连迎面吹来的河风都充满了死亡的味道。这春燕虽然年龄比落落还大几岁,但心性却是实踏实的幼童,哪里见过这宛若人间地狱一般的场面,因落落还站在船头,她也无法躲入仓内,但双手掩面,双肩簌簌发抖,显然是被惊吓的厉害。
落落内心虽然也是惊惧不已,但还是强做镇定,她见春燕已经被吓得站立不住,就自己拿起船头斜插的青色旗帜,举在手中不停的摇晃。
此时马道士也来到了船头,他见落落举青旗,就明白她的意思,但落落身材矮小,他随手接过落落手中的旗子,自己拿着迎空晃动。
有人看到旗语,自驾了快舟过来,行舟巨大而快舟矮小,马道士将落落抱在怀里,让人垂了绳梯,带着她一起乘快舟行至林之龙夫妇的船边。
上了船,见林之龙也是站在船头观看。落落还未来得及向父亲行礼,就听林之龙道:“真人来得正是时候,夫人正在安排打捞安葬遇难百姓之事,真人一道去吧,下葬前超度一翻,来生……来生……”他说至此,语音已经哽咽难辨。
落落随着师傅进了船内,见母亲正拿着一摞银票吩咐左右之人。“你们拿着这些银子,送给漕军的窦百户,就说是咱们林家感谢他们昨夜护卫之功,另外请他安排手下兵士将河中百姓的尸体打捞上来,再去对岸雇些百姓过来,或买或寻找片地方将这些尸体下葬。倘若这些银子不够,只管再来要便是!”
落落见母亲口中虽然言谢,但神情之间全然没有一点感谢的意思。想必心中也是痛恨这些兵痞昨夜坐视贼人屠杀百姓,丝毫不加以援手。
林关氏看到落落及马道士进来,就对着马真一说道:“辛苦下马师傅跟着过去看看吧,那些军中的浑汉办事未必牢靠,有马师傅在跟前,他们也不好偷奸耍滑。”
马真一对着林关氏默然深拜,领命而去。船舱之内一时之间就剩下了她们母女二人,林关氏一把将落落揽在怀里,紧紧的抱着,口中喃喃低语道:“母亲今日才明白,这世上终究还是有银子办不了的事!咱们林家银子再多还是救不了他们的性命。”说毕,泪水滚滚而落,滴得落落满头满身皆是泪水。
落落见母亲神情低落哀伤,自然在船内陪伴母亲。她们母女二人就在船内无言静坐,等待马道士他们归来。
一直等到此日傍晚,马真一才神色疲惫的还至船内,拿了一张纸,对着林之龙道:“共捞得浮尸百零九,中有妇人三十二,幼童二十七,人数太多无法分别安葬,只得共筑一冢,还请林公给赐碑撰文以记!”
马道士说上一句,林之龙的面容就惨上一分,他黯然道:“还赐什么碑文!林某世受朝廷恩典,向以天下苍生为己任,昨夜百数百姓死于乱贼的屠刀之下,林某在侧却只能旁观,唯唯诺诺而已,现在能做的不过是替百姓收尸,有什么可值得书写?”
“无碑则无坟,无坟众枉死百姓之魂魄何以安身?还请林公查之!”
林之龙听后岿然长叹,一把扯过纸来,提笔蘸墨写下大大一个“愧”字,一笔一划犹若铁枪冷剑,力穿纸背。写完之后,将笔一扔把字交给马真一道:“就叫愧字碑吧,好教冤死众百姓知道,朝廷有负于他们,林某有愧于他们!”
“不可!”林关氏见状急忙拦道:“老爷慎之,如此这般,流传出去,势必大碍老爷的官声啊!”
林之龙大怒道:“夫人,糊涂!百姓都没有了,哪里还有官?要官还有何用?马师傅速速去办。”
马真一拿着字,正容肃拜道:“林公磊落,真君子也!”
等到马道士离去之后,林落落见父母均是沉闷不语,也就辞别重新回到自己的坐船之内。她一边看书,一边坐等师傅马真一。
一直等到月已西斜,约莫亥时时分,马真一才回到船内。林落落忙招呼春燕打水给师傅净面,又重新沏了茶,奉在师傅面前。
马道士接过茶,吃了一口,热茶下肚这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来,将茶碗在桌子上一放,叹道:“可怜这一个村寨的人,就这么全没了!”
他说完愣了一会儿,接着道:“这还是南直隶的地界儿就有成群的贼寇公然屠村灭寨,明目张胆的杀戮百姓如宰猪羊,只怕到了山东,就没有一块儿太平地了,唉!这都是什么鬼世道!”
他扭头看到林落落手中的书,就起身向自己的房内走去,边走边道:“太平宰相的书看了何用?要看就看点有用的吧!”
等他再次从房间出来时,将一卷近乎翻烂的书往落落面前一放,嘱咐道:“这书可难得,你仔细看了来!”
林落落拿起一看,见封面之上写着《练兵纪实》,翻开一看署名为南塘,书册之内密密麻麻写满了各类批注,必是自己师傅在读此书时,随手将自己的心得体会记录在上。
林落落前世纵然历史知识再匮乏,也知道这《练兵纪实》的来历,乃是大明军神戚继光所著的实用兵书,今日能得此书心中也很是高兴,就站起身来谢过师傅。
马真一摆手道:“你我师徒自不必言谢,此书九卷九篇共二百六十四条,乃是戚少保一生戎马所得,今日为师将此书第一卷赠与你,这每一条每一字你都要细细琢磨,若有不解之处,随时可来问我!现在天色已晚,早些睡吧。”他说完本已转身回房,忽又折返回来道:“明日卯时,你在此处等我,随为师一起练习吐纳功夫吧!”
林落落起身答了句是,看着师傅回房歇息去了,她命春燕掌着灯回到自己舱内,斜卧在床上就着灯光翻看这卷练兵纪实。
春燕劝道:“姑娘早些睡吧,马真人说明日卯时即起,别耽搁了。”
林落落想想也是,就将书收在枕边,和衣歪在床上。风吹浪涌,船自随波浪轻轻摇晃,林落落忽又想起昨晚之事,心中暗道:“愿昨夜之亡魂,都早往极乐,再不受尘世之苦!”
次日凌晨,落落即被春燕唤醒,稍作洗漱便来至甲板之上,马真人已在船外等待,看到落落过来,就低声道:“你既唤我一声师父,我便传你一套咱们全真龙门派的内家功法,这乱世之中也算多一份保障,不过功法虽好但却辛苦的很,你可忍耐得?”
林落落对着师父浅浅一笑,然后正身施以大礼,自然不言而喻。
马真人招手道:“过来,我传你口诀!”
等落落走至他的身边,他弯腰附在落落的耳边,低语了半天。一直等落落明确点头确认他所说的全部记下,这才直起身来道:“功法已传,接下来即需日日练习,万不可中断,切记,切记!”
林落落满脸坚毅之色,随即按照师傅所言,在船头盘腿而坐面向朝阳,双手抱虚置于丹田府谷之间,一呼一吸,全然按照师傅嘱咐,暗自将吐纳的口诀在心中默念。
马道士看落落行事果断,丝毫没有贵家之女的矫揉造作,也觉欣慰,他从船板上拿起早已准备好的几副木叉,分别支在林落落的腋下腰间,使她保持一个姿势不得懈怠。等一切准备完毕,他就在旁边站立,轻声念着口诀要领,进行督导。
林落落开始觉得尚可,但一炷香功夫过后,整个人便不好了。全身无一处不酸痛,以至后来双目昏花,连头脑都开始不清醒,她虽然咬牙坚持,但汗水伴随着泪水簌簌而下,虽是冬日清晨又在河上气温甚低,但不过片刻功夫林落落的整个衣衫都如同水泡过一般。
支在落落腰间腋下的那些木叉也是专门准备的,末端密密麻麻的藏有又尖又细的钢针,落落支持不住稍有懈怠,姿势微有不严整,钢针立刻就直刺肌肤,那种疼痛仿佛直刺灵魂,真真的痛不欲生。
马真一就在边上看着,不发一语。林落落默默要牙坚持,一个时辰未到,就扑通一声仰面摔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春燕一看,急忙扑了过去,哭着喊道:“姑娘,姑娘!”
马真一冷冷哼了一声,怒道:“哭什么,这算什么,不过才开个头,闪开!”说完他拿出一个针囊,挑出一根银针,对着林落落的口鼻之间轻轻一刺。
林落落旋即清醒过来,因为咬牙咬得狠了,嘴唇都被咬破,鲜血混着泪水,凄惶之极。
马真一凝目看着她道:“今日功课未足,还需一个时辰,你可还要坚持?”
林落落浑身一阵发抖,也不顾往昔的淑女形象,吃力用衣袖将脸上的血迹泪水一擦,颤颤巍巍的向着马真一点点头。
马真一嘉许的点头道:“好徒儿,为师果然没看走眼,接着来!”他口中虽然这样说,但扶都没扶落落一把,就看着落落自己费尽全身力气重新爬起,摆好姿势继续打坐。
这一次连一炷香的功夫都不到,落落便又重新摔倒,再次昏迷。马道士故法重施又用银针将其激醒。
这落落也真是硬气,醒来之后不等师傅发话爬起来继续打坐。
昏倒爬起来,爬起来昏倒,昏倒继续再爬起来……
一直到两个时辰足够,马道士低声道:“好了,今天就到这样吧!”
这个声音传至耳中,林落落犹若听到天音仙乐,心中暗道:“今日总算捱过去了!”紧接着心中一宽,又昏迷过去。
这次马真一却未施银针,他伸手替落落把了把脉,又拿出一个麻布做的药囊交给春燕,嘱咐道:“将姑娘放在热水之中,将这个药囊放入水中,泡上一个时辰,今日姑娘只可服清粥半盏,快去吧!”
春燕早就哭成了泪人,忙喊了人随自己一起把姑娘抱至房中。
马真一看着林落落被她们抱进船内,心中却大为高兴,暗自道:“此女果非常人,我马道士青史留名的日子怕是不远了!”想至此,拾起地上散落的木叉,开怀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