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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二十八章 林家到齐鲁后路遇灾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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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燕纵然心中一万分疼惜,一万分不解,又有一万分对这马道士的腹诽怨恶,但行动哪敢怠慢,忙命人准备了热水,将那药囊放进浴桶之中,这林落落浑身僵硬脱衣服都困难,春燕便将自家姑娘和衣放进热水之中。
经热水一泡,落落便清醒过来,只觉自己如同飘浮云端,又觉得自己不断的从高处落落下,那种难受仿佛无止无歇,永无尽头。她现在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任凭几个侍女扶着她躺在水里。
马道士给的药囊也不知里边装的何物,经热水一泡便散发出阵阵的异香,虽然浓烈馥郁但沁人心脾,让人闻后心神都为之一振。
春燕见自家姑娘醒了过来,心中稍安。她强定下心神,轻声嘱咐了几句身边的几个婢女好生照看姑娘。自己从船仓内出来,乘了快舟往夫人行船而来。
春燕的举动,马道士自然看在眼里,却也不以为意,仅笑笑了事。
春燕见到夫人林关氏自然一番哭诉,关林氏本来温言安慰但听到落落在两个时辰不到的时间内竟然晕倒七八次时,面色大变,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大喝道:“胡闹!”
左右侍立之人听后无不侧目,林关氏为人一向宽厚仁和,往昔无论遇到多大的事,均是笑语晏晏从容应对,从未像今日这般发如此大的火气。
主母发火,周边之人无不噤若寒蝉,唯有春燕仍低声轻啜。林关氏站在那里,心中念头百转,胸口起伏不定,过了半响终于定下心来,长叹一声道:“罢了,这世上纵有千事、万事,独独无有易事,既然认了人家马师傅,终还要信人家的……只是……唉,罢了,罢了,春燕你回去好生照看你家姑娘,如有情况随时来报我,去吧!”
春燕吃惊的看着夫人,一时间也忘记了哭泣,颤声道:“夫人,夫人您不去看看姑娘吗?”
林关氏听后仰面而立,慢慢转过身去,沉声道:“不去了,若我前去怕是再难硬下心来,吾家凤凰儿今日之苦岂不是白受了,好在有你这么个贴心的丫头在,我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去吧,好生照看你家姑娘,你的好我都记着呢!”话虽这样说,泪水却不自觉的流了下来。
春燕见夫人如此表态也是无法,只得重新回到落落的船上,进门时正好碰到马道士,她小脸一黑,重重的哼了一声,也不施礼,气呼呼的走过。
这马道士呵呵一笑,自是出门而去。
此时的林落落已被侍女们服侍着更换了衣服,抬至床上休息。春燕来至床边时,见落落已沉沉睡去,不过听呼吸顺畅平稳,这才将一个心彻底放了下来。
落落一直睡到中午方醒,此次醒来虽觉身体还是一样的酸痛,但精神却已觉得健旺不少。腹内饥饿异常,她看看春燕,春燕久在落落身边服侍,如何不知道自家姑娘的意思,但有马道士嘱咐在先,她也不敢造次,只能捧来一碗清粥,为难的道:“姑娘,那马道士今日只让吃这薄粥一碗。”
落落听是师傅吩咐便点头应可,左右之人将她扶起,斜靠在垫背之上一口一口吃起粥来,虽是白米清粥,但落落却吃的十分香甜。
用完饭落落本意要拿起枕边的《练兵纪实》来看,但竟然连抬手的力气都使不出,春燕心疼的道:“姑娘您且歇歇吧,咱们林家要什么没,要你如此拼命?”
落落看着春燕满脸的关心之色,心中颇为温暖,暗自叹道:“傻姑娘,这世道你如何懂得?”
春燕见落落坚持,也不好违抗,只得将书本拿起卷折好递到落落的手中。
落落将书斜支在被角,一字一字的细细读来。
这一日便这样过去了。
次日卯时落落按时起来,强撑着又随师父练习打坐吐纳,当然辛苦难受比昨日更甚,但她要紧牙关,拼了命的坚持,纵然身体之痛犹若地狱煎熬却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
一日如此,两日如此,转眼间她已坚持了有五六日。五六日过后,落落已经能做到坚持打坐两个时辰不晕倒了,并且练功结束后,身体酸痛是酸痛,但却能自己入浴自己穿衣,也能下床略微走动走动,吃些瓜果蔬菜了。
有了这些进步,落落已经很满足了。
这一日落落打坐结束,正泡着药浴。春燕说道:“姑娘,咱们今个儿下午就能到聊城了,该下船咯,这一路坐船,真真是闷杀个人!”
“是吗?到山东了?”落落扭头看看窗外,心中暗自的道。
此时的聊城崇武驿大码头也是一片忙碌,接官亭前几日已搭好,山东境内各色官员的仪仗随从密密麻麻,上至布政右使、经历司经历、照磨所照磨、理问所理问这些布政司衙门属官,下到诸如东昌府知府、东平州知州等各府、厅、州、县主官无不按序按位就座,大家边喝茶闲聊边等着顶头上司林之龙的到来。
这山东聊城因古有聊河而得名,辖内运河乃是古时会通河的一段,由于京杭运河聊城段所经过的地区南北落差较大,且无水源补给,为了“以节蓄泻”,确保运河畅通,有明一代相继在这一段河道上兴建了三十余处船闸,因此也被称为“闸河”。万历时期在临清设立炒关设卡收税,甚至多于京师崇文门税关,居全国八大钞关之首,占全国税收的四分之一,而这聊城大小码头附近更是商贾云集,经济繁荣。大码头一带,南来北往的漕船络绎不绝,停泊待卸的商舶绵延数里。从大码头南望,舳舻相连,帆墙如林,宛如一幅宏丽壮阔的图画,故有\"崇武连樯\"之称。
当然这都是万历、天启年间的旧事了。
等到林落落停船靠岸,在侍女们的搀扶之下踏上码头之时,入目而来的除了各色官员的仪仗之外,就是满地的窝棚、成群的流民。
流民中有力气的就成群成群的聚在一起,围绕在大大小小的官员周边,目光中有乞求、有贪婪、甚至有怨恨,却唯独没有惧怕,面对那些如狼似虎的差役手中的皮鞭木棍一点怕意都没有,打过来了就散开,转脸就又围了上去。
没力气的老弱妇孺就坐在路边,满脸木然,眼光中已经没有了生意,更有些怀抱婴儿的妇女就当街而坐袒胸露乳,任凭怀中的孩子随意吸吮着干瘪的□□。
看到这些,落落心中的震惊已无法形容,她虽两世为人,但哪里见到过如此的场景?此情此景让落落有些恍惚,心中直呼道:“这还是自己心目中的神州华夏、九州圣土吗?是吗?是吗?”
落落木然的在众人的簇拥中前行,周边犹若非洲难民营的状况时刻刺痛着她的心,纵然她已认定了做这一世的看客,仍忍不住心如刀绞。
突然有一个妇人发了疯似的朝着林家队伍中冲了过来,口中哭喊道:“大老爷们,救救我家全儿吧,救救她吧!”
她冲的急,两边维持秩序的衙役们一个不留神就被她碰个趔趄,回过神时,那妇人已经冲到了落落的身边。
只见她衣衫褴褛单薄,满身的污垢,头发都锈在了一起,脸上手上随处可见的冻疮,她冲到落落身边后扑通一声半跪半爬在地上,拉着落落的裙角,哭道:“救救我家全儿,救救我家全儿,他快饿死了,快饿死了!”
林家队伍一阵骚动,林落落还没来得及反应,两边的差役就围了过来,咒骂着皮鞭木棒齐上,不过呼吸间得功夫,那妇人已经被打的满头满身鲜血,遍地打滚。
林落落张大了嘴,伸手指着那妇人,一句“住手!”几乎脱口而出,但最终还是忍住了,她猛推了一把身边的春燕,意思催促她快过去。
这时旁边的流民都聚了过来,一个个冷眼看着那两个还在打人的差役,脚步不停一步步的紧逼过去。那两个差役看周边情形不对,忙住了手,指着眼前这帮流民,什么“日嫩寻寻”、“ 囊恁姨”这类的脏话大声咒骂。
那被打的妇人此时仍趟在街边,她放声痛哭,声音惨烈犹若野兽嘶鸣,垂死而嚎。
林落落甩开周边之人的搀扶,不顾劝阻,忍着身上的酸痛,一步步的向那妇人走去,她走动春燕等人自然也就跟着护卫在她的身边。
一直来到那妇人跟前,落落蹲下身来,掏出自己的手帕,轻轻替她擦拭头上脸上的血迹。
那妇人扬起面来,看到落落,本已毫无生机的双眸中一下来了活力,双手猛得抓住落落的手,哀求道:“好心的小姐,救救我家全儿吧,给口吃的吧!”
落落再也忍不住,泪水滚滚而落,她回头本欲吩咐春燕,却看到此时自己的母亲林关氏已经带人来到跟前。
落落泪眼摩挲的望着母亲,林关氏也是双目微红,她对着身边的人道:“去请东昌知府过来。”
不一会儿就有人引导着一个知府冠带的中年男子来至林关氏面前,他对着林关氏恭恭敬敬的施礼礼,说道:“学生东昌知府于崇献,拜见林夫人。”
这林关氏受朝廷敕封乃是正四品的淑人,因为林之龙的关系,这一声夫人也是受的得。
林关氏点头道:“明府不必多礼,请问这聊城渡头为何如此多的饥民?”
于崇献环顾左右,沉吟道:“夫人初到齐鲁有所不知,咱们东昌这片地方可是三年两旱,五年三涝,尤其近年来旱灾蝗灾接连不断,虽有圣天子在位仍免不了灾祸之苦啊!”
“哦,既有灾民为何不见官府设棚施粥救济厮民,而任百姓流落街头饱受风寒饥饿之苦,倘若一旦激起民变,朝廷追究下来,明府可是难辞其咎啊!”
于崇献听后也是长叹一声,满脸的愁容,郁郁的答道:“现如今满城的灾民,学生也是日思夜虑坐卧难安,但府中三派两响之后库房空空,于某纵是有心也是无力,故此救济灾民之事便一直拖了下来。”
他们二人正在说话,却听得前边鼓乐声大起,想必是林之龙已到了接官亭处。本在围观的众饥民中突然有人喊道:“今日聊城这里来了大官,前边正在派发铜钱米面,大家伙儿快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