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8、第十八章 前尘往事一笔勾销 ...
-
林关氏领着众人回得家来,又着人带着那小夫妇二人并跟着的老仆去沐浴用餐,洗去满身的风尘,等一切都收拾停当,这二人又被领着来到林关氏的面前。
这夫妇二人初入林府,早被眼前这高宅大院的繁华景象惊的目瞪口呆,在家时只听母亲偶尔提起说自己外家原本是官宦,如今舅父又当着朝廷的大官,没曾想眼前所见却仍是大大的超过心中预期预判。
林关氏拿着一本钱谦益编的《笺注杜工部集》,正在考究林落落的功课,见他们夫妇进来,就撂下书本,笑着招呼他们落座。林落落凑至那婴儿的面前,摸摸小手小脸,显然亲爱至极。
“到咱们自己家里了,你们别拘束,随意就好,你们夫妇过来,家中阿姐可好?”林关氏随手接过侍女递过来的茶水,温言问道。
那青年男子见舅母提起自己的母亲,眼圈就又红了,哽咽道:“先前还好,只是接到府中的丧报之后身子就不大好了,家父虽是名医却也无法,甥儿出门时母亲她……她连床都下不了……”
林关氏闻言神情也是一伤,叹道:“唉,这也是冤孽!”说罢沉思不语。
过了许久,才听她又问道:“咱们两家虽是至亲,却因这段冤孽久不走动,阿翁阿母在世时无人敢提,他们二老辞世又留有遗言,我和你们阿舅也是无法,这中间的道理你们可晓?”
那青年男子忙道:“晓得,晓得!”
林关氏点头道:“晓得便好,说起来惭愧,我和你们阿舅还不晓得你二人名讳,对于漳州阿姐家的情况更所知甚少!”
“甥儿名叫石铸,媳妇儿娘家姓李,舅母唤她庚儿便好,我在家中行大,下面还有一弟一妹,弟弟唤石捷,今年已满十六,妹妹石灵儿今年也十二了!”
“哦,铸儿,我记得汝父为名医,你也随父学医?”
“甥儿不成器,学医不成,幸得有一身力气会些拳脚棍棒,曾中崇祯二年武举,在漳州千户所兼着差事。”
“如此说来,铸儿也是官身了,只是军中苦楚,现今虽说倭寇贼熄,毕竟不太平,漳州又靠着海,还是要仔细些啊!”
“舅母教训的是,但甥儿这漳州的差事已然不做了……”石铸说这话时,面显怒容,口气颇为不甘。
“这是为何?这军中的规矩可是太祖爷定下的,私自弃军可是重罪,莫非这中间有何隐情?”
“这……”石铸一下为难起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堂堂七尺男儿,有什么就说什么,吞吞吐吐成什么样子!”
“舅母!”石铸闻言噗通一声双膝跪地,“甥儿夫妇此次前来杭州实是有求于舅父舅母,只是……只是……”
林关氏见他如此情形,自然明白他们自觉对于林家亏欠甚多,今日被逼无奈求上门来,心中自然羞愧难言。
林关氏走了两步,将他扶了起来,叹道:“傻孩子,今日你阿舅能让你进林府的大门,自然说明往事他已打算放开,你若还这样生分,不是时时在提醒那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吗?起来吧,遇到什么难事只管和舅母说,这天下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石铸听后大为感动,但仍是坚持扣了首,行了大礼,这才起身,把事情的原委细细的说来。
原来这石铸中了武举之后,本应由兵部签发授往营兵任职,可惜这石铸的父亲石复春虽行医一世救人无数获得无数赞誉,偏偏没积下钱财银两,为人也耿介狂狷,自己儿子中了武举却不肯也拿不出几百两的孝敬银子,兵部武选司并福建都指挥使司衙门的上官们拿不到好处,自然另眼相看。从兵不成那就只能从军了,因此这石铸就落了军籍,被发往漳州卫定平千户所任副千户。
虽然是个副的,但好赖也是个官,手下军丁五六百户,如果这石铸也像其他卫所的将官一样侵占屯田,奴役军士,这日子也就过了。可惜有什么样的父亲就有什么样的儿子,这石铸和他父亲一样,始终坚持“举世皆浊吾独清”偏偏搞那古将帅兵将一体的道道,再加上他乃是武举人出身,是读过书的,虽然不成材,但对于圣人之说夫子之道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这样三两年下来,整个漳州卫无论上司还是同僚便没一个人待见他,既然是大家不待见他,那自然只有他挪窝的份了,从定平千户所又被撵到海边上的开远县,挂副千户衔实掌开远百户所,成了正百户。
这开远百户所乃当年抗倭临时设置,极其简陋,青壮都被拣选走了,只剩百数老弱守着几处火墩一个关隘。好在天高皇帝远,又靠着海,这石铸领着大家打鱼煮盐种田养猪,这日子也过得去。但平淡的日子没过几天,变故就又发生了,起因是石铸带队例行巡视海边时,正好查获一个与海贼交易的商队,连人带货给扣押了起来。
他这边向上级报告的捷报还未写好,自己的顶头上司定平千户所的正千户就登门要人要货,还指着鼻子把石铸一通臭骂。石铸哪里肯服,私自取了证物,连夜跑到漳州卫守备衙门去越级告状,守备大人听了之后,对他褒奖有加,连称一定安排人严加追查给他一个交待,让他暂回任所听命。石铸得到守备大人的保证就放下心来,谁知在返回的半道上就遭遇了埋伏,也幸亏这石铸是有真本事在身的,连打带逃总算捡回条命来,就在他归家养伤的时间,福建都指挥使司衙门里突然来了密使,那侍者以黑布蒙面就说了一句话:此事休全家无虞,此事泄灭门之灾。
这样一来,石铸就是只猪也明白其中的干系,他面向南京孝陵方向,大呼三声:太祖!太祖!太祖!然后就晕厥倒地,不醒于事。
幸得家中就是医馆,父亲便是良医,一番抢救总算救了回来。
自此这石铸也就熄了心头报效家国的火,养好身体之后返回那开远百户所,踏踏实实的做起顺民。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石铸想就此罢手,那些人却不肯放过他,就在上月底,千户所转来上峰公文,要调他到宣府东路永宁靖安堡任贴队官。接到这样的调令,石铸心头不亚于雪浇火烧,现今天下谁人不知东奴如今势大,辽东之地早已不归大明所属,而这宣府镇永宁城就挨着辽地,建奴肆虐在边地烧杀抢掠,甚至破关入内劫掠。
现今被调去宣府,这哪里是调令分明是一道催命符。
倘若他石铸是单身一人也就罢了,自他从军那一天起,想的就是报效朝廷,能为国杀敌也算杀身成仁,偏偏他媳妇庚娘刚给他添了个大胖小子,他一人前往宣府,留下这孤儿寡母岂不是任人欺凌,想想那些人对付自己的手段,倘若他石铸不在身边,那些恶霸兵痞随便编个理由就能要了她们娘儿俩的命。消息传到家中,整个石家便阖家愁容惨淡,也是到最后实在被逼得无法,这石铸的母亲,林府的千金,当朝山东布政使林之龙的姐姐才打发他们夫妇二人前来苏州,厚颜求助于舅父舅母,这石铸既已然是官身,那自当前往宣府,只求舅父舅母能安顿照看下庚娘母子,给她们条活路。
林关氏听他讲述完毕,却是不动声色,只转头望着石铸媳妇儿道:“庚儿,你告诉舅母,你夫君如今要去宣府投军,你可愿留在姑苏?”
庚娘闻言,忍不住哭出声来,“禀舅母,庚儿不愿,庚儿生是石家的人,死也是石家的鬼,来苏州的路上铸郎他虽一直劝慰庚儿,说是他那边安顿之后就会差人来接俺们母子,但庚儿知道那不过是他糊弄我,庚儿也是军户家的女儿,这军中的情形如何不知?去宣府从军,那是十不生一,这铸郎若是不在了,俺们娘儿俩活着还有何意,倒不如随着他去,生死好在一家人团聚!”
林关氏听后一笑,道:“单是你们夫妇这脾气心性就不坠舅父舅母的颜面,值得舅父舅母替你们出头。哼,欺负人也要看看人家儿,咱们林家的亲戚就是给你们这样欺压的嘛!”说着一伸手,对着石铸道:“把那调令给我!”
石铸有些不解,但还是把调令从衣袖中拿出交给了舅母。林关氏接到后看也不看就直接转交给身边站立的甘凤鸣,吩咐道:“去把这个交给慎之先生,让他拿着老爷的名刺亲自跑一趟福建巡抚府,告诉孙国桢孙大人,就说我说的,外甥都被他派往宣府去送命去了,还想和咱们林家结亲家,有这么结的吗?”
甘嬷嬷也笑道:“这事儿原该严先生去,福建这条线不是他紧巴巴的牵的吗?呵呵,福建巡抚府这几年可没少拿咱们林家的银子。”说罢一欠身,自是往前院而去。
“好了,事情既已了解,都别愁眉苦脸的了,庚儿你带着孩子先在家里住下,铸儿你还要回漳州一趟,告诉阿姐和姐夫,就说当年的事错在他们二人,但事情已过先人已逝,放下其实比懊悔更难,现如今你舅舅都打算往事不提,那阿姐和姐夫若还耿耿于怀,就真真的不是道理了。话带到后,你还回来,什么宣府不宣府的,舅母给你寻个好差事,大好男儿,当以功名事业为重,哪有你这样遇到点坎坷就消沉颓废的!”
石铸夫妇原本存了一肚子的生离死别,没想到在舅母这里几句话就给解决了,压在心头多日的巨石突然一下被挪开,那自然是喜出望外,又要起身行大礼,却被林关氏拦住了,嘱托他们道:“你们去吧,好好休息一下,养足了精神才好回去面见双亲不是,去吧!”
石铸夫妇千恩万谢的别了舅母,随着下人们去了。林关氏看着他们二人的背影,叹道:“他们二人的德行心性倒是不差,只可惜这心胸气度能力就差得远了,将来的成就也是有限,罢了,只要能把咱们林家这段公案给消了,也算得收获,来落落儿,咱们接着用功,方才读到哪里了?给阿姆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