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谈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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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芝楠和妈妈在钟鼓街下车，程妈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道“楠楠，去小叔家看爷爷奶奶不能空手去，你看咱买什么去好？”
程芝楠略想了下，“妈，我看买一箱牛奶，再带一些爷爷奶奶能吃的水果吧。如果只带水果，小叔家那几个小孩估计得全吃光，爷爷奶奶哪还吃得上。”程芝楠说着嘲讽地笑了一下。
程妈妈会意，瞪了她一眼，随后又点点头。
半小时后，两人提着两箱牛奶，一大袋水果站在一栋老宅子前。老宅子外的院子里晒着萝卜干，一块块褐色的萝卜干上铺了一层细得微乎其微的盐巴，阳光照耀上去，折射出耀眼的白。院子里有棵需三人合抱的大梧桐，这个季节叶子比夏天时候稀疏了不少，黄澄澄的笼罩着整个院子。地上却没有多少落叶，像是刚被清扫过。
门咔哒被打开了，一个比陈妈妈年轻一些的妇女一看到程芝楠和程妈妈，便将两人迎了进去，嗔怪着说“怎么这么久啊，这边在等你们吃饭呢。”“哎呀，怎么还等，前头打过电话了，我们要在那边吃完午饭再来的。”程妈妈满脸愧疚，“阿妈阿爸吃过没？”“阿妈阿爸也在等的，你们也到得太晚了吧。”“小婶，你也不帮忙劝着点，哪有让老人家等的理。”程芝楠笑着问小婶。
进饭厅，程芝楠放下牛奶和水果，立刻喊“爷爷奶奶，久等了。”两位老人家眉开眼笑，“楠楠，来，奶奶看看，你怎么又瘦了。”奶奶一把拉住程芝楠的手，掂了掂，“瘦的手上骨头都凸出来了。”“奶奶，你不知道，我其实又长胖了，看不出来是我遮肉遮得好。”程芝楠回答。
“大家先吃吧，别饿坏了。”爷爷提醒着大家。
这时候，小叔程立昂也进到饭厅，大家都围着桌子坐下。
“怎么不见芝良、芝妍和芝成呢？”
“哦，楠楠，他们几个去隔壁了，跟你小姑那几个孩子整体一玩就是一天，饭都不用吃呢。”
“小孩子嘛，随他们去吧。”
“大哥也说要来，咋还没到呢。”
“立扬他说在路上，快到了，大家先吃吧，一家人哪儿用等来等去的。”程妈妈说着就开始给两位老人家夹菜。
“笃笃~”传来敲门声。
“应该是爸爸到了，我去开门吧。”程芝楠停筷起身，出去开门。
程立扬也提着一堆东西，程芝楠立刻悄声说“爸爸，你和我们想的一样呀。”程立扬不明白女儿话里所指，只是问，“大家吃开了吗。”“刚开始动筷，你来得刚好。”
“大哥，你来啦。”程立昂站起身，小婶也跟着起身。
“行啦，路上堵，大家快吃吧。”程立扬在妻子身边的空位坐下。
这边厢，爷爷奶奶、小婶和程妈妈正和程芝楠拉着家长里短，那边厢，程芝楠的小叔和爸爸聊起了别的事情，程芝楠竖起一只耳朵，听着爸爸和小叔的对话。
“那边二哥的事情，你听说了吗。”程立昂问道。
“宪哥疯了，前几天大伯跟我说了。”程立扬说道。
“也不知道那家是怎么回事，钱是越挣越多，人却越活越不对劲。”
“宗二哥还混那个呢？我早劝过他挣得差不多该收手了。”
“哥，你还挺为人家着想，人家当时怎么对咱们奶奶的，你忘记了。”
“终归是同宗一脉，人家怎么样那还是小时候的事情了，你也不小了，还计较那些。”
“行吧哥，你说的也对，也是盼着还没出事，宗二哥赶紧收手，回家照看一下宪哥那家，不然一团乱。”
“总归近些年，有什么事情也会知会我们这边一声了，两边亲起来，也挺好。”
“知会的都是些什么事啊，早些年挣钱那会子也不见想到我们，净来说些晦气不好的事情。”小婶突然插嘴道。
程立扬立刻沉了脸，觉得这话太不好听。陈楚月立刻帮腔“也不能这么说，总归是拜一个祖公的，有事相互帮衬着点也好。”
程芝楠心里却有点认同小婶的话。程芝楠的曾祖母是后来的小妻，曾祖父的前一个妻子因病去世后，便又迎了一个后妻。前面的曾祖母生了三个儿子，最后和这边还有联系的是大堂爷爷一家，他家有程立宪、程立宗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程立凤，程芝楠的曾祖母则只得程芝楠的爷爷一男和三个女儿。曾祖母在世时，听奶奶说，前曾祖母家的孩子对她也并不好，但曾祖母心实又善，一点苦不肯吐。近些年来，堂大伯程立宪疯了，堂二伯程立宗听闻颇能赚钱，外头亲戚总拿他和程芝楠家比来比去。不过刚听壁角，程芝楠也明白了，他挣的钱恐怕不那么正经。
算了算了，大人的世界由他们去，反正自己和堂伯伯们也就小时候见过，现在即使在街上碰见，也认不出来的。程芝楠不想理会这些事情，专心地看着桌面的菜。
酱油鸡、糖醋小排、八宝六味汤、清蒸鲈鱼、笋丝炒肉、烧鸭。一桌的菜并没有被动多少，程芝楠心思一动，出口问道“爷爷奶奶，你们等了那么久，都不饿的吗，吃这么少。”
“刚有吃点东西垫了下肚子，现在倒也没那么饿了。”奶奶说道。
程芝楠朝妈妈眨眨眼，小婶愣了一瞬，立刻说道“你们刚才到得太晚，我就劝他们稍微吃了那么点东西，阿爸阿妈多吃点吧，快别推辞了。”
这点意兴也要争。程芝楠在心里冷哼。。
程芝楠突然想起林沐，不知道他妈妈病了，他们家还有谁给他做饭吃，该不会顿顿点外卖吧。她试探着发过去一条微信“吃了吗？”
对方很快回“吃过了。”
会不会显得太熟络了呢。程芝楠想了下，回过去一句“哈哈，好。”
对方再无应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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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路上，程芝楠倚着车窗沉沉睡去，到家的时候，还是程妈妈把她给拍醒。
到了晚上，由于傍晚的那一觉，程芝楠翻来覆去也没能入睡。
快十点半时，林沐给她发了一条微信“你去过雉通寺吗？”
“去过，怎么啦。”
“听说那儿很灵验。”
“你们理工科的，相信这些吗？”
“非常时期，可以信一信吧。”
“非常时期”？程芝楠想起了夏燕给她打探的消息。鬼使神差地发过去一条“我对那一块挺熟悉的。”
林沐立刻接话“那能劳驾你当个小导游吗？”
“客气啦林帅，那我们明天一块儿去吧。”
“好的，九点在雉通寺门口等好吗。”
程芝楠发过去一个“OK”的表情。
程芝楠立刻给夏燕打了通微信电话。
“燕子，我明天要和林帅去雉通寺！”
“你瞒着我干了什么！都干了什么!进展神速啊！”
“其实是陪他散散心，我总感觉他有点什么事。”
“我不管，不管，总之，你要好好把握机会，嘿嘿嘿嘿。”手机那头传来夏燕的笑声。突然夏燕像是想起了什么，止住笑，“你明天穿那条裙子去。”
“哪条？”
“就是那个蓝色的呀，快，露腿，穿个小短靴，保证你能收了他。”夏燕在手机那头越说越激动，程芝楠已经可以想象夏燕脑子里他俩的孩子估计都得一岁了。
“燕子同学，你冷静点好不好。没看过《甄嬛传》？以色伺人，能得几时好啊。”
“没叫你以色伺人，可是你总得先用外表吸引住别人啊，不然谁愿意通过你邋遢的外表了解你有趣的内在呢。”
“不会，我有信心，林帅不是那种人。”
“死鸭子嘴硬，以后不要给我看见你精心打扮见男人的样子。”
“这种样子我倒是经常在你身上看见。”
“程芝楠啊程芝楠，我不跟你贫了，总之，好好把握机会，我要跟我男朋友视频了。”
“哼，恋爱的酸腐气息。”
“哼你个头啊，你才酸腐。”
“得了得了，去吧别废话了。”
程芝楠放下手机，翻了个身。今晚的月亮萧条地挂着，一两团模糊的影子笼在月亮的附近。星星绕在旁边。程芝楠想起了林沐的所谓“鬼故事”，对明天突然有些期待。
第二天一早，程芝楠套上一件休闲的棉麻蓝衬衫和牛仔裤，便出门搭上了车。
程芝楠到雉通寺时，发现林沐早站在门口了。
“我迟到了。”程芝楠不好意思的吐吐舌头。
“事实上你并没有迟到，我家离这儿应该比你家近。”林沐穿一件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笑了下。
“那我还当什么导......”程芝楠说一半突然不说了，她突然觉得有些话，说出来似乎就没意思了。便也笑笑。提议道“我们去买票吧。”
“毕竟是我邀请的你来当导游，已经非常麻烦了，所以我已经买好票了。”林沐意有所指地眨眨眼，从口袋里掏出了两张门票。
林沐没有提任何钱的事情，就把帮自己付钱的事给兜过去了。如果他的说辞是“所以我觉得应该由我来请”，那么程芝楠会觉得更不好意思接受。
看来他们都对彼此的小念头心知肚明。
两人朝入口走去，门口的大爷给他们一人分了三枝香并说了句“入门三支香”。两人谢过，走了进去。
雉通寺是当地有名的古寺，一进寺内，首入眼的便是一尊菩萨像和菩萨像旁的石碑，上书“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这是......”
“六祖慧能的佛偈。”
程芝楠笑了“没错，你倒是打破了我对理工男的认知。”
“你对理工男的认知原先如何。”
“三大五粗，不拘小节，不通文墨。”程芝楠边说边瞅林沐的表情。
林沐摸摸鼻子，笑道“我就是那样的，你的认知也还蛮符合。”
“你这叫得了便宜还卖乖，就像有人夸你帅，你还装作没听见，问‘你说啥’。”程芝楠打趣道。
“那么就当你是在夸我，你也打破了我对一般女生的看法。”
“哦，愿闻其详。”
“你比较爽朗，用时下流行的话来说，就是个‘女汉子’。但心又细又善良，也不全是‘女汉子’。跟外表不太一样”
“‘女汉子’可不是什么夸的词。善良，某种程度上是蠢。”程芝楠笑了起来。
他们走上一小道阶梯，来到了雉通寺的中心，前面摆着一个大鼎，里面插了无数的烧尽的、未烧尽的香枝，两人找了半天，没找到点香的地方，后来看见许多人拿着点燃的香从一个小房间出来，两人便也走过去。
房间里很小，一次只容得下四五人进去，偏偏这时候只有两人在里头用蜡烛点香，程芝楠觉得气氛有些尴尬，开口道“这种小房间叫‘伸手房’”。
“意思是：伸手就能摸到顶吗？”房间里仅靠几盏蜡烛照亮，程芝楠没来得及看清林沐有没有笑，但她听出了他话里的笑意。
“你伸手试试，看看够不够得着。”她打趣地说。
没想到林沐真伸手往上摸，但墙壁经年累月，已破了些皮，林沐一摸，立刻有稀稀疏疏的墙土往下掉。顷刻间，两人头上、肩上都落了灰。
林沐立刻便帮程芝楠拍走了头发和肩膀上的灰，却见程芝楠还在揉着眼睛，他立刻问道“是不是进眼睛里了”。程芝楠点点头，林沐抓住她的手腕把她拉到室外，在光亮下看见程芝楠的眼眶红了起来，又立刻抓住她还在揉的手，轻轻往她眼里吹了几下，“好点吗？”
程芝楠睁大眼，这下不止眼睛红，耳朵和脸颊都红了。林沐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连忙松开了她的手。道起歉来“也是一时贪玩，抱歉。”
“说来也是我逗你的，没关系。”她又眨了眨眼，把眼里的沙土给眨出去，才看清，林沐自己头上和肩上的灰还原封不动地呆着呢。她指指他的头“你的头上也是灰，快拍拍。”
林沐这才开始清理自己身上的灰。
程芝楠趁他清理着灰，自顾自走进小屋里，重新点香，出来后，林沐静静地站在那等着，她把香递给林沐，两人走向大鼎，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程芝楠和林沐在大鼎前拜了拜，将三支香插进鼎里。
上完香，两人在寺里没有目的地走着，林沐忽然问“‘伸手房’是哪儿的叫法，不像是这边的。”
“是萧丽红的《千江有水千江月》里提到的，一种闽南话里的叫法。”
又走了一会，程芝楠突然问“你知道，雉通寺求的最灵验的是什么。”
林沐摸摸鼻子“这我还真不知道。”
“那你求什么呢。”
林沐没有说话，程芝楠觉得，也许两人还没到推心置腹谈心的时候，径自往前面走。
“林帅，雉通寺还有一个地方，来了一定得去。”
“所以你真的是个导游啊。”林帅又重新开起玩笑来。
程芝楠这下不说话，往前面走，两人拐过两个弯，跨进了寺庙的后院，从一级级布满青苔的石阶拾级而上，两边本围住寺庙的建筑逐渐往后退，两人来到了寺庙视野最开阔的地方。
“这个地方是豁蒙楼。”
“名字又有什么典故吗？”
“有，‘豁然开蒙昧’。当年，这里是全市最高处，那时学堂里的青年每每有烦心事，就会三五聚集在这儿谈心。国家的惊魂巨变，有很多在这儿开始酝酿。许多人在这里让心境豁然，随石阶一步一步上来，景也一路路开阔，那边是玄武湖，那边是钟山，那边是夫子庙，所有灵秀千年的景物都在这儿了，人心里的那一点点当下的烦恼好像就不那么烦了。”程芝楠说完，林沐轻轻笑了起来。
“没想到，你不仅是个导游，还是个心理学家。”
这下程芝楠没笑，认真地说“开心一点吧，你知道有个搞脱口秀的，叫李诞，他说，人间不值得，不值得不开心。”
有风吹过来，风轻轻把程芝楠的头发撩起来几缕，风又拂过树梢，把楼底下成片成片绵延的树催眠了，它们集体跳起了舞。远处的玄武湖波心荡漾，后边寺屋角檐挂着的风铃叮叮当当地互相撞了起来。秋天里已经不大烈的阳光围着树冠绕啊绕，像是绕出了一圈又一圈的金丝带。静默中，树木好像就要开口叹息。
好像过了一个世纪。
“你的朋友是不是很喜欢找你谈心。”林沐忽然问道。
“为什么这么说。”
“你很会安慰人。”
程芝楠还沉浸在眼前的静默里，边听他说话边爬上栏杆边的石阶，两手把住栏杆好像要随风翻飞。
“不全是吧，我很懒，懒得交际，只对我在乎的人这样子。”
她没有察觉到自己话里的意思，不经意地朝林沐看了看，发现他嘴角漾起了一抹轻悄悄的微笑。她也没有发现，自己也跟着翘起了嘴角。
林沐转过头来，两人眼神骤然撞在了一起，程芝楠立马转头。林沐却没有挪开视线，说：“程芝楠，你以后还是叫我林沐吧，林帅只不过是我打篮球的样子，林沐才是全部的我。”
程芝楠转过去重新对上他的眼睛，笑逐颜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