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风沐楠》六月巨人

2、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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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夜，程芝楠被一阵尿意憋醒，她趿拉着拖鞋往卫生间走，先是看见爸妈房里还透出光，再走近了，就听见了爸妈的说话声。“这都三点多了，还不睡。。”她抬手看了看表，腹诽道。
　　“你说，要不要先给她说说。”程立扬试着压低声音问妻子。
　　“我这边也是不知道怎么开口说。”程妈妈声音里透出些为难。
　　“也是，但是总归你跟她亲些，这些话你开口总归好一些。”程立扬顿了顿，开口道。
　　“就怕说了她心里有疙瘩，你说我和她亲，可我就担心这话一说出来，我俩关系就不亲了。”程妈妈语气里开始透出些担忧。
　　“......先睡吧，明天还要过去那边呢。”

　　“啪”。房间里的灯灭了，程芝楠蹑手蹑脚的上了趟厕所，不敢按冲水阀，用口杯接了点水冲了冲厕所，又轻悄悄地拐回房间。窸窸窣窣地躺下掖好被角后，程芝楠睁大眼睛看着天花板，再也睡不着了。她很清楚父母谈话中的“她”指的就是自己。

　　在别人看来，程芝楠和妈妈亲似姐妹、无话不谈。但对于程芝楠而言，至今为止，她认为世界上都还没有出现过什么让她无话不谈的人。即使是大学的朋友夏燕，有时候也会评价她“你的心很冷，很难有人能走进去”。

　　她翻了个身，拿起手机刷起了朋友圈，刷到林帅发了一条朋友圈：“你见过凌晨四点的X大吗”，底下附上了一张篮球场的图片。她不禁评论道“怎么练球练这么晚”。过了几分钟突然觉得自己的语气太亲昵，立刻删掉了那条评论。但林沐绝对看到了，对话框立刻砸来“你怎么这么晚也没睡。”

　　上回，当程芝楠“打着擦边球”约林沐采访的时候，两人聊到作息，林沐就已经知道程芝楠属于早睡一党。
　　“没，半夜醒了睡不着呢。”程芝楠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不那么热络
　　“你总不会练球练得这么晚吧。”敲好一行字，刚想按发送，程芝楠想，林帅不至于对篮球狂热到这份上，倒像是，有事情。重新打了一行“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吗？”发了过去。
　　屏幕上方显示了几次“对方正在输入......”，最后林帅发过来一句“你困吗？”
　　“你呢？”程芝楠发过去两个字。
　　“那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讲吧，我能听呢。”程芝楠无声地笑了。
　　“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吗？”
　　“惹，大半夜你不会要讲鬼故事吧？”
　　“鬼故事为什么一定就会很恐怖呢？我给你讲个温馨的。”
　　“......”
　　“很久以前，有一家三口非常幸福，这家人里，父亲是个首饰匠，他常常到很远的山上去采金属做成首饰，做好后，总是喊他的妻子第一个来看。但是很多年过去了，他做的首饰总是卖不出去。后来，这个父亲有一次出门捡到了一只神灯......”
　　“神灯里住着魔鬼......”
　　“当然，不过我的故事和阿拉丁的故事纯属巧合。”
　　“行吧，这样的鬼故事当然不恐怖啊。然后发生了什么？”
　　“神灯对父亲说，他的首饰一直卖不出去是因为原材料不对，只要在原有的金属里加上一点点天上的星星，就一定会大卖。深神灯说，他捡到自己是一种缘分，因此呢，可以每年帮父亲采摘十二颗天上的星星，但是，父亲必须保证每天往神灯里放五颗棉花籽，因为神灯一灭，灯里的魔鬼就会被驱逐，魔鬼每一次被驱逐，都要带走他所在的那一家的一个成员变成他的下一个神灯容器。”
　　“后来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不太好的事情......”程芝楠在屏幕这头变得有些紧张。
　　“你没猜错，这一家还有个儿子，有一天，当母亲将备好的五颗棉花籽准备放进神灯时，她的儿子打翻了牛奶，五颗放在桌上的棉花籽全弄湿了，但是那一天再也找不到棉花籽了。魔鬼现身，要带走儿子，但母亲让魔鬼带走自己。等到父亲采完金属回家时，就发现母亲和神灯都不见了。”
　　夜晚的人果然矫情啊。程芝楠心里想。
　　“哪儿来的故事呀？”
　　“我编的。”
　　“我给你续一段吧。父亲回到家，知道了事情原委，大哭，说，我再也不要什么星星了，我也不要我的首饰大卖，我只要我们一家平平安安。然后，所有的星星都从他们家跑向天空，变成了一个神灯，于是，妈妈又回来了。”
　　“真能回来吗？”
　　“林沐，你家发生了什么吗？”察觉到了点不对劲，程芝楠打了一行字过去。
　　“快五点了，睡吧。”林沐打完这句话就发来了晚安。
　　程芝楠再也睡不着了，可又不好再问。她觉得今晚的林沐非常不对劲，可再问下去就不符合他俩现在的关系了。朋友？还不算，今晚林沐只是凑巧地打开了话匣子。
　　头痛欲绝，程芝楠回了晚安后，翻了一会儿，却怎么也睡不着了。突然想起前几天夏燕从别处给她打探来的林沐的近况“他妈妈好像病了，最近上课老请假”。

　　应该说点什么吗？程芝楠犹豫了很久，终于发过去一句“如果你还有这样睡不着的晚上，可以试着来给我讲故事，我也常常睡不着。”
　　屏幕上很快发来林沐哭笑不得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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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一早，程芝楠当然睡过头了。
　　妈妈陈楚月敲了很久的门得不到回应，直接上来掀开了程芝楠的被子“楠楠，赶紧起，再睡我们赶不上车了。”
　　程芝楠迷蒙中睁开眼，点点头径直往卫生间走去，迅速洗漱。

　　丧礼在一间老屋里举行，据说这位逝去的爷爷早年当过兵，来送行的人大多都有头有脸。程妈妈和程芝楠刚到，就被一个和程妈妈年纪相仿的妇女拉着招待。“月姨和妹妹来了，快里头请。”
　　“阿姨好。”程芝楠问候了一句。那位妇女似有些感动，立刻过来拉住她的手，“长这么高了都，你还记得阿姨不？小时候还给你买过衣服。”程妈妈在一旁有些尴尬。
　　程芝楠见状立刻点点头，笑着对阿姨说“记得记得，阿姨您忙吧，不用特意招待我们了”。
　　“哪儿的话，你们快进去坐吧，外面凉。”说着一把把程芝楠拉了进屋，程妈妈却被落在外面了。程芝楠喊了声“妈，还站在外面呢。”程妈妈会意，也跟着进去了。
　　“你哥哥姐姐们在里面呢，让他们陪你玩。”阿姨将程芝楠和程妈妈领到客厅，终于走开去招待别的客人了。
　　这时候，三个长得有些像的大姐姐，和一个大哥哥向程芝楠走来。“你是楠楠吗？”看上去像是大姐的姐姐先开口了。程芝楠点点头。大哥哥立刻跟最小的姐姐说“四妹，她眼睛比你好看呢。”程芝楠云里雾里地搞不清状况，只好笑笑，没说话。
　　这时候，那位先前出现的阿姨走进来，让哥哥姐姐们去看一下酒店的午宴如何，大姐想将程芝楠一起拉着去，程芝楠用自己要上厕所为由推辞了。

　　客厅里只剩下程芝楠和程妈妈，程芝楠心里对所有的事情有一点答案，又有一点不确定。她开始懂为什么自己和爸妈都长得不像，开始明白为什么三姑六婆聚会时总会提到程妈妈“不会生”，开始懂得她的姑姑小时候和亲戚说的那些不太好的话。
　　大人觉得小孩什么都不懂，因此说话从来都不会避讳着小孩，但其实小孩远比他们想象中的要早熟。许多次，程芝楠在客厅里坐着玩自己的玩具，妈妈一走开，她就听见三姑六婆凑在一起说着妈妈的坏话“不会生，也就这个女儿了这辈子”“她还嚣张骄傲些什么”。许多次，程芝楠那大嘴的姑姑总把哥哥嫂嫂的事情作为谈资讲给女伴听，即便程芝楠就在她面前，“喏，这个是我哥哥家的，嫂子不会生，就只有这个，还不是亲生的。”
　　这么一想来，爸妈所讨论的那件事，大概就是，她不是他们亲生的了。刚才招待她们的妇女，或许才是她生理意义上的妈妈。

　　程芝楠不觉得难过，只是觉得，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不好受。这么多年来，父母一直对她特别好。他们家不是特别富裕的家庭，可基本上父母对她有求必应。除了不是从程妈妈肚子里钻出来这一点，还有什么不一样呢？她看了眼程妈妈，程妈妈似乎有话要对她说，表情有点尴尬，她笑了下，“妈，回家说吧”。

　　午宴前，先前见过的大哥哥捧着两碗海鲜粥进到大厅，程妈妈这当口正好不在，大哥哥将两碗粥放在桌前，交待道“楠楠，这碗给你，这碗给月姨，快吃，不够再找哥哥盛。”程芝楠连忙道谢。用勺子搅了一下碗，发现自己面前那碗粥里有两个鲍鱼藏着，又搅了搅程妈妈的碗，发现只有一个鲍鱼，立刻将两碗粥对调了。
　　她希望妈妈来到这里，没有感觉自己是一个人，而是，程芝楠也和妈妈是一队的。她宁愿大哥哥他们对程妈妈更好一点，对自己更没那么好也没关系。这就像，天平的两侧，即使一侧是只有自己，一侧是连程妈妈都站到这一家人这儿去，也没关系。
　　程芝楠想，这是不是自己的英雄中二主义又在作怪呢。初中的时候被班上品学兼优的班长追，她打死就是不给人机会。其实一来二去自己也对对方有意思。后来，班长和班花迅速在一起了，她伤心得每天上语文课早读的时候偷偷哭。最后被班长的死党看出来了，班长要和班花分手，结果他还拦住人家，不让人家分。

　　程妈妈回到桌前，母女俩一起吃起了粥。
　　外面却传来了些骚动声。“陈明敏，你还我孩子来。”一个妇人的声音引得大家向外头看去。
　　刚才招待她们的阿姨正忙着劝那位妇人“你非要今天闹吗？孩子早没了，请你行行好，今天这么多人看着，别闹了。”
　　“别闹？你把孩子还我啊。”
　　“二十多年的旧事了，现在你追究还有什么意义，事情就是我那时候跟你讲的那样。拜托你，让我公公走得安心些吧。”
　　又上来两个人，好说歹说将那位妇人劝到了偏屋里。

　　闹这一遭，陈阿姨再不想露脸似的，躲进了另一间偏屋，午饭前再没有出来。
　　外头的客人窸窸窣窣地聊了起来。程芝楠走出去绕了一圈，似乎就听出了些门道。那位闹事的妇人与陈阿姨一个地方的，生第一个孩子的时候子宫出了问题被摘除了，偏生第一胎是女儿，那个时代重男轻女的观念非常严重，家里的公公婆婆都非常想抱个孙子。夫妇俩一商量，便决定去做个人工代孕。做熟不做生，陈明敏夫妇俩当时也是非常缺钱，便愿意借肚子给熟人生这个孩子，最后孩子一生下来，就出问题死了，那位妇人承受不住公婆和自己的压力，便也疯了，二十多年来每年都爱来闹上一遭。偏生今天客厅上来了许多不知情的人，陈阿姨必须得稍微解释一下，这才和她对话了几句。

　　程芝楠心头一动，时下代孕正是报社里非常热点的选题，这或许会是个好故事。

　　这时候，刚才那个哥哥开始招呼大家往近处的酒店用午宴，他特意过来讲程芝楠和程妈妈安排到和他们相近的一桌上。这顿饭程芝楠吃得相当尴尬，明明是来吊唁，大家却吃得异常平静，后来才知道这位爷爷是101高寿自然去世，大家便得以保持这种平静。而大家明显对活着的人更感兴趣。一个个都将话题绕着程芝楠，问得程芝楠天旋地转。

　　吃完饭，母女俩搭上了回家的车。程芝楠先开口“妈，我猜到了。”
　　“嗯，当年是把你从陈阿姨那边抱回来的。”程妈妈脸上发红，眼睛不看程芝楠。
　　“妈，我当年难看吗？”程芝楠觉得这事可以翻篇了。从小就怀疑着的事情，证实只不过是时间的迟早问题，但答案一早就在，真正震惊的时候，程芝楠还很小。现在说开了，程芝楠反而觉得有些轻松。
　　“你小时候，是真难看呀。”程妈妈语气里终于透出了些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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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有人看吗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