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话连篇之蛛儿》云山渺渺

16、商议（下）

　　广之道：“若粮草起火，敌军必会以为有援军偷袭，到时他营中军心大乱，我方再一鼓作气攻入敌营，如此这般，仅靠上方城驻军之力，便能击退敌军。”
　　“可是此法难度不亚于前往就近关口借兵。”苗楚枫道：“粮草如此重要之物，必是屯于后方，若要烧其粮草，一样要穿营而过，此其一。我方在敌营中并无细作，无法得知粮草囤放的具体位置，此其二。所以，末将认为，此法不妥。”
　　广之只是为了不让韩林继续追问下去自己是如何进的城，总不能说是蛛儿带自己飞进来的吧？！这才脱口而出烧粮草的计策，苗楚枫却是认认真真地分析了一通。
　　广之看天色已晚，今日这点灯熬油地讨论下去，也未必能有个结果，不如明日亲自上城墙上转一圈，看看敌军布营情况，也许会有新的突破。
　　想到此处，正要开口，却听韩林道：“若是如苗将军所述这般，带一队人马直直冲入敌营去寻那囤放粮草之所，当然行不通。但若派上几人，混入敌营去做那低等打杂之事，此法便可行。”
　　“哦？”广之问道：“韩将军对此可是有经验？。”
　　韩林胳膊肘支在身边矮几上，思量道：“我听手下军士说，这敌军来犯，经常将所过之处的村民强抓进营，去做一些体力活，我们可在各自营中挑选几个机灵的小兵，化装成当地农民，混进敌营，去探查粮草所屯之处。”
　　广之听罢，觉得这个主意甚好，正要附和，却见苗楚枫锁眉沉思，便问道：“苗将军可是又有觉得不妥之处。”
　　苗楚枫抬眼看了看广之，又看了看韩林，欲言又止。
　　“行了！你想到什么就说！”倒是韩林忍不住先嚷了起来，“咱们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难道你还怕驳了我的主意，我便生气不成？”
　　听了韩林这话，苗楚枫笑了笑道：“韩将军这个办法倒是眼下最可行的办法。只不过，这敌将也不是傻子。韩将军，我只问你，你曾经可是说过一句话：这大街上的人，但凡从我眼前走过的，我只需看上一眼便知是民是兵？”
　　“啊！”韩林略微反应了一下，忽记起大概是两三年前，有探子回报，将有大批敌军伪装成外来商人，混入城中，伺机作乱。当时便有人建议应关闭城门，禁止往来贸易，韩林当时哈哈大笑，道：“我堂堂天朝大国，怎可因噎废食？！这大街上的人，但凡从我眼前走过的，我只需看上一眼便知是民是兵！”想到此处，韩林点了点头道：“是了，我确实说过。”
　　苗楚枫道：“韩将军既然有把握这么说，那便是因为军人与百姓，大到行、走、站、坐，小到神态、眼神，均有所不同。这长期在军营所待之人，举手投足必带军营之风。韩将军能轻易辨出二者不同，难道敌将便不会分辨么？”苗楚枫顿了顿，又道：“派出之人，一旦被敌将看穿，那便只有死路一条。且有了这遭，已是打草惊蛇，敌营知悉我方伎俩，有了防备，再想破敌，就更难了。”
　　蛛儿此时垂手立于广之身后，目光寒冷，望着韩林和苗楚枫，轻哼一声道：“二位将军杀人如麻，方才三千条人命尚且毫不在意，怎的此刻反而在意区区几个兵丁性命？哼！何必惺惺作态！”
　　蛛儿此言一出，韩林和苗楚枫均是一愣，广之也是心下漏跳一拍，忙侧身斥道：“蛛儿不得无礼！”接着起身对韩、苗二人拱手道：“都是成某管教不严，还望二位将军不要与他计较。”
　　韩、苗二人也均起身回了礼，韩林叹声道：“今日讨论半天也未讨论出个对策，末将惭愧，这便先回营了，卫将军也早些歇息吧。”
　　“唉！那我送送二位吧。”广之还在为刚才蛛儿对两人的冒犯感到万分抱歉。
　　苗楚枫却笑了笑道：“不必了，卫将军身份尊贵，怎可亲自做这迎来送往之事。有这位小兄弟相送便好。”
　　广之一听此话，想也没想，便接道：“好！好！蛛儿，送客吧。”
　　蛛儿依旧是板着脸，不情愿地走向二人，抬起右手做了个请的姿势，道了声“请！”转身便自顾自地引路去了，看的广之忍不住叹气皱眉摇头。好在苗楚枫似乎并不在意，连说两句“无妨”，便与韩林一起，转身朝外走去。
　　广之见韩林与苗楚枫出了前厅，想想蛛儿对此二人态度恶劣，而他们却没有计较，反而主动示好让蛛儿相送，心中正要赞韩林和苗楚枫真是少见的涵养颇好之人，却又忽然担心蛛儿会不会不知轻重地施法捉弄韩林和苗楚枫。这二人好歹也是威震一城的将军啊，若被妖物捉弄，以后还有颜面在军中立威么！
　　思及此，广之也待不住了，忙抬脚追了出去，心道：万一蛛儿对这二人做了冒犯之事，自己也可在中间拦一下。
　　待走到驿馆大门口，广之便听见韩林洪亮的声音：“……小兄弟可是见不得那等骇人场面，所以对我二人也不待见了？”
　　此时天已全黑，只有大门两边挂着气死风的大红灯笼随风轻晃，那光也忽明忽暗的。广之放轻脚步，悄悄挪到大门门板的阴影中，听着此刻蛛儿与韩、苗二人对话。
　　“哼！”蛛儿道：“韩将军，我问你，如若那钱裕德不松口，你当时可是当真会斩下那少年的头颅？如若我家将军依计破敌，你可是会立刻点齐三千人，让其去送死？”
　　韩林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是！”
　　蛛儿忿忿道：“那钱裕德犯事与他儿子何干？与他家人何干？与那些无辜家仆又何干？你们这样滥杀无辜，就不怕有报应么？！”说罢又似发泄过后有些呆傻了一般，喃喃道：“我家将军，曾经便是连那小小的蜘蛛都要给一条生路的，今日……今日怎会下了那样的命令，屠人满门，竟……竟连婴儿都不打算放过……还有……方才说的那三千条人命……如此残忍行径，又与那钱裕德有何不同？！”
　　广之听到此处，忽然有一种心慌的感觉，感觉因为这件事，蛛儿怕是不会再待在自己身边了。
　　面对蛛儿一连串的质问，韩林居然语塞了。
　　一时间，无人开口说话，竟是一片寂静，只听到那灯笼被风吹地晃动起来“吱呀吱呀”的声音。
　　沉默许久，苗楚枫终于开口缓缓道：“卫将军当然与钱裕德不同。”苗楚枫顿了顿，一字一句，坚定无比地道：“没有人天生嗜血，卫将军更不是那铁石心肠的无情之人。但是，我们要守住的，是身后这万里江山的家园故土。若是守不住，便是四下可见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千千万万的婴儿怕是都活不过这个冬天！有些手段，在你看来，视为不耻。但为保国家利益不被小人出卖，这些事总得有人来做。小兄弟，只要能守住这城池，守住这中原大地不被外族铁骑所践踏，我二人便是粉身碎骨也是心甘情愿！告辞了！”
　　苗楚枫说罢，解开拴马桩上的缰绳，踩蹬上马。韩林叹着气，拍了拍蛛儿的肩，也上了马。蛛儿若有所思地看着二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浓浓的夜色中。
　　广之站在门板的阴影中，听着他们的对话，只觉得一阵凉意从心底升起，直窜上全身，寒风吹来，寒意更深。
　　珠儿在门外站了好一会，才失魂落魄地走进院子，没走几步，便停了脚步，缓缓转身，神情凄凉地望着站在阴影中的广之，却是一句话也不说。
　　两人就这么站着，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不说话。广之只觉得此刻虽与蛛儿近在咫尺，却又似远在天涯，忍不住长叹一声，缓缓走到蛛儿面前，伸手握住蛛儿的手。
　　在寒风中站久了，广之自己的手已是一片冰凉，而此时握着蛛儿的手，却觉得这手更凉。再往珠儿脸上看去，果然面若冰霜，惨无人色。又见珠儿咬着下唇，满眼委屈地望着自己，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由得对蛛儿心疼了三分，叹了口气道：“有什么话，先进屋再说吧。”说完，揽住蛛儿的肩，将蛛儿往自己怀中带了带，便往卧房走去。
　　往回走的这一路，蛛儿一直仰着脸，专心致志地看着广之的侧颜，广之稍一低头，便与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对个正着，直到进了卧房，广之忍不住抬手捂了一下蛛儿的眼睛，道：“别一直这么看着我了，看的我心慌。”
　　蛛儿拿下广之捂在眼睛上的手，轻轻从广之怀中挣脱，走到桌边坐下，看着广之道：“我在仔细看将军，与我之前认识的将军，有何不同。”说罢又叹气道：“又或者，我从来没有认识过真正的你。”
　　广之听了此话，心底泛起一阵酸楚，与蛛儿在府门初见，被蛛儿戏弄，被蛛儿所救……那些往事，好似就发生在昨天，当初那个天真烂漫，俊秀爱笑的小少年，虽总是被自己拒绝，可至少无忧无虑。而此刻，这人就在眼前，却因为跟着自己经历了本不该他经历的事，从此以后，便再也快乐不起来了。
　　想到这里，广之缓步走到桌边，在蛛儿身侧坐下，道：“蛛儿，是否经过此事，我在你心中便与那杀人狂魔无异了？”
　　蛛儿抬眼看着广之，眼圈有些泛红道：“我虽是妖物，但师尊教导我从来都是以善为先。我修道百年，从来没有害过人。我总听说妖邪害人之事，便以为这世上最残忍暴虐的,便是那吸食生人魂魄、食人血肉的妖魔，却万万没有想到，比那妖魔残忍百倍的，居然是你们人。我对将军一往情深，为将军而入红尘，却忘了将军也是那掌握他人生死之人，只需一声令下，千万颗头颅便会应声而落！”
　　蛛儿的这番话，让广之心头五味杂陈，低头理了理思绪，道：“蛛儿，我明白你的意思。你虽对我有情，却无法接受我杀孽太重，满手血腥。我不为自己辩解什么，方才苗楚枫已说的清楚，身为将领，我此刻肩负的责任不允许我心存妇人之仁。更何况，接下来为了应对敌人，只恐怕死的人会更多。”广之忽然停下了，深吸了一口气，做了很大的努力，终于说出一句话：“你若想离开……现在便离开吧！真的打起仗来，血肉横飞，从战场侥幸活下来的人也手脚不全，你见了，只怕是会更难受。”
　　蛛儿咬了咬下唇，头别向一边，过了一阵，闷声问：“为何会有战争这种东西存在？都是爹生娘养，怎的就这么不知道惜命？！”
　　广之无奈地笑了笑道：“那是因为每个人身上，都有他应承担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