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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二十一) 擒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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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飞天,好一招燕飞天。
如果这世间有男子的身形能美过那婀娜多姿的女子,那可能就只有在使这招燕飞天之时。
那样一个飞天,那样一个直冲霄汉。在独留皓月的圆晕映照下,竟能出落出那样一幅离尘飞天图,那柔与力的相撞,速与雅的交叠,真是比之敦煌飞天亦不遑多让。衣袂在飘,银光在闪,仰天的侧颜给人一种一去不复返的错觉。
上到至高点,身形仿佛在空中持续数秒,随后便是——急坠!
他使出的是他师父自创绝学菀花剑法中唯一一招攻式“紫花落地开”,由上而下,俯身冲向白九。
虽只一招,但威力惊人。莫大的杀气引得剑锋嗡吟阵阵,剑花翻了出来。一朵,五朵,十几朵,数十朵,越翻越多,仿佛是要在白九头顶织起一张剑网,让她无处遁行。
这是夺命的一招。
白九只觉剑气拂面,寒意逼人,令呼吸困顿。她知道迎面抵挡必败落无疑,而展昭正想凭此一招便击溃她,好留力对付白一白十二。她知道她必须躲开。但当她意识到这点,漫天已银光密布,盘绕周身,可以躲闪的机会更近微乎其微。
“趴下。”
但听白一一声大喝,白九当机立断依言行事,瞬间匍匐于地。只见其手中白绫甩出,直扑展昭左腰。展昭不理,似乎抱定和白九同归于尽姿态,任由白绫缠上腰际,亦无动于衷。他手腕一抖,剑网更密,剑气迫人,直置白九于死地。
白一心惊,使力猛将展昭整个人扯离其位。
展昭人在半空,身形已变。左手拽住腰际上的白绫,绕动几周缠在臂上,再打旋数圈,将白一的右臂也给绞住了。顺势借力,他朝白一飞来。
待白一趁月色看清展昭双眸时,整颗心立时沉到谷底。
什么燕飞天?什么紫花落地开?他要杀的根本不是白九,而是她。
有了这一了悟,白一的身形已在退,右臂已在转,企图解开臂上白绫。
然展昭的身形逼近更快,绕绫的手法更急。转眼已近身前,眼见银螣的剑尖就要刺入她的咽喉。
千钧一发,十二的白绫飞来,死死缠住展昭正欲下刺的右腕,僵住原本有如阪上走丸的形势。
白一发丝凌乱,冷汗涔涔而下。她的牙咬紧她的唇,刚才心有余悸的一幕让她的声音再度阴冷下来。“想杀我?哼,我倒想看看,你手中那把银螣是先帮你杀了我们,还是先累垮了你自己?”
同样是汗水滑面。展昭脸色惨白,白得几近可怕。
“我,也想看看。”
和他颤抖吃力的声音不同的,是他快如电闪的身手。
声未尽,剑已出,银光过,白绫断。
一切都快得不可思议,一气呵成地让人叫绝。
如果精神真的可以令□□跨越极限,那他现在拼的就是他的精神。
一扯绕臂白绫,白一顿时被他凌空抛向十二处。青锋微抖,他同时挺剑刺向两人。
没有什么武器可和银螣相抗,所以她们只能节节败退,退到连剑气都鞭长莫及的地方。这对十二来说不是难事,但对两臂相连的白一来说,就险象环生了。
剑气顺着刃尖噌噌划破白一那件白衫几处口子,她虽然闪躲及时未伤皮肉,却也显得极为狼狈,若不是白九十二时尔插入干扰,可能她早命丧展昭剑下。她本想试图引展昭切断相连的白绫,为展昭识破,所以之后他所用的剑招均改走灵巧挑刺。
只见银螣剑锋连转,剑花翻飞,逼近白一胸口。白一旋身以避,剑擦着她的脖子险险掠过,一道剑气划破她的肌肤。一低头,剑光又从头顶呼啸而至,劈掀几缕青丝。
白一心惊,知道不用几招她便再难抵御。脑中灵光一闪,趁展昭还剑刺来,身形向后使个小翻越,同时甩动绕于右臂的白绫,将之缠上旋转着的剑身。只听“嘶”地一声,那条相连的白绫被银螣破得粉碎。
这是白一冒右臂被毁的危险尝试的险招,见成功得手,不敢怠慢,立时向后连运数个腾挪。不过,令她没想到的是展昭比之更快的身形,一掌挥出,白一猛地从空中跌落。紧接其后的便是那道银光。
死的惧意涌上白一心头。
然而那道近在眼前的银光居然没有刺下,而是别转矛头转向展昭腋下。
痛呼来自白十二。剑尖刺穿了她的手掌,鲜血淋漓。衔接一个燕回旋,展昭紧跟一脚踢飞了十二。
白一趁此空挡侧身连翻几周,脱离了银螣的攻击范围。
见白一脱逃,展昭不顾伤重的白十二,转剑再次袭向白一,殊料这一次白一竟不躲不闪,直挺挺任由剑刺来。
突然,一抹诡异的笑容从她嘴角扬起。她左手袖中白绫飞出,卷起受伤倒地的白十二,将她抛向展昭的剑口。展昭诧异,想收势已不可得,情急下剑锋急转。银螣刺入十二肩头,痛得她眼泪迸飞。只趁这刹那,白一揉身抢上,接连两掌打在展昭胸口。
血,漫天的血喷溅出来。
从展昭口中,从白十二的肩头。两股喷溅的血织在一起,于空中交汇,仿佛上天真下了一场腥风血雨在人间。
如断线的风筝,展昭向后摔出三丈有余。右手银螣脱手,跌入一旁草丛发出阵阵龙吟。左手白绫已松,但仍有缠绕在腰间和手臂的残余,在疾风吹拂下,忽上忽下悬浮在空中,竟有种说不出的凄美。
白一施手连连点中身旁白十二周身几处大穴帮其止血。然后她头也不回地朝展昭走去,完全无视白十二眼中盈满的复杂。
“看来,你是个愚蠢的人。一个聪明人向来只会让自己的弱点在人前暴露一次。可是你,出招时虽脸透无情,却始终狠不下心对女人真下杀手。破阵时伤我白绫幽女多人如此,就连现在,你也没有杀十二的心,否则她早横尸于此。这样重复累犯弥天大错,也莫怪你今日注定要栽在我手里。”
见展昭身子微动,白一惊忙袖口一甩,袖中射出一条白绫将展昭牢牢捆住。
她低语道:“这是我最后一条白绫了。能逼我连这条看家白绫也使出的,除了主人,你是第一个。不过我劝你最好不要白费力气了,这条白绫和别的不同,是掺了天山冰蚕丝特制而成的,无论你使几成功力都不可能挣破它。我不会天真到以为自己光凭刚才打中你的两掌幽冥掌便可困住你,所以这是应有之意,只能请你忍耐一下了。当然,如果你现在还有办法用银螣的话,兴许还有转机。”
“没想到,你居然是个如此卑鄙的小人。”
“卑鄙小人?”白一脸上仍带着抹嘲弄的笑,她慢慢蹲下身子,摇着头说:“我不是什么卑鄙小人,我最多像你说的只是个女人罢了。你也知道,比之男人,女人更会玩手段,为了达到目的,有时甚至不择手段。所以我可以当上白绫幽女的位首,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的。”
她看着他的眼神茫然间变的十分深沉,那似乎是种感情,可是展昭总有种错觉,那盈满溢出的深沉仿佛直直穿透了他。她的一只手轻轻拂上他的面颊,她的声音柔情似水。
“听江湖传闻,只要见过你南侠的女人很容易被你迷住,是吗?”她笑了笑,“所以我一直都不明白,主人他既不是女人也不是断袖之僻,那他到底喜欢你什么地方?”她的手指摩挲着展昭的脸,缓缓地滑下,一直移到脖间那处淤紫。“你的脸?身体?还是……接吻时的感觉?……。”
毫无预警地,她螓首忽然垂下,两片远比想象中火热的唇贴上了展昭带血的嘴角。她舔舐一下他未干的血迹,银铃讪笑,然后不待他有任何反应,双唇一滑已卷进展昭正欲言话的口舌间。
吻。一个极为细致的吻。
和将他推倒在地按住他胸前的手的粗暴举动不同,这个吻带着柔顺、缠着一种仿佛难以释开的纠结,轻轻印上来。她用唇磨砺着他的唇。没有莽撞狂澜的舌与舌的翻绞,只是单纯在唇角间细细缠绵。她的磨着他的,偶尔舌尖描绘唇线,然后,再细细地磨着彼此。
一切发生得突兀又震惊,展昭没想到白一会如此行事,以至于一时忘了回避。恍惚间他想到了月华,因为月华的吻也如这般细水长流。不过下一刻他立即清醒过来,清楚地知道面前这个女人不是月华。
她的唇很柔软,他没有任何感觉;她的体味芳香,他只觉得进入口鼻已转化为一种叫苦楚的东西——不建立在情感基础上的吻,果然什么也不是。
展昭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多情的人,这一生虽经受过许多女子的爱慕,但真正动心动情的唯月华一人。然自从月华故去,他便如老僧入定清心寡欲多年。
白一缓缓抬头,表情看似寡淡无味,实则眼底暗藏一丝冰冷。“你对我似乎连一点点兴趣都没有。怎么,难道你不喜欢女人的身体女人的嘴吗?是男人的,不是都该喜欢的吗?还是……你已经习惯了男人对你的亲吻,男人对你的抚触?”
“你……。”
展昭微扬上身怒目瞠视,然他欲有的动作、欲言的话语却被白一又一个吻给压下了。和先前的不同,这次是一个短暂而火辣的痛吻。
“怎么,以为我对你有兴趣?你想多了。我只是好奇那个让主人如此迷恋的你是个什么滋味。呵,也不过如此。”以指轻点展昭嘴唇,白一柔声道:“我知道你有很多话想问。不过在我看来,实在没这个必要。”
展昭不明白她的意思,正莫名所以,就见白一已伸手探向一旁草丛。
展昭立时寒战遍身。
一道银光闪出,带着优美的弧线,银冰色剑刃贴上他的脸庞。不知是因为先前激烈的打斗,还是由于此刻紧张,豆大的汗珠一颗颗滚落。他的眼是愤怒的眼,布着血丝,狠狠瞪着白一那张较好的面容。
“以为我是要杀你?”白一娇笑起来,“如果可以的话,我的确想用这把杀人不沾血的银螣切开你的喉咙看看呢。”说到此处她的表情尽是嗜血般的冷酷。见展昭眼神更凶,她那嘲弄媚惑的语调又转了回来。“放心。你先前的赌没有打错,我家主人那么重视你,我又怎敢把你杀了?我只是借用银螣办一件事而已。”
事?还有什么事?她的使命不是阻挠他逃走吗?现在不但阻止了他,他更是落到她手里,那她还有什么事要办?而且还是要用一把杀人的剑来办。
展昭的心脏突然激跳,敏锐的下意识又开始告戒自己一定会有不好的事发生,他相信自己的直觉。
白一玲珑的身段慢慢直立起来,她那一身白衣在反射无限月意的剑光下,映衬地更为白亮了。她的手修长,手中的银螣剑尖拖曳在地,纤指只以两三根微握剑柄,给人一种蝇弱无比的错觉。她的眼满是柔情地望着展昭,却令他心中一颤。不是因她的柔情,而是他的眼正瞄到不远处被白九搀扶着起身的白十二。
“快走!!!”
晚了,来不及了。在他出声的刹那,银螣的剑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穿透了白十二的心脏,深深刺入,直没至剑柄。
刹那间,十二那张美丽的脸僵硬了,刹那后,瞳孔扩散了。
一颗流星适时划破天际,像是为一个生命的消逝而做的哀悼。
她脸上保持的仍是死前的表情——难以置信,只有难以置信。因为无论白一是如何利用她,她都不信,自己的生命最终会是结束在白一手中。
她错了。
错在没有听进白一时常与她说的那句话:“人除了自己,决不能深信任何人。”
一旁的白九完全吓傻了,根本不明白为何十二会突兀死在白一手里。等她回过神来,已是白一冷漠拔剑,危险的眼神瞄上她的时候。白九本能举绫抵挡,然凡俗之物哪是银螣这等神兵的对手,被一剑削断。不仅如此,若非展昭冲过来撞偏白一的攻向,更甚地她也差点整个人被劈成两半。
白一未有得手,左手连出数掌想将避无可避的白九击毙。又是展昭生生将她扑倒,用后背为她抵挡了掌力。展昭重创下,又是一口血喷吐在她白衣上。
白九眉眼被展昭唇边的鲜血刺痛了,不自禁扶坐起扑在她身上的人,心绪既茫然又复杂。她不懂白一为何突然要杀她与十二,更不懂展昭为何要救她。
不等她问出疑问,就听展昭对白一愤怒吼起来:“你真是个疯子!竟连自己的姐妹都下得去手。她们几次三番救你,难道你真连一点人性都没有吗?”
白一站起来。她的唇边仍荡漾着笑,然一滴眼泪却像是她干涸生命里唯一的感情。
“十二是众姐妹中与我最好的。别的人都怕我,躲得我远远地,只有她,愿意靠近我。她的功夫都是我一手教的,她是我最最听话的十二……。”
温柔略带凄凉的嗓音嘎然而止。她的脸沉下来,毫无感情的表情再度爬上她的面孔,一如初见她时。
“可我们是杀手,根本不需要人性这种东西。银螣出鞘,不但要见血,还要见命。”她顿了顿,再次看向地上的尸体。“而且比起这个,我也有非杀她们不可的理由。”
“什么理由?”
“她们看到的太多了。而我,也需要代罪羔羊。”
展昭皱眉问道:“什么意思?”
她看向展昭,眼神凛冽无丝毫暖意,仿佛她现在所说的是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一件事。
“过一会儿,主人将知道的事实是:你身上中的幽冥掌是白九与十二所为,而她们也不慎为你所杀。”白一如是说着,看向白九的眼神也冰冷的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为了你自己可以明哲保身?”展昭气结反问,不知是该愤怒还是该为她那番无稽之谈大笑不止,“你的想法未免太过一厢情愿了吧。就算你现在连白九也杀了,紫瑾该知道的还是会知道。”
白一问:“难道你会将真相说出来?”
“不错。”
白一摇摇头,道:“不,你绝不会。”
“你何以如此肯定我不会?”
“如果你想连累一个女人的话。”
展昭没有把疑问问出口,因为不祥的预感已让他额头不知不觉冒出冷汗。这证明他是明白她的意思的。
白一道:“世上有些事,一字一句拆开讲清就没意思了。凭你,不可能发现得了主人藏银螣的秘格,并将之安全盗出。你也不见得有本事几次三番破了主人设的阵,从紫阁逃离。当然你可以硬说你行,毕竟这些查无实据。但你又如何解释你对白绫幽女武功的了解?先前你大多一招得手,即便能交手数招,你也完全立于不败之地。更别说主人为我们创的白绫幽舞阵。这阵本是可以困住数十高手乃至数百众人的阵法,但到你手里居然变得如此不堪一击。难道你还敢说真没有哪个女人躲在暗处泄密于你?”
一番话令展昭完全愣住了。他的眼神暗下来,缄口不言。
“我不但知道有那么一个女人,而且就连她是谁也一清二楚。”
展昭冷声道:“你究竟想怎样?”
还是那抹没有感情的嘲弄的笑。
“我什么也不想。只要你保持沉默,我也就会保持沉默。至于主人有什么疑惑,那毕竟只是疑惑而已。哪怕问起,你应该相信,我自有我的应对之词。”白一看展昭不言,知道对方已妥协。故而傲然笑道:“既然想明白了,还不让开?我可不想节外生枝。”
哪想展昭却道:“你不能杀她。”
“为何?”
“白十二既已做了替罪羔羊,你又何必再要白九的性命?”不等白一说些什么,展昭突然回身对白九道:“若想保命,就对天发誓今日所见之事烂在肚子里,绝不外传。快!”
白九知展昭真心救她,连忙指天起誓,这才令白一消弭了眼底的杀意。只是白九心中却泛起了波澜,久久无法平静。
展昭,你我立场相对,你为何要救我?
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难道你真如大姐所说,是个愚蠢到即便是对敌人都会心软相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