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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二十) 较量 ...

  •   “你的话,真是太多了。”
      这句话,仿佛是一字一字从展昭唇齿间弹挤出来。
      他脸部神情早失了先前的镇定。他眉已蹙,眼更冷,难止的杀气涌上来,像点了一把火,迅速燃便全身。如此浓重的杀气,不但令三女不自觉后退数步,就连四周茂密枝叶也受到感染,“沙沙”响个不停。
      “无风叶动?!!”
      一滴冷汗从白九额顶一路滑至下腭。
      这个男人终于动了杀意了。
      白九猝然咽下从刚才起就一直含在口舌间的浊气,带着自控不住的惧意,攥紧手中白绫。
      这样一个僵局持续着。展昭不动手,她们也不敢动手。因为一旦出手,便很可能在一瞬间分出胜负。而这个胜负是任何交手过招的人都不愿去分的——那意味着他们双方,将有一方横尸躺下。
      展昭可能躺下吗?
      似乎有这个可能。毕竟他早已体力透支,气息全乱了。
      白一是个聪明的女人。她的武艺虽不及展昭,可她却懂得利用“运”。
      “运”这种东西并不是凭空得来的,而是有确实根据存在的。
      为什么如此激烈的打斗她要停下来?为什么她明知展昭了得,仍要赞叹于他?为什么她要拉住欲再度扑身上前的白十二?为什么让交手转为“交口”持续话题?为什么她最后要出言挑衅激起他的杀意?
      所有疑问只用一个字便能解释。
      那就是——等。
      等他停,等他累,等他乱,等他情绪波动,等他自己倒下来。
      对世间万物来说,无论动还是静,都存在着一种惯性,人也是万象中包罗的一点尘埃,所以人也存有惯性。展昭拼尽最后一点体力与她们一较长短,为的就是利用那“动”的惯性,支撑住他疲惫不堪的身体,保持他尚可活动的四肢。这就是他的“运”,而他也很好把握了这个“运”。
      可是,“运”就像它的字型一般不可靠——“走之云”。云本身已变幻无常,又何堪那个“走”字打压下的意义?
      从吐纳间,白一看破展昭所想,于是小施手段,立时变利为不利。不过“运”到底是难以捉摸的,白一最后那句不但揭了展昭最深最痛的伤疤,而且在连皮带肉地撕扯下也激起他由精神灌注至□□的顽强。
      白一先前的话虽大半另有意图,却不失为实话。展昭是绝不会乖乖就范的。而她们不能杀他,就连伤重了他,紫瑾也可能迁怒她们。
      利弊之间,究竟何去何从,看的只是一念的选择。
      到此处,僵局仍是僵局。
      夜鸟仍在嚣鸣,叶儿仍在摩挲。展昭提升真气使身上衣衫弸张,脚边飞石劲走。三女额间的冷汗越冒越多,连手心也不觉渗出汗来。
      “你真要放手与我们生死一搏?”
      白一突如其来的一句话,简直像是在满弓绷紧的弦上挥指轻弹,抨动所有人的心弦。
      “既如此,我们也没有留手的余地。”白一喟叹一声,抬手搭上白十二肩头,同时给了白九一个眼神。“不要长考,不要再顾忌主人事后是否会怪罪。否则,死的只会是我们。”
      蓦地,她对视着白九,眼神一亮。白九会意,白绫起手如鞭朝展昭兜头甩去。趁白绫遮挡展昭视线,十二双手叠加,托住白一已然跃起的双足,将她猛地向空中抛去。紧接着,身形一晃,十二同时欺上。
      展昭不理,反莫名阖上了眼。
      白九施展的本就是虚招,纯为另两人打掩护,如今见展昭这般反常,更不敢轻触其鳞。揉身拧腰,已顺势滑至一边。
      上方,白一单臂一抖,一条白绫犹如水蛇游离其臂,直扑展昭面门;下处,十二抢上,双袖挥动,数条白绫从袖口“嗖”声涌出,分散打向展昭下盘。
      展昭不退不进,不避不闪,定定站在原地,仿佛根本不知道也不在乎那两人的攻击。他周身都是破绽,连起手式也未摆出。除了周身盈满的气让人望而生畏,整体看来他根本不堪一击。
      白一那条“水蛇”在近展昭不到半丈处,突起变化,散做十数条白绫向展昭头顶整个罩去,美幻仿若爆开下坠的礼花。与此同时,十二挥出的散状白绫却背道而驰,突地聚拢到一起,绞成一股,直逼展昭小腹。
      突来的变化,纵使展昭原先想好应对之法,此时再变也来不及了。
      眼见两拨攻势即将打到展昭身上,而他仍不见任何反应,两女心头不觉发毛了。
      难道他早没了气力?难道他要一心求死?
      彷徨会扩大,疑惑会传染。
      当见到白一飞身上前抓住了那十数条白绫绞在一起的尾绫,白十二的身形也已在前扑中。不过,只一瞬她们就后悔了——当她们注意到展昭猝睁的双目,亮如星辰,嘴角荡漾开他特有的微笑之时。
      在两股钝势白绫留下的一方空隙间,他一窜而出。
      白一这才明白,他鼓动真气之举只为了造势,别无他途,根本只为唬住她二人来赢得时间恢复体力,哪怕只有一点点,也足够他再次把钝了身形调动起来。先前交手已摆明徒手时的展昭是个以轻功身法打快不打狠的人,她居然会被他之后莫名强大的内劲镇住,看来她真是太疏忽了。适才他不躲不闪,并非他不能,而是他不愿浪费好不容易积攒的体力,减少一鼓作气攻上的威力。于是他做了一次庄,以性命下了一次大注,赌的便是她两人心底存有对紫瑾的顾虑。他赢了,赢得很漂亮,连其后出手时机也拿捏地天衣无缝。
      在展昭以劈空掌打中白一胸前的刹那,白一注意到,他的视线已瞄向眼角下的白十二;在她身子横飞出去的同时,她看到的是展昭俯冲的身姿;在她藏于两袖下的白绫飞出,卷住两旁树身定住身形的瞬间,因受伤而有些晕眩的眼看到的是一身模糊的白影飞出,听到的是十二一声惨呼。
      输了,她们输了。
      不,还没有。
      令人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展昭下落的身形突然一晃,腿一软,他以极度狼狈的姿势跪跌在地。喉头一润,一股腥甜止不住涌上来,灌满口腔,断断续续溢出嘴角,断断续续滴落到地。
      猩红的血,一滴滴落地,溅开有如腊梅艳红的花瓣儿。要开出如此红的花瓣,那只有吸收了埋在根茎处带血尸首的白色素梅才可以做到。
      血,换了它残酷的模样,以另一种美丽的形式绽放出来。可不管有多美,在明白的人眼中,残酷始终是残酷,一如此刻浮现在白一脸上的笑容。
      连番破阵出逃,展昭不可能安好无恙,原本不重的内伤随着长时间的激战消耗已开始出现反噬。
      不留给展昭任何喘息机会,白一快如鬼魅的身影已疾速飞来。左右手白绫轮番射出。
      展昭大惊,就地慌忙连滚几周避开。白绫招招打在他身边不到五寸处,击散一处处尘土,溅了他墨蓝衣衫一身。滚动中,他眼角睨到不远树下的一堆石土,于是顺势再连翻几番,腿疾速扫向那些石土。
      石土飞向白一,被她挥袖挡下。
      只凭这一间歇,展昭已挺身而起,手一翻,劈空掌又现。然而,他的劈空掌没能打出去,他就觉脖上一紧。待他反应是白九的白绫时,带着极度的窒息,他的身体被猛地扯到地上,并直直向后拖行。
      是死的窒息缠了上来,脖间越来越紧,空气越来越稀薄。他的身体因挣扎而扭动,背部被地上碎石磨砺着,一直苍白的脸居然有了点微红。
      “白九。”白一被突如其来的事态慌了心神,她顿下,接着大叫一声:“小心!!!”
      小心?要小心什么?是要白九小心不能将展昭勒死?还是这个聪明又残酷的女人对接下来的事单凭直觉的预警?
      璀璨夺目都不能形容闪现眼前的那道银光。
      就像是真正的王者,银光闪出,云梦山给整个惊醒了。野狼的嚎叫此起彼伏,鸱鸺带着猫样的眼盘旋上天空,俯瞰大地。风起了,飕飗声声,卷来寒意;云涌了,遮掩繁星,独留一轮皎月高悬于高空。
      银螣!!!
      银螣终于出手了!!!
      一切来地太快,一切来得太突然,没有人看清银螣何时出手,又是如何出手的。不过银螣本身就是回答,就是展昭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回应。
      缓缓站起,他一把扯下缠绕颈项的断绫。他的身子是摇晃的,步履是蹒跚的。只有他的眼,只有那双清明的眼,是充满任何事物难以磨灭的坚定。
      “我不喜欢杀人。从第一次杀人的那刻起,我就一直讨厌那种感觉。”在这样剑拔弩张的情况下,展昭的声音竟出奇平静,好象独独超脱在外。“可我已记不得自己杀过多少人,手中沾满了多少鲜血。每次杀人后,我都会后悔。可是杀人的那刻,我却从不曾犹豫,因为我清楚知道我必须活下去。”
      可能在此刻,展昭的神智是模糊的。因为,这话是说给他自己听的——那是他杀人时的觉悟。
      为什么要杀人?为什么会被人杀?
      直到今日展昭仍迷惘其中寻不得出口。
      他是个心软的人,这点师父南宫惟早在当年传授他武艺就明确指出。可那是天性,不是轻易可以动摇的。唯一动摇这一点的只有包大人的那句话。
      “你必须活下去。因为从你踏入开封府的那一刻起,你的性命便不再是你自己的了。”
      不是自己的命,那就失去了自己抉择生死的权利。尽管当时大人是为了激起他求生的欲望而言了这番话,然至此之后他却明白,他得活,必须活。
      “因为人的出生决不是为了等待死亡。”
      ——那是包大人说的另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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