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黑（重写版）》零团子

22、（二十二） 纠葛

　　紫瑾面无表情地伫立着。
　　他的视线在被白绫捆绑着的展昭身上挪移，缓缓地挪移，似乎要将眼前这个男人看的分外仔细。他的眼中没有一丝一毫的不平静，可是站立一旁的白九却深深感觉到，他的平静正是为了掩饰他内心的不平静，他的面无表情正是他倾注太多情绪后的逆反。
　　“松开他。”紫瑾冷冷地命令。
　　白一别有意味道：“可是主人，这个男人太危险了。他伤了众多姐妹，还杀了十二……。”
　　“要你做你就做，做完后滚出去。”
　　白九见紫瑾终耐不住流露出暴虐神态，心头一紧，刚张口欲言，就被白一一把死死拽住。白一眼透威胁狠狠瞪了白九一眼，随后默默上前为展昭解开捆绑于身的白绫。她的头始终压低着，展昭看不清她的脸，但是他可以猜到她此刻必定嘴边多了一抹嘲弄的笑。
　　白绫松开，散落在地。白一的头在那瞬间抬起，展昭接触到的果然是一双含笑的冷眸，它们像冰珠般闪着精亮，紧紧盯视着他，仿佛在宣告他的一切尽在她的掌握一般。
　　从眼神确认展昭会遵守他俩的交易，白一这才志得意满，捡起白绫拉着白九退出门去。

　　房内气氛凝结，寂静地可怕。
　　寂静向来是风雨欲来的征兆，展昭心想。看着紫瑾愈发凝重的神色，他反倒觉得心湖一片平静，波澜不生。不管来的是怎样的风雨，对他来说已经不重要了，因为现在的形势已由不得他掌控。
　　“没有一个人——连木槿段也不能不把我的话放在心上，不能不顺我的意。你……真是有本事，你到底吃了哪颗熊心豹子胆，居然敢一而再、再而三地质疑我说过的话？！！！”
　　紫瑾逼视着展昭那张因受了幽冥掌力越发泛白的脸，逼视着他那双在屏除所有痛楚后毅然还视他的眼。刹那间，他的心，恍惚有些动摇，有些迷惑。他恨那双眼睛，恨不得立时将它剜下扔出窗外。那是双怎样的眼睛？他从没有看过有谁的眼睛可以像展昭的那样清澈不带一丝浊尘。那是一双只有心有坚贞、无以动摇的人才拥有的眼，可是他眼中透露的是远比任何人都还要深刻的弘毅。
　　紫瑾知道，没有人可以打破他的意志，从他身上散发的浓重厚实的心绪色彩便可以看出，他的坚守从某种程度已经转化为固执。所以比起愤怒，紫瑾更多的是无所适从地恼恨，恼他的不知时务，恨他的冥顽不灵。
　　“说话！！！”
　　一声惊雷般的怒吼响彻屋内，余音绕梁不绝。
　　展昭不为所动，平淡地睇了他一眼，仍是没有开口。他实在不知道有什么可说的。
　　“你到底想怎么样？”紫瑾为他的态度惹恼了。冲上前，一把抓住他胸前衣襟，将他抵在墙上。“你给我开口！你以为你是女人吗？玩什么无声的反抗。你以为你不开口我就拿你没办法了？说话！没有人敢这样轻视我。从我杀了木槿段的那一刻起，我就发誓，我决不允许任何人无视我的存在。”
　　话音骤停，只因他瞧见展昭唇角噙起了轻笑。
　　“你是在嘲弄我，觉得我很可笑吗？”他的声音冷下来，已不复先前激动。
　　“不错，我是在嘲笑你。因为你说的每句话做的每件事都让我觉得无比可笑。”
　　“你……。”
　　展昭一个侧转，大力挥开紫瑾抓衣襟的手，冷声道：“不管是谁，都不拥有控制他人思想的权力。这一点，即便是当今官家也不能。你可以用强硬手段限制展某的自由，但我的心永远只属于我自己。你要别人不无视你的存在，可你又做了什么？恐吓吗？威逼吗？一个人若想得到别人的重视，那必须先学会重视别人；若想得到别人的心，首先必须用自己的真心去换。而不是像你这样单方面索取。”
　　紫瑾浑身一震。秀长的睫毛低垂，当再次抬起，他的眼神已不复初时，变的平静充塞着满满的疑惑。他自语喃喃：“要得到别人的心，必须用自己的心去换吗？”
　　母亲好象也有对他说过相似的话，可能时间太久了，久到他都不记得了……。
　　望向展昭，他的眼神变的越发迷离了。
　　“为什么你每次都能说出一些让我动摇初衷的话？你知不知道，这半年来我一直处在一种矛盾中。我喜欢清净，故而几乎从不离开云梦山，可你却将我的生活完全打乱，让我有时真恨不得杀了你，可是……。”紫瑾闭了下眼，再次睁开，眼神闪烁着满满的无奈。“可是我对你一点办法也没有。”
　　“你可以杀了我。”
　　“你明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如果我真下得了手，你以为你现在还可以生龙活虎地站在这里词锋犀利、咄咄逼人吗？我下不了手。”伴随着转柔的语调的，是紫瑾伸向展昭脸庞的手。
　　“知不知道和你相处越久，就越觉离不开你……。”
　　展昭躲开，怒道：“紫瑾你放尊重一点。”
　　“尊重？不要跟我谈这种无聊的东西。我不需要你的尊重，所以你也别指望我会尊重你。”紫瑾情绪的激动在久望后消淡了。他再次平静下来，眼眸深邃，仿若一个能吸纳万物的黑洞。“我要的是你的重视，你的心。如果真像你说的，要得到一个人的心，必须付出自己的心……那么，把你的心给我吧——我用我的心来换。”
　　“这种玩笑一点也不好笑。”展昭嗤之以鼻。
　　“我没有开玩笑。”紫瑾抓住展昭双肩把他用力摁在墙头。
　　一撞下，痛苦之色隐匿着爬上眉梢。
　　紫瑾却浑然未觉，仍厉声道：“你觉得我像是在开玩笑吗？我对你说过的每句话有哪一次不是认真的？我说我要一只猫，所以我把你带来紫云梦，留在我身边；我说我重视你，所以你才可以活到现在。你难道你还不明白我对你的仁慈？”
　　展昭讥笑一声：“那需不需要展某感谢你的大恩大德，对你三跪九叩？”
　　“你最好不要激怒我。”
　　“你也最好听清楚我的话。”强忍体内阵阵痛楚，展昭仍寸步不退。“我说的是要得到别人的心，先用自己的去换。至于别人领不领情，肯不肯换，那是别人的自由。而且，我是兵，你是贼，我们势同水火。即便你对我有什么仁慈，展某要不起，也不敢承受。”
　　“展昭，你不要欺人太甚。”
　　“展某只是就事论事。”
　　“就事论事？哼，我一直处处忍让，你却三番两次对我出口折辱，你以为我说不杀你，就不能动你了吗？”
　　不等说完，他的手已探向展昭心口。
　　警觉地，展昭出掌抵挡。不想紫瑾出手诡异风驰电掣，猛一切展昭手腕脉门，趁其吃痛伏身之际，右掌已打向胸前。牵着虎虎掌风，那一掌硬生生在胸前戛然而止。这一举令展昭由额间滑落一颗冷汗。
　　“你给我听清楚了。我紫瑾从不是个有良好涵养的人，可以控制自己的暴脾气。我喜欢率性而为，想杀人就杀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就像我说的，你最好不要激怒我。你也最好给我牢牢记清楚了。因为下次我的掌就没有把握能及时在你面前止住了。”
　　紫瑾虽未伤人，但展昭为抵挡紫瑾攻击使了内力，致使牵动内伤，全身发颤。终是经受不住排山倒海向周身扩散的刺痛，腿脚一软，险些跌倒在地。
　　紫瑾见状不自觉出手把人托住。
　　“你伤的很重？！”
　　他的眼神满塞着关切的怜惜，语调却因一时转换不过来而显得有些僵硬。见展昭右手紧压胸口心脏处，天庭冷汗直冒。他不觉低喟一声，柔声道：“去床上躺下来吧。”
　　心头警铃大作，展昭满是戒备地再次挥开紫瑾的手，怒目瞪去：“你要做什么？”
　　紫瑾见他如此警惕，身体更不自觉向墙垣贴紧，不觉玩心大起。他邪魅一笑，一步上前，双臂支墙将展昭环在两臂间。身体压上，他的脸也在瞬间粘上来。炽热的气息吹拂上展昭僵硬别转开的惨白面颊，嗓音软棉酥骨。
　　“你以为我要做什么？你希望我做什么？你，又在害怕什么？……怕我吗？我有那么可怕吗？还是你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所以怕我对你的惩罚呢？”
　　视线落到展昭脖间那方淤紫，笑意止不住带着邪念爬上来。他的手指轻触上去，才触及指尖，就感觉展昭浑身敏感泛出一阵战栗地躲避开。
　　“真的怕我？”把人强行摁住，抬手慢慢捻玩那处淤紫，他的手指顺着脖子缓缓滑上，缓缓地，极富魅惑和挑逗，当指尖划过喉结，触及展昭下颌时，他蓦地一把将它掐住，逼展昭别转脸望向自己。
　　“如果真的怕我，那为何还要一而再，再而三地逃跑？为何还要一次又一次激怒我？你是在试探我的耐心，看我能忍你忍到什么时候？还是……，你真的对自己那么有信心，所以才有持无恐，将我的话当耳旁风？”
　　“放，放开我。”
　　浑身都在颤抖，由心脏传来的阵阵麻痛，已让展昭分不清自己此时是因伤痛而发抖，还是因难堪而发抖。他大力撞开紫瑾的禁锢，忍痛连劈三掌，身形同时向一旁踉跄逃去。
　　紫瑾躲开前两掌，接下最后一掌，反手捉住欲抽离的臂膀，将其反绞身后，另一只手也在同时勒住展昭脖颈。他那邪中掺杂狂澜难歇的戏弄之意贴上展昭耳际。他冷笑道：“你要逃到哪里去？你，又能逃到哪里去？”
　　展昭挣扎，向后踢出疾风腿，谁料紫瑾早有预断，微微跃起，脚尖不轻不徐点重展昭腿腘，迫他单膝跪下。他以膝盖抵住展昭着地支撑的小腿，勒住脖颈的臂弯收得更紧，紧到展昭不得不攀上另一只手，才勉强僵持住局势。
　　“你真是一点也听不进他人的忠告，与我作对是你的拿手好戏吗？还是说，忠言真就如此逆耳，人真要到死方能了解死的可怕？——你是真要逼我杀了你不成？”
　　“展某不是贪生怕死之辈，要杀便杀。”
　　“杀你？还需要我杀你吗？不用再几个月，你自己便会杀了你自己。”紫瑾停下来，眉头微蹙。蓦地，他左手下滑，猛地圈住展昭腰际，而后一紧，怒道：“看你瘦成了什么鬼样子？你都把饭吃到什么地方去了？……还是，你什么都没吃？”
　　他星眸一亮，拽起展昭，迫他强转过身来面对自己。他盯视着他，目光如炬：“说！你都知道了些什么？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的？到底是谁告诉你的？”
　　心头一颤，展昭勉强击出一掌逼退紫瑾，身形却因脚下极度不稳，猛退三步。他一跤跌坐进身后太师椅中。
　　紫瑾缓步踱来，眸光泛紫，寒似腊月冰霜。
　　“你在心虚，你现在散发的气色告诉我你在心虚……。你果然有事情瞒着我，果然有哪个女人和你暗中勾结，是不是？说！是哪个女人？是阿蓝？还是白绫幽女里的哪一个？给我说出来！”
　　“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杀了她。”
　　震天的杀气直扑展昭面门，展昭眼中闪过一缕焦虑，紫眸可看出他此刻正惊惶不定。但紧抿的双唇没有开启，反而始终咬紧了牙关缄口不言。
　　早该知道他是这种人。
　　见他如此模样，紫瑾不觉怒火更盛，冷笑道：“好，你不说。那你就永远也不要说。我现在就将她们统统杀光，以绝后患。”
　　“你……。”
　　看着紫瑾带着浓重杀气，毅然转身离去，展昭已顾不得身上痛楚，猛地扑上。反手一挑，劈空掌向其背部打去。掌直透紫瑾心肺，然展昭却没有显露一丝舒心，反而冷汗直冒。幻影残像，又是幻影残像！一个呼吸后，被他穿透的那个紫瑾消失去，当他正欲回掌反劈，突然被人从身后架起。耳根响起紫瑾邪气重生地笑语：“早知道你会来这招。”
　　“你答应展某不再杀人……。”
　　“那是要在你乖乖留在我身边的前提下。你一逃再逃，凭什么再跟我谈这件事？”紫瑾嗤笑一声：“你的心肠可真软，为了一些不相干甚至追捕过你的女人，你居然如此拼命。还是说，你只是为了保护那一个女人……？你真的爱上她了？”
　　说到此处，妒意灌胸，紫瑾只觉脑中唯一那根名为理智的神经猛然崩断。见展昭一脸倔强与满身刚强，他更是怒不可遏。双手一抬将展昭架起，反身抛去。
　　巨响，发自展昭撞上墙壁的一瞬。
　　接着，他的身体落了下来，“喀吧”一声，压坏了下方的坐椅，紧跟着落下来的还有那幅《兰亭序》和那把青钢宝剑。展昭挣扎着欲从地上爬起，然他刚刚坐起，两眼一黑，喉头腥甜，歪头便是一口鲜血喷散到那幅书法上了。
　　紫瑾急急上前一步，转眼又停下——冲动下出手，可真见展昭呕血，就后悔了。
　　他眼神黯然，紫意消退，睫毛微垂间，别扭的声音更像是是夹杂在两种背道而驰的情绪下的僵硬产物。
　　“你，不该挑起我的怒气。你说出那个女人不就完了……。”
　　他的话被一道急速射来的青光打断了。
　　偏头躲开，只见身后墙垣上深深插入一把青森阴冷的剑。再看展昭，见他微伏前身，急喘难平，目光却炯炯泛着浓郁的肃穆之气紧紧逼视向他。身旁的青钢宝剑，如今只剩下了剑鞘。
　　“没有任何女人。要知道你命人在我的饭菜里下药，很难吗？你未免太小看展昭了。别忘了，你曾肆无忌惮做过一次。虽然之后你命人将药量减到最轻，但我自己的身体怎样我比谁都清楚。”鲜血从展昭唇角不断淌出。按住胸口，他厉咳几声，眼神转为冷漠。“你要杀她们，那你就去杀吧！你说的没错，我的确太心软，不愿因自己牵连无辜之人。不过那是我适才一念之仁，现在仔细想想，白绫幽女杀了那么多人，有哪个是无辜的？你要杀她们是吗？展某求之不得。”
　　紫瑾肃然凝望半饷。本可驱动紫眸，可他突然又不想那么做了。
　　心已本能接纳了展昭所言，若再以紫眸分辨真伪，岂不是说明自己对他不信任？
　　尤其看着那双因痛苦时尔模糊焦距，又因精神上的顽强时尔发亮的眼，紫瑾再次思索咀嚼他刚才那番话，觉得他所说的一切都很合理。紫瑾必须承认，展昭是个聪明的男人，否则也不可能无数次潜逃，不可能让紫云梦整整大半年不得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