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白逸潇

11、10 通宵达旦

　　Thither as I look I see each result and glory retracing itself and nestling close, always obligated,
　　Thither hours, months, years-thither trades, compacts, Establishments, even the most minute,
　　Thither every-day life, speech,utensils, politics,persons,estates;
　　Thither we also, I with my leaves and songs, trustful, admirant,
　　As a father to his father going takes his children along with him.
　　——by Walt Whitman

　　朋友的生日快到了，她想学习葫芦丝吹奏生日歌给她听，于是便在实验之余，学习葫芦丝。一个星期的简单尝试后，她学会了最简单的几首，如《小星星》，《两只老虎》等。
　　这晚她正沉浸在生日歌的练习中，没有留意到门外脚步声，冷不防他进来，朝她扬声道“师妹，跑调了哦~”，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她一跳，本是趁着这会儿实验室没有人的时候才练习的，她这种半吊子的练习者越发不好意思，索性停了下来，眼睛盯着乐谱。
　　他有点幸灾乐祸，临走时还不忘调笑道“师妹，我走了，你继续~”，听着他语气里难掩的笑意，和一副任他无可奈何的样子，她真是头痛，直到那末细长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才又重新开始。
　　练习之外，她还间或向实验室里的高师傅请教换气的问题，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终是录下了一曲自己较为满意的音乐，赶在好友生日那晚发过去。起初朋友还不相信，直嚷着要视频直播，看到她手中翠绿的葫芦丝才相信。其实，这是她的一时兴起在网上挑选的葫芦丝，许是因为之前被一段月光下的凤尾竹葫芦丝所吸引，索性就以此遣无聊余生也好。
　　这周不用去实习，她打算趁这段时间将盐离子浓度集中测定一下，涉及到需要用楼上的离子色谱仪器，她象征性地征询师姐的意见，却遭到师姐的强烈反对，正在被师姐新一波“炸弹”轰炸时，他从门外路过，转身朝向这边问什么事情，师姐正欲跟他说起这件事，便问道“阗逸，离子色谱仪还能用吗？”似是知道了事情的大概，他说，“可以啊，怎么了，要用？”说完朝她这边看了一眼，她低着头，只听见师姐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她要测，但我觉着她这水可是工业生产车间母液，稍有不慎把色谱柱给堵了，到时候谁负责……”听到此，她的心就凉了一截。
　　就在她已经不抱希望了的时候，只听师兄说道“没事，稀释的倍数足够大估计没什么问题”，转而问她“水样浓度大约有多少？”
　　她回说“约十万，如果要测的话，得需要稀释几千倍了~”
　　他说，“好，什么时候测？这周？到时候你来找我，我教你~”
　　难掩惊讶的眼睛里溢满了喜悦，她忙回说，“好，谢谢师兄。” 那一刻，她感觉到了一丝甜，只是不知这丝甜意是来自口中还是心里。
　　就在她满意满意的欢喜着接下来的时光，告诉他自己将在明天测定时，却被告知他后面因为有事情外出，安排了他的一个博士师弟指导她，好在这位博士师兄很幽默，再加上独特的东北口音，更能彰显他喜剧天赋，最初的一点点郁闷也被这种搞笑的气氛所冲淡。虽然偶尔这位师兄的话令她困惑，但实验还是在曲曲折折中完结。
　　这期间也常遇到易慧，看到易慧与楼上师兄师姐们之间亲切的交谈，她突然很羡慕他们组的这种轻松愉快的氛围。以前只有她一个人，后面来了一位脾气不太好的师姐，也曾努力靠近过，但最后只是维持最表面的礼貌，她依旧还如同一个人无异，也曾自我省视检讨过，可能这就是所谓的“秉性”吧，改不了，或许内心深处不愿改。
　　昨晚在整理笔记的时候，发现自己前半部分实验中的一个漏洞，之前的吸附实验，需要延长些时间看一下效果，这样一来就需要24小时甚至更长了。考虑后跟邹老师发了一封邮件得到首肯后，决定周末补救一下。其实，催促她决定这么做的最大动力是想体验一下留宿在外的生活。当时的宿舍里火药味十足，处于中立的她，尽管已经尽力从中斡旋，但仍是十分疲惫，她本就不擅长这个。再则，她很想看看夜晚的校园。
　　有时候不得不感慨她的执行能力之强，比如现在，十一点钟，刚刚成功的躲避了楼下保卫大叔的巡视，现下诺大的实验室就剩她一人，尤其是当所有灯光都关闭，所有的声音都消失后，心里还是有些害怕的。索性找些事情来做，先是把明天上午要测定的TOC样品制备出来，然后设定好吸附的取样时间，以防万一，每一个时间段她设定了两个闹钟，虽然她自己也觉得这样的环境几乎很难入睡了。
　　此时已经十一月，天气转凉，尤其是夜半，她蜷缩在软椅上，将自己包裹在驼色风衣里，手里拿着一本从图书馆借来的宋词选读，津津有味的读着。两点钟的样品取完后，站在五楼的阳台，向外望去，晕黄的路灯下，一切都显得那么静美无瑕，城市的夜空是没有星星的，黑色的夜幕也就少了些陪伴，或许城市里的人才会倍感孤独吧，或许正是因为这样，这个夜晚是如此的漫长。
　　看了一眼时间，还要再取一次样就可以看到黎明了，索性将椅子放置在阳台上，静静的等待划破黑暗的第一道光。她觉得，自己等待着的不止是黎明之光，更像是在等待着她人生里的那道光，那道温暖的光。它是否存在，是否会到来，是否能给予她想要的那种温暖的陪伴？她想到无力，在无法掌控的未知面前，就让一切都顺其自然吧。
　　凌晨五点，那一缕白色的光芒终于冲破了黑暗的束缚，像一粒火种，将光明引燃人间，于是，所有的黑暗和不堪都暴露在这光亮下，无所遁形。熬了一夜，不止是眼睛发涩，她感觉自己整张脸应该变得铁青，用凉水洗了脸，她将取好的样品编号存放，等师妹一到，她就可以先回去洗漱。
　　看了一下时间，七点钟，她这才感觉到有些困意，刚打开门，便看到了他。仿佛对她的出现感到意外，脸上掠过一丝惊讶，随后道“怎么这么早？”
　　看了一眼椅子上的衣服，“你没回去，昨晚在这？”
　　她笑了笑，表示肯定，转而说“师兄，你来的也挺早。”
　　看着她一副没有精神的样子，催促她道“你先回去，我帮你看着！”语气里有着不容置疑的肯定，仿佛已经到了极限。她没有推迟，将衣服拿好离开，在入睡的前一秒还不忘提醒师妹，实验房间号，便一头扎进无际的黑暗里。
　　这场清晨的遇见，她也深感意外，虽然她知道上次实验的事情是因为他要出国参加会议，虽然之前也一直从易慧或从不同人的口中得知他的优秀，但今天才知道这优秀并非表面上看到的那么轻松惬意。优秀是天赋和努力的双倍成效，这令她感觉到惭愧，这种源于自卑的惭愧更使得她在面对自己的感情时显得畏手畏脚，本就缺乏安全感的心，在面对一个优秀的人时，想要远离，想要逃脱。
　　研究生涯的第二个的寒假到来，她突然想找一个冰冷的地方静一下心，与朋友阿嘉约好去滨市，由于实验问题，出发时间安排的比较迟。真正到了那天，朋友预先订好的车票要回家，她索性一个人开始这场未知之旅。
　　一个本就畏冷的人，竟然选择去一个零下三十多度的城市，只是为了让自己冷却一下快要压抑不住的情感，重新审视一下自己。想想看，这决定得是多么的滑稽，尽管如此，她还是不给自己留一点反悔的余地，踏上了去滨市的旅程。
　　虽已做好了受冻的准备，可真正从车站出来的那一刻才发现，这地方比想象中的还要冷。迈出去的旅程怎么着也要咬牙坚持走完。
　　来之前她已经做好了攻略，也询问了在滨市上学的同学，最后在学校附近的旅店住了下来。值得欣慰的是旅店里暖气倒是慷慨，温暖的环境里，一个人最适合思考。第二天一早她在学校周边逛了逛后，决定下午取见识一下滨市闻名全国的冰雕。
　　一顿惬意的午休过后，她按照之前写好的路线图找到滨城最繁华热闹的地方。那条铺满石砖的中央大道，在霓虹灯的点缀下闪闪发光，不同主题的冰雕伫立在道路两旁，挤满了拍照留念的游客，她本想拍些照片的，但是每次拿起手机不过一分钟，手就冻僵了似的，而且手机耗电量极快，为了能够顺利返回，她决定用眼睛记录下这一切就好。
　　漫无目的的边走边看，热闹的人群生出一种过年的烟火气，不需要担心走丢的危险。看到前方有一座庞大的火车冰雕，她正穿过路口去前面看看，突然听到有个声音在叫她的名字，并且这声音有些熟悉，再一次听到自己的名字后，她转过身，这时霓虹灯变换了颜色，万紫千红的炫彩下，只看到那人静静的站在距离她不远的地方，看着她，眼眸里星光灿烂。
　　她转身，浅笑晏晏回应他的挥手呼唤。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就在灯火阑珊处，他是谁？这个人有着如同冬日暖阳般的笑靥，这个人有着朝阳般的蓬勃生气，这个想要躲想要逃开的人，要拿他如何，怎么会这样？
　　这一刻感觉高筑的理智在这冰天雪地里崩塌遍地，她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这就是喜欢吧，她真的想要忘记过往里的那些不堪，穿越人群走向他，如同以前想象的那样，牵起他的手，问他，“你可以喜欢我吗？我很乖，很好养，也不需要你养，就是有些路痴，怕走丢，你能不能像这样一直牵着我的手？并且如果以后你不会喜欢我了，我也绝不会痴缠的，这样的女朋友，你可觉得还行？”
　　冰冷的触感令她回了神，原来是睫毛上的湿润已经冻成冰粒。再抬头，他已经来到她的面前，叹了一声，扯开她的棉衣帽子罩在她头顶，几乎将她整个人都盖住了。摘下自己的手套替她戴上，她推脱，又想将帽子扯下，他不许，说，“我不冷，手套你带着，帽子也是，我拉着你，跟着我走就行。”瞬时觉得周遭的喧嚣光速般撤退，天地间安静下来，此刻唯一的声音来源于心底那不停息的“砰砰砰……砰砰砰……”。
　　人生何处不相逢，但使相逢作相知，这场冰城里的不期而遇，惊艳了彼此时光的那双人，五彩霓光里，纵有行人千万，能倒影在眼波里的唯有彼此。